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手一扫,就能拦住去路;抹后复挑,叫人防不胜防。
果姑姑不停尖叫着,面目狰狞,可那无济于事。
青血飞溅到面颊边,衬得皮肤更白,傅偏楼眼眸一眯,无端有几分风流恣肆、邪气凛然。
从前独自一人许多年、许多世,在清云峰上辛苦磨砺出的枪术,用起来,何止得心应手?
再说,他现在,可不是一个人了。
为了谢征能轻松些,他不能再逃避下去。
必须拦住果姑姑回去才行。
……
鏖战末了,桃树妖不甘心地倒伏下去,毙命剑下。
困顿祁云山多年的“鬼新娘”,以及这座荒淫无度的妖窟,就此覆灭。
被关在宫殿里的男子们探头探脑,见妖孽伏诛,终于能够回家,不由纷纷喜极而泣,往山下奔去。
谢征也受了些伤,但伤势不重,吞服丹药稍稍整理片刻后,他便翻出追踪符,循着傅偏楼的气息一路找到了宝库前。
这儿差不多要被拆完了,左一个窟窿、右一个豁口的,天光亮堂堂地照进满地狼藉里。
谢征一眼瞧见了和狼藉混为一谈的傅偏楼——披头散发,灰头土脸,沾了满身青血。
他脱力地躺倒在地面,手中牢牢攥着一柄长枪,睁着眼出神。
看到谢征,先是愣了愣,旋即露出一个笑容。
谢征走过去,傅偏楼哑着嗓子对他说:“辛苦师兄除妖。”
谢征有些好笑:“也辛苦你,替我拖住他的分身。”
莫名从那句“辛苦”里品出些许温柔,傅偏楼脸颊微微一热,眼眸不自觉弯起。
他努力了两下,灵力亏空得太厉害,累到完全爬不起来,只得用无辜的眼神求助对面:“……没力气了。”
无奈地摇摇头,谢征本欲伸手将他抱起,忽然想起什么,动作止住,转身在他前边半蹲下来。
“上来。”
傅偏楼目光古怪了一瞬,才慢吞吞地爬上他的脊背。
谢征感到一具凉冰冰的身体贴了过来,下意识伸手扶稳,让他更贴近点,几乎严丝合缝地挨在背上,一步一步走出了宝库,沿着山阶向下。
边缘盛放的桃树正缓缓凋零,没了树妖后,这样反季的景色维持不了多久,随着脚步一瞬开败,零落成泥。
傅偏楼趴在师兄肩头,瞧着这枯荣桃林,想着自己的心思。过了片刻,小声地说:“谢征,我想转修枪道。”
谢征没有问为什么,只颔首道:“嗯。”
“还有,”见他没有反对,傅偏楼胆子更大了点,忍不住问出藏了很久的疑惑,“你近来好似总爱躲着我?我身上抹毒药了?”
“有么。”
傅偏楼笃定:“有!”
没想到会被他瞧出来,谢征抿了下唇,才缓缓道:“你长大了,还像过去那般随随便便的,不端正。”
他顿了下,感受着耳畔湿漉漉的气息,思绪有些不太清晰,没头没尾地说:“况且……我记得你不喜别人碰触。”
这便是睁眼说瞎话了,从小到大,揉他头发牵他的手还少了吗?
诸如此类亲昵的动作,尽管傅偏楼埋怨过是不是被当孩子看了,可其实是很喜欢的。否则也不会这么快发觉谢征对待他的异样。
傅偏楼郁闷地蹙起眉:“我何时……”
话到一半,又堪堪止住。
他猛地记起,他确实厌恶别人触碰。
哪怕后来过了心中的那道坎,也依旧不喜与人勾勾搭搭。就算是蔚凤之类的友人,也仅仅不那么排斥罢了,若贴得太近,心底还是会泛起嘀咕。
更何况,刚在桃树精的宫殿里受过惊吓,白花花的躯体在眼前挥之不去,唤起了久违的厌恶与恶心。
可他眼下依旧安安稳稳的倚在对方肩背上,手环着脖颈,腿勾着腰,心跳连着心跳。
一点也不觉得讨厌,甚至……很是眷恋?
一想到谢征日后还会保持着这段时间的疏离,不会再随意地碰他,胸口就浮现出偌大的失落和焦躁。
这是,怎么一种感情?
