说着沈烬握了握拳头试图动手,但顾屿却垂眸看着这样的沈烬,眼底的心疼更甚。
“我的确不懂。”顾屿想起自己面对志愿调报表时的抉择,心里只有颤抖的后怕和庆幸,“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逼。”
那时以他的成绩,他完全可以避开C大车辆系,选择其他院校差不多的工科——他的骄傲、尊严和倔强都不允许他再向沈烬低头,更不允许C大的名字出现在他的志愿填报上,但最后一刻他还是轻描淡写点下提交,心想不就是再和沈烬一个学校吗,就当去报仇了。
直到现在他才模模糊糊地意识到,站在沈烬的角度,从前他带给沈烬的只有伤害。
是他无意造成了沈烬被冤作弊、在升旗仪式上检讨,是他嘴硬不接受沈烬的反复道歉导致两人反目成仇,是他一次次错过沈烬最无助的时刻,也是他无数次察觉到沈烬的羞涩和委屈,又无数次逃避自己的猜测,还是认定沈烬更多的是讨厌他,一直自己钻着牛角尖。
姆爸的离世曾让他固执地觉得,他的存在不能给任何人带来幸福。
在他走不出困局那几年,想必沈烬常常因为他患得患失、因为他哭,哪怕只是在篮球场上发生碰撞,沈烬都会往最坏的可能想,以为他是故意的。
但下次再见到他时,沈烬依然活蹦乱跳追在他眼前晃,就像什么也没发生。
整个中学时代,顾屿好像每一刻都表现得很讨厌沈烬,以至沈烬时时追逐在他身后,除了强撑着一股倔劲说其实是想和他打架,笨得一直想不出别的办法。
如今沈烬说他什么也不懂,他根本没有反驳的余地。
“是我的错,是我不该欺负学长欺负了这么多年。”顾屿强搂着激烈挣扎的沈烬,不让对方再次脱离自己的怀抱,“那盒巧克力……我早就想送给学长了,也许是放得太久它才会坏掉,我从来没想过故意做这种事,更不可能故意让学长吃过期的东西。”
就沈烬那个玻璃胃,当初多半疼了好久。
为此顾屿自责得眼眶微红,沈烬也顿了顿,委屈的神情里全是不解:“那……你为什么要送我巧克力?”
顾屿咬牙回答:“可能是因为……送花太直白,送别的又太隐晦了。”
沈烬微张嘴唇望着他,似乎直到现在也没有勇气相信:“什么意思……?顾屿……”
可说到一半沈烬就把话吞咽下去,垂下脑袋攥紧拳头,应激反应一般轻颤着睫毛和嘴唇。
顾屿心急覆住他冰凉的手背,终于没法再吝啬年少时从未给出过的温柔坦诚。
缱绻灯光下,顾屿声音低哑问:“学长还记得……你招惹过的那几个社会青年吗?”
*
那大概是整个中学生涯里沈烬惹过最大的麻烦,为了躲人他好几天没来上学,再继续下去迟早会被开除。
但对那时浑浑噩噩的沈烬来说,这好像也不算什么事儿,大不了离开校园做个街头混混学一门手艺糊口,总不至于饿死。
F区五中是学风良好的市重点,其他人都这样看待差生沈烬,只有顾屿不这么想。
他找到那几个小混混,讨价还价说如果我一个人打过你们几个,以后你们就不能再找沈烬麻烦。
这是当初和程捷闹矛盾时,沈烬教会他的“江湖道理”。
那帮小青年虽然身高不似他显眼,却都看着他一身校服,笑得肩膀发抖。
脏乱的黑网吧后门,他们自信又戏谑地接受了顾屿的提议,却完全没想到,顾屿真的能赢。
那是顾屿循规蹈矩地活了十几年,做过最出格的事。
他甚至提前给陶晏编辑好了短信,只差最后一步就能发出——因为他知道,这帮社会青年随时可能从什么地方掏出刀来捅他几下。
他查过,只需要两厘米以上的刀刃,就能要一个人的命。
可他就是忍不住要赌这一遭,因为,他接受不了自己什么也不做就看着沈烬沉沦下去,放弃自己的人生。
很多时候,只有真正中途辍学离开校园的孩子们自己知道,那是他们历经无数伤痛后别无选择才会走的路。
顾屿想给沈烬的,无非是一个选择的机会。
所幸的是几个小青年还算是讲究道义的类型,沈烬安全回到了学校,顾屿除了受了些外伤,也没什么大碍。
只不过听闻沈烬是和“女朋友”在外逍遥才几天没来上学,顾屿心里还是酸酸的,冲动不已揭穿了对方有女朋友的谎言,以至于沈烬气鼓鼓来找他,两人又动起手来。
