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飘远的思绪回归,周启忧心地想,也不知霖霖逃到哪里了。
那个妖修快追来了吧,照这么下去,或许还没到,他就要没命了。
眼前忽然遮下一片阴影,是来杀他的妖修吗?
死到临头,周启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恐惧。
他后悔了,他错了,错得太离谱。
他不能没有霖霖,那霖霖没了他,到底要怎么办,他怎么能让她孤零零地面对一切?
“不……不要……”
他颤抖着,泪水渗出,回光返照地哭道,“我不要死……”
身前的黑影顿了一下,忽然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蹲下身,从怀里扒出一瓶丹药,硬塞进气若游丝的男孩嘴里。
“死死死,死什么死!”那人啧了声,“傅师兄的咒还没解,明净珠还没讨回来,我们之间的账还没算清楚!”
“以死一笔勾销,想得倒美!”
126 悔过 杀了我吧,放过他,求您。……
明净珠被夺后, 琼光自觉有罪,几乎是不眠不休地在寻人。
尽管同伴们不曾责怪,反而相继宽慰, 但他心底始终难受得紧——识人不清, 酿成大错,好在傅偏楼暂且无事, 否则他大抵要羞愧到死。
这两日里, 他寻遍了融天炉北面每一个可能藏匿阵法的角落,终于找到了零星的阵法痕迹。
给谢征等人传去讯息后,他唯恐迟而生变, 干脆独身沿着方向摸了过去。
不曾想,竟然会是这么个发展。
回春丹入口,化为一道暖流, 多少令疼痛减轻了些。
专门用以疗伤的丹药, 比起粗暴凭借血中妖力吊命的麒麟血要好太多, 但也奈何不得元婴期妖修留下的伤势,只堪堪止住了皮肉的溃烂和如注鲜血。
幼小男孩的脸色依旧苍白似一张金纸, 随时会晕过去的模样。
他到底是个未入道的凡人, 太脆太弱,一碰就能散架。
见回春丹都治不好他,琼光不禁感到有些棘手。他将周启小心地抱起来,就准备回去融天炉找医师。
“咳咳……”
怀里周启有了一丝意识, 艰难地睁开眼,瞧见琼光,做梦般地呓语道:“居然是你……”
“是啊,居然是我。”琼光没好气地说。
他满心郁闷,有种说不上来的憋气, 觉得自己简直是天下第一冤大头。
被当傻子骗得团团转,费心费力替他们隐瞒掩护,回头却被恩将仇报、倒打一耙。
以为收留了两个危在旦夕的小可怜,结果是两条居心叵测咬人不眨眼的毒蛇。
好不容易找上门,打算报这一箭之仇,结果却发现不用自己动手,人就快没气了。
非但没法算账,反而还要救他,这叫什么事!
“你这伤究竟是怎么弄的?”琼光问,“周霖呢?又跑去哪了?”
“明净珠……”周启刚要解释,不知想起什么,忽然就变了脸色,闭口道,“别管我了,我身上有那家伙的妖力在,它很快就会追过来。元婴期的妖,再不走,你也……”
“元婴期的妖?”琼光诧异道,“明涞仙境一向管辖严格,更别说这边是方家的地盘,炼器大会还开着,怎么会有这般大妖混进来?”
“谁知道!咳咳……它、明净珠是个陷阱……”
周启咳嗽不止,唇边溢出内脏血块来,琼光皱着眉,把回春丹药瓶扔给他:“再吃两粒。”
攥紧药瓶,周启复杂地盯着他。
跟着琼光一同生活了快一年,他自然清楚这个小修士没多少家底。这瓶回春丹,平时用一粒就足够对方肉疼到跳脚,如今却这样大喇喇地塞过来……
“不把我扔掉吗?你就不怕没命?”
他说不清此刻心底的情绪,既然能活下去,就该抛弃所有顾虑,抓紧这一线生机。
明明如此才对……为何……
“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再傻乎乎地轻信于人?”语调愈发激烈,言辞愈发讥诮,“琼光,事到如今,你不会还挂念着之前的‘旧情’吧?”
不不,不能提这些,眼下他只能依赖这家伙了,得献媚讨饶把人哄得昏头才行!
“动动你的脑子,有传送阵,我才能甩开那个妖修逃到这里。元婴期和练气六阶何止天差地别,它只要一根手指就能碾死你我!还不扔下我离开!蠢货!”
该死,他在说什么东西?平时曲意逢迎舌灿莲花的本事呢?
“你不是最恨残害无辜、谎话连篇之人吗?告诉你好了,我和霖霖是亲兄妹,之前都是半妖,为了复生麒麟,曾在荒原引得妖王自相残杀,死伤无数;你那几个师叔师兄师弟和我们交过手,所以才骗你去买易容丹,非要跟来炼器大会正是为了不让你们解咒。就连最开始的相遇,也都在我们算计之中……”
自私自利、狼心狗肺,他就是这种混蛋。
失去麒麟血脉后,更是渺小如蝼蚁的凡人一个,已然没有任何价值……
周启越说,眼瞳越无神,脸色涨红,眼眶里盈满了水光。
然而琼光一声不吭,连一眼都不看他,只管闷头向前跑。
“明净珠已经被我扔了,”琼光不理他,周启自暴自弃地闭上眼,喃喃道,“咒术是霖霖下的,我解不了,对你没有半点用处……”
“说完没有?”
