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接手公司近十年,习惯了把控一切方向,几乎不曾有过这种面临完全未知的感觉。
傅沉延不是会反复犹豫思虑的人,恰恰相反,他最惯常的做法就是第一时间清除隐患。
应该再联系裴柠一次。
可一想起他上次把自己带去医院的神情,傅沉延又止不住的恼火。
他划开手机,七八条消息都来自于同一人,一如既往的斥责加命令。
傅竞山已经知道了今晚的事。
傅沉延没理,从通讯簿里调出了一串号码。
就在他准备拨出时,屏幕却倏地一变,这串数字出现在了来电显示上。
“你好,傅先生吗?”
青年的嗓音在响在夜色里。
裴柠拿着那张协议,指尖微微用力,在纸页边缘捏出了些褶皱。
对面“嗯”了一声。
饶是已经做足心里建设,裴柠还是不免有点紧张:“我是裴柠,我们之前见过。”
傅沉延:“我记得自己说过什么。”
裴柠:“抱歉这么晚打扰,是这样的,我重新考虑了一下您那天关于结婚的建议。”他抿了下唇,“我同意。”
空气安静了好一会。
对面似乎很轻的嗤了声:“要来陪我住院?”
裴柠脸颊微红。
隔着夜色,傅沉延的声音显得格外低沉:“你想好了?”
裴柠:“这份协议我打出来,您看什么时间方便?”
傅沉延:“明天中午。”
裴柠:“可以。”
傅沉延报了个锦江大厦附近的地址,道:“合同我来准备,带上材料,签完领结婚证。”
他语气平静的像在说明天吃什么。
裴柠愣了几秒钟,问:“一起吗?”
傅沉延:“还要分两次吗?”
裴柠:“……”
怎么忘了,和自己通话的可是能为了尽快解决,边谈边手改协议的人。
他顿了一下:“不用,就明天吧。”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裴柠斟酌片刻,还是道:“不问我为什么改主意吗?”
傅沉延冷淡道:“因为什么都无所谓,明天别反悔就好。”
怎么说呢,很情理之中的傅总式回答。
裴柠:“不会的,您早点休息。”
挂断电话,裴柠双眸一时有些失神。
直到现在,他依旧很难形容前一晚凌晨醒来时的感受。
在那场梦里,深入骨髓的恐惧和痛苦仿佛能将他整个人淹没,身上所有的细胞都在抗拒,有那么几个瞬间,他甚至能听到自己脑中的悲鸣。
如果说当时是被剧烈的情绪冲击到空白,在亲眼见到关闭的咖啡店,意识到自己与傅沉延擦身而过时,绝望像海上浪潮迎面掀起,湮灭感兜头而来,令裴柠难以呼吸。
难怪能让傅沉延这样的人都相信。
裴柠将合同夹回书里,片刻后又翻出来,折好放到了玄关处。
傅沉延定的地点是盛华名下的酒店,裴柠报了名字后,立刻有人引着他上了VIP专属楼层。
裴柠进房间的时候,傅沉延已经到了。
桌上放着一式两份的协议,裴柠从头看到尾,内容和自己包里那张几乎一字不差。
在此基础上,还新增了几条。
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勾起纸张边沿,裴柠忽然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男人:“傅总,我反悔,是因为也经历了一遍这本书。”
傅沉延靠在椅背上,将他的神色收入眼底。
他其实能猜到裴柠忽然改变主意的原因。
他查过裴柠的背景,和自己结婚对裴家来说只有好处。
况且,如果他也经历一遍那些“剧情”,那无需他多说就能感同身受。
这场剧情里,受害最大的是“裴柠”,“傅沉延”也付出了代价,但不代表他对自己所有行为都能坦然接受。
傅沉延至今仍不想回忆,他像是被禁锢的灵魂,只能任自己像是一台不受控制的机器,将他平日不屑的事情做了个遍。
眼睁睁看着自己变成一头发狂的野兽,感受着裴柠滔天的恐惧与恨意,远没有结束的一天。