那时候他们各怀倔强不肯低头,顾屿更是说了许多揭发嘲讽的话,咬着牙死活不肯承认身上的伤有多痛。
他多希望沈烬能关心一句他怎么了,可他做的只是甩开沈烬一瘸一拐转身离去,仿佛只要态度足够冷淡,他就能证明自己并不在乎沈烬。
可是转身后憋着那股陌生又滚烫的眼泪,他还是感觉自己很蠢。
或者说六年来,他干的一直是同一件蠢事。
直至此刻,顾屿才花两三句话简单交代了这件事,说:“我只是想让学长平平安安的……因为我知道,学长其实并不想放弃学业。”
他没有提自己是如何赢的那场架,沈烬却怔怔看着他,马上急得拽住他手臂,想把他身上翻个遍,看看他有没有哪里受伤。
“你tm居然敢去找他们——”沈烬忍了很久的眼泪猝不及防涌出来,他低头死死拽着顾屿手臂,那上面全是杜骏弄出来的擦伤,为此他的呼吸都开始发抖,骂人也没什么气势,“你是不是脑子不好?你有什么资格说我……那帮社会青年是真tm有可能弄死你——”
顾屿沉默不言,只是心疼地揉干沈烬脸上泪水,任由对方翻弄他袖口领口,像在找那些早已愈合的,年少的伤。
第60章
眼睁睁看着顾屿手臂上的伤痕,沈烬昏沉了一晚上的脑袋变得无比清醒。
刚才在医院,顾屿根本没空跟医生提起他自己的伤,也就处理了额头上最明显也最严重的一处,但顾屿仍然没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擦破了皮而已,明天就结疤了。”
可沈烬却捏着顾屿手腕,心里只有舍不得。
再怎么说他的小少爷也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从小锦衣玉食长大,什么时候遭受过这种对待?
沈烬赶紧起身想去翻医药箱:“我这么温柔似水,就不该因为自己的臆想随便跟你闹脾气的~”
他一向想得开,他的暗恋本就不为人知,有多少难过都是过去的事了,哪怕那场大雨,也只是他自己不肯走,可顾屿却一把拉住他,说:“沈……沈烬,你听懂重点了吗?”
待沈烬回头,顾屿已经耳根发红,只能垂眸遮掩自己的表情。
他动了动轻颤的嘴唇,怕自己后悔似的赶紧再次开口:“我其实……早就思考过学长是不是对我有一点好感,只是心里不愿意承认,一直认定学长更多的是讨厌我。”
“所以我刚才的意思是……我好像也……喜欢学长很久了。”
周围一下散发出草莓白兰地香气,闻一口就能微醺。
但沈烬却怔在原处,一时忘了自己要干什么。
他曾无数次幻想过顾屿能对他有一丝喜欢,也模模糊糊听懂了顾屿刚才的暗示,但当顾屿真正直白地说出这些话时,他还是不自觉蜷紧手指,逐渐恍然。
他想,他本该是羞涩欢喜的。
事实上他也的确很开心,可一丝酸楚却仍然悄无声息地钻进他胸腔,如同一把生锈的钝器般,一寸寸凿开了那道早已结痂的伤口。
因为这些年来愈合效果算不上太理想,所以伤口底下新长出来的软肉鲜红脆弱,碰一下还是会格外地疼。
在沈烬刚才的想象中,自己等到这些话时一定会上前抱住顾屿心疼和感激对方多年来的喜欢和爱护,可实际上他却顿在原地,怎么催促自己都没法动。
昏黄灯光下,时间显得格外漫长。
顾屿喉咙干燥,脸烫得快要无法呼吸,可正当他强压着胸腔里的紧张想继续说下去时,面前的人却忽然松手低下头,往后退了退。
这样的肢体语言和混乱的呼吸无疑都在证明沈烬想退缩,顾屿思绪一顿,往前靠了靠:“沈烬……?”
在沈烬闪烁躲避的眼神里,顾屿忽然反应过来“早就想到过学长的好感”这句话无疑足够伤人,但在刚才的冲动之下,他根本没办法对沈烬撒谎。
“沈烬,我——”所以他立刻逼近想解释,可对方却再退了退,摇头把脑袋埋得更低了。
“顾屿……我先帮你处理一下伤,你早点回去休息。”沈烬再次建议,“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我们明天再聊……好不好?”