琼光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沉冷,满是不悦,“说完就赶紧把丹药吃了,上气不接下气的,你不难受我听着烦。”
“你们那些龌龊事,宣师叔早就和我讲明白了,你大可闭嘴别提。”
心里好似燃了一把火,琼光很少用这般不客气的口吻说话。
“别太自以为是了,周启。我救你,和你无关。”
他说,“这是我的道。”
过去相伴时的温软情愫,在这对兄妹背叛之时便已化为冰絮寸寸碎裂,错就是错,他不会为这个心软。
但一码归一码,先不说傅偏楼那里还需要他们,单论对一个凡人孩童见死不救,琼光自问做不到。
即便这个“凡人孩童”不似表面看上去那般柔弱。
这样想想,说傻倒也不错。
琼光心道,算了,傻事又不止做过这一回,顺意而为、无愧于心就好。
周启被他斥得愣住,看清对方面上的肃穆决意,方知有什么是真正失去了。
哪怕琼光愿意舍命救他,也不可能回到从前。
原来世上真有这种傻子……不,好人啊。
喉间又是腥锈,又是苦涩。
他强行将泪意逼回去,颤抖着拨开瓶塞,味同嚼蜡地吞下几枚丹药,不再多话。
琼光到底只有炼气六阶,比不得筑基修士能御剑飞行。
沿着传送方向追出一日的脚程,尽管用尽全速提气往融天炉的方向跑,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到头。
他正低首疾走,心头忽而掠上一股玄之又玄的危机感。几乎没有犹豫,他就地一滚,狼狈地躲开从天而降的一击。
与震耳欲聋的响动一齐降临的,是冰冷到极点的压抑气势。
元婴期的威压,令他动弹不得,浑身如坠冰窖,胸口血气翻涌不休。
“修为不高,手段倒不少。真让老夫好找……”
森寒的嗓音,听不出太多怒意,好似随口一叹,充满了轻飘飘的不屑。
只是一合,琼光就知自己无论如何也没有挣扎的余地,心底不由苦笑起来。
若非对方没有动真格,刚刚那一招就能要了他们性命。
果真还是逃不掉吗?
追来的妖修扫视一圈,走近过来,一把拎起周启,蹙眉问道:“那只麒麟去哪里了?”
周启本就重伤未愈,被他气势一压,顿时面露苦楚,话都说不出。
妖修冷哼一声,对他收敛了些,周启这才猛烈咳嗽起来。
一边咳,一边摇头,瑟瑟发抖地说:“我……咳咳……我也不知道……”
“她丢下我……当诱饵,自己先跑了……”
“啧。”妖修往鼎山的方向望了一眼,摔垃圾似的扔下周启,“那小丫头,和老夫玩声东击西?筑基期的修为,谅她也跑不了多远。”
说着,就要把面前两只蝼蚁翻手覆灭,追上前去。
周启在地上滚了两圈,碰到琼光脚边堪堪停住,却顾不得喘口气,大喊道:“等等!别杀我!您找错人了!”
“找错人?”妖修眯起眼,“休得胡言乱语,老夫奉殿、主人之命,斩杀持有明净珠出城之人。明净珠上有主人的印记在,怎会出错!”
一旁琼光听得心惊肉跳,才明白周启周霖是怎么着了道。
若非明净珠被抢走,被这元婴妖修找上门的,就是问剑谷一行人!
是谁要置他们于死地?
“我贱命一条,岂敢诓骗您这样的人物?”
周启卑微地哭诉道,“我不过为那只麒麟奴役的一个偷儿,仗着年纪小、修士又对凡人毫不设防,这才将东西偷来。您之主人既然要杀持明净珠之人,想必是要找炼器大会的胜者!方家当众将之给了问剑谷的修士,不信您大可抓几个人来问!”
身上还穿着问剑谷外门服饰的琼光心中一冷,这小子,打算祸水东引?
妖修面上一阵狐疑,周启见它犹豫,趁热打铁道:“虽不知那位大人何许人也,但要除掉我和那只才筑基的麒麟,想必根本无需劳烦您这样的人物。”
“也是,凤巢那般多的鸟妖……”妖修觉得有几分道理,点点头,面色又一变,“你将明净珠偷走,坏主人好事,以为能逃过一死吗!”
“我知有罪,只求给我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周启忙不迭地磕起头来,“我能混进去偷来明净珠一次,也能混进去第二次!再不济,我也可为您指认,问剑谷的人很好寻,一身青衣招摇得很……只求放我、还有我哥哥一命!”
他胡说八道得如此自然,张口就来,演技毫无破绽,一旁躺着的琼光简直目瞪口呆,忽然觉得自己会被骗,好像也不丢人。
“哥哥?这个道修?”
妖修又怀疑起来,侧首上下打量了一遍琼光,“你一个被麒麟奴役的凡人,刚刚还不见他,哪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