傅沉延向来不愿受摆布,反抗的情绪自然格外强烈。
像是笔走龙蛇的字迹洇出了一滴墨,机械运行的程序停工了一只齿轮。
他必须要想尽一切办法,避免让自己陷入无能为力的境地。
如果还是不行…傅沉延长指轻点桌面,眸色沉沉。
隔着一段距离,坐在对面的人并没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
裴柠最后检查了一指元由口口裙:衣污儿二齐伍巴一 收集遍内容,这份协议对他几乎没有坏处,补偿一栏甚至还添了好几条。
“我们是合作关系。”笔尖从多出的款项上划过,裴柠道,“不需要这些。”
傅沉延仿佛预料到他会问什么,看都没看:“婚后你要配合我出席社交场合,应付打探,面对媒体。这些都会占用个人时间,对你的生活甚至事业,不可能一点没影响。”
他道,“签吧。”
右下角甲方处,傅沉延三个字龙飞凤舞。
裴柠索性不再犹豫,提笔写下了名字。
其中一份推还给傅沉延,另一份裴柠收了起来。
裴柠推过去的时候手顿了下,还是主动提:“上次见面时我还不信,可能给您留下了不好的回忆,希望您别介意。”
傅沉延像是笑了一下:“不介意。就是第一次有人质疑我的精神状况,很新奇。”
一听就是还耿耿于怀。
裴柠也笑:“这有什么,您现在出门找个不认识的人,把当初对我说的话再说一遍,马上就有第二次了。”
傅沉延意味不明地看他,裴柠也不甘示弱地瞪回去。
片刻之后,他问:“东西都带齐了吗?”
最近的民政局只有两公里,开车的不是秘书于嘉,而是那天他在E&K步行街看到的中年司机。
到达时还在午休,等了大概二十分钟,才有工作人员出来。
同性婚姻已经见怪不怪,但两人形貌实在过于突出,惹得大厅里的人频频侧目。
登记员认出了傅沉延,带着八卦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打转。
裴柠垂眸没说话,傅沉延则微笑着,比了个“嘘声”的手势。
出来时,司机已经买好两份午餐,分别递给两人。
裴柠连包装都没拆,在座位上发了一路的呆。
傅沉延其实还想提议同居,但看裴柠的接受度好像到极限了,便决定改日再说。
临下车前,他难得温声叮嘱了一句:“回去有事可以找我。”
直到坐进端悦办公室里,裴柠都有种做梦一样的恍惚感。
自己结婚了,和一个见过两次的人。
他从包里取出红色本本。
一周前,就在楼下,自己还想让傅沉延去看精神科。
一周后,和他的结婚证已经到手了。
夸张得像一出闹剧。
裴柠还在怔愣,敲门声忽然响起。
下一秒,吴帆风风火火推开了门:“总监,您要的…”
隔了七八米,提着外卖袋的吴助理和拿着红本本的裴总监对上视线,前者瞳孔地震,后者装作若无其事,实则迅速将证件塞了回去。
“嗯,放下吧。”裴柠腰杆挺得笔直,整个人呈现出虚张声势的状态。
吴帆同手同脚,恨不得每做一个动作,就朝裴柠的方向偷偷瞧一眼。
他来端悦后给裴柠当了两年助理,深知这位上司虽然桃花源源不断,但实际却一直单身,感情生活极其匮乏。
没想到人家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吴帆有话憋不住,他绞尽脑汁的旁敲侧击:“裴总监,听说在汤里放胡椒粉,有利于婚姻幸福发展,以后午餐要带一点吗?”
裴柠白他一眼:“想问就问。”
裴柠没什么领导架子,吴帆也放得开:“您结婚了?什么时候?”
裴柠:“就刚才。”
吴帆目瞪口呆,“嗐”了一声:“我就是感觉太突然了。”
裴柠心说其实我也是。
他理智尚在,提醒道:“先别声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