顾屿看着沈烬攥得发抖的拳头,整个人都忽然地乱了。
他想抓住沈烬手腕,对方却横着手臂轻抵他胸膛,低头又避了避。
天边已经隐隐亮起一抹灰白,顾屿喉咙中悬着焦急,这一次说什么都不肯接受沈烬的建议,两人僵持了几秒,时间却如同几个小时一样漫长。
终于,沈烬的声音再度响起,音量比窗外透进的光还微弱:“原来……我藏得一点也不好?”
像是笑自己一般,沈烬继续说:“也对……秦逐和停云还没见过你人的时候就看出来我中学时喜欢你了,你又怎么会一点感觉不到?”
顾屿说了个“我”字之后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反倒是沈烬咬牙抓了抓被子,忽然一股脑地反驳了他所有的喜欢。
白兰地的香味令人恍惚,沈烬说:“你帮我赶走那帮社会青年不过是怕我离开学校后再也找不到我报仇,你送我过期巧克力明明是知道我胃不好觉得整我好玩,你把我撞倒在地膝盖骨都戳出来一截,我承认我脆弱,可我一开始并没有想哭……只是校医帮我清理伤口的时候太痛了才会那样,然而你却用最冷淡的语气嘲讽我,认为我是装的……”
这些话显然都不是真心的,可顾屿依然动了动喉咙,无法反驳。
发现沈烬爱哭的契机,大概也是他此生最后悔的事之一——当沈烬带伤的洁白小腿被他握在手里时,他着急万分,又被那细腻的触感刺中了心中最晦涩的秘密。
那时沈烬曾难过地红着双眼想讨要他半分关心,他却慌得立刻甩开对方说,学长跟别人不一样,又不是没受过这样的伤,别装。
夕阳中的校医室,沈烬错愕的表情至今烙印在顾屿心里,像一道疤。
虽然说完那句话后他就懊悔得递给沈烬一包纸巾想弥补点什么,不过他清清楚楚记得,开朗得总是说个不停的沈烬难得低着头,一句话也没有说。
现在想来,十几岁的alpha狗都嫌弃,这句话大概并不是没有道理。
所以沈烬明知自己说的都不对,也湿着眼睛继续问:“原来……你猜到了他对你有好感,所以他毕业时你才故意答应得像有99%的可能会来单独见他,却用那1%的不确定性留他一个人在雨里,让他差点被一群alpha强迫,也让他没法自取其辱找你问一句为什么。你的逻辑没有错过,你只是看不起他的喜欢,只是故意践踏他对你的心意,并且心里嘲笑他就像个傻子,是不是?”
顾屿愣在原地,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沈烬在说什么,对方就问:“为什么啊……顾屿?为什么你一定要这么对他?”
不算很大的民宿房间里,沈烬带着哭腔的声音显得格外难过:“他在上中学时,其实过得很不好……不像现在这样有自己的经济来源、有人生目标、有爱他的alpha,你知道他在家里被欺负得不成样子,在学校也三番五次被教导处那个主任针对,所以……你有没有想过对他来说唯一快乐的事……可能就是对你的喜欢了?”
说着沈烬抓住顾屿肩膀的衣物将额头抵在他胸膛,问:“你打架放了整条长江黄河的水,可是……他又什么时候真正占过你多少便宜?”
“所以,你明明都知道的……”
明明知道,他对你是有一丝好感的。
灯光笼罩下,沈烬靠在顾屿身上,终究阵阵发抖。
顾屿难掩慌乱回过神,心疼得胸腔抽痛。
他的脑海一片混乱,只剩本能驱使他紧紧抱住沈烬。
窗外的光让他觉得头昏脑涨,满脑子都是一些他完全没听懂的话:“差点被一群alpha强迫……是什么意思?我——我从来没有不来赴约……”
第61章
抽噎之间,沈烬没法做太多思考,他只是一边听顾屿否认,一边拼命抹干眼泪,如鲠在喉说不出什么。
顾屿关心又急切,问:“学长说的难道是6月8号那天……?”
“可是当时……学长不是没来吗?”
他只是想弄清原由,但沈烬却恍然又无措地抬头,不知道顾屿是不是在责怪自己。
窗外的光透着寒意,沈烬怔怔看着顾屿,喉咙哑了一般,没法替自己辩驳。
他不知道顾屿为什么这样说他,那一刻,黑暗寒冷的雨夜、气味窒闷的医院走廊和曾祖父枯树般的手仿佛都化作了割人的碎片,一幕幕在他脑海里翻涌,一股刺骨的冰凉随之从他四肢涌进他胸腔,以至他透支的体力根本撑不起激动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