他究竟,把谢征看作什么……?
朦胧滋味,犹如雾里看花,耻于承认,又为之倾倒。
傅偏楼咬了咬嘴唇,下意识唤道:“谢征,我……”
他不敢说下去,脑袋伏得更低,埋进谢征的脖颈间。
却情不自禁地想起好久之前,灰蛇的巢穴中,蛇女笑吟吟地对他说,你有心悦之人。
情起不知何时,明悟只在一瞬。
……我原来,心悦你啊。
134 焦躁 你在不高兴什么?
凛冬之日, 寒梅抱雪。
前不久天气大寒,问剑谷连飘了三天三夜的风雪。
好不容易放晴,傅偏楼修行结束后, 趁着天光还亮,有所预谋地抱着棋盘去了外峰, 找谢征对弈。
他们虽一贯苦修, 从不懈怠,却也懂不能勉强的道理。
时不时的, 便会寻些消遣, 像这般聚在一起下下棋、喝喝茶, 不说常有, 却也没多罕见。
山峰宁静,天高云淡,偶尔有飞鸟鸣叫,衬得山径格外空旷。
玄靴咯吱踩进积雪中, 留下一道浅浅痕迹,足可见脚步之轻快。
然而这份轻快在接近东舍后,却慢慢变得有些犹豫, 最终停驻在院前,没有第一时间走进。
傅偏楼凝出一枚水镜, 左看右瞧,又伸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和衣襟,这才深吸口气, 迈步而入。
“谢征?”他喊了一声,“我到了。”
外峰弟子舍的庭院不大,更没有内峰那样精致的亭台楼阁、假山池塘,只围了一圈意思意思的石墙。
之前被好好修缮过一番, 立了张待客用的石桌,傅偏楼刚把棋盘放上去,身后就传来房门“吱呀”打开的响动。
他矜持了几秒,没有立即转头,显得自己太过急切;单这一踌躇,人便已行至身边,随之飘来一阵暖融融的甜香。
傅偏楼一怔,矜持不下去了,惊喜地迎向来者:“你熬了红豆汤?”
“还在煮。”
谢征答完,倒是多看了他几眼。
近来傅偏楼好像厌了问剑谷那一套白得没什么新意的弟子服饰,变着花样换了好几套衣物,每回见面都不尽相同。
今日他穿了一身月白对襟长衫,肩披狐裘,玉冠峨带,长发披了半边在耳后,编起一缕。
他本就姿容不俗,打扮起来,实在赏心悦目,皎若云烟。怀中还抱了一束腊梅枝条,花苞晶莹剔透,馨香扑鼻,整个人宛如从画卷中走出。
尤其那副殷切神态,展眉勾唇,笑意吟吟,怎么瞧怎么顺心。
察觉到自己打量得有些久,有些失礼,谢征不着痕迹地别过眼,问道:“怎么想起带花来?”
“我那边后院里开的,下了三天大雪,居然没被冻坏压断。”傅偏楼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你闻,可香了。”
“没冻坏压断,倒折在你手里。”
傅偏楼一挑眉:“有花堪折直须折嘛。”
谢征将小巧泥炉架在石桌旁,又回去房里,取出一个玉瓶搁在桌面,盛了些水,好安置这几枝开得很好的腊梅。
暗香渺渺中,两人相对而坐,摆好棋子,就开始对弈。
皑雪未融,天地静谧。
白雾袅袅,微小火苗灼着陶罐,在身旁冒出咕嘟咕嘟的沸声,午后悠长。
他们一面下棋,一面闲聊起杂事。
“前些时日你托宣师叔铸的长枪差不多好了,让你过两天去开个光。”
“这么快?看来师叔的手艺又有精进。”
“还有通讯木雕,师叔说,可以仿照追踪符添些功能,打算回炉重铸一遍。”
“我知道了。正巧之前下山,得了些不错的材料,明日一道送过去。”
说到这个,谢征捻着棋子的手指一顿,眸色略深。
自从祁云山一行过后,不知是不是被他那句“你长大了”刺激到了,傅偏楼似乎有意地在改变。
性情沉静许多不提,也不像过去那般孩子气外露、动不动就撒娇,或者跟他置气。
甚至去善功堂接牌子,都不强求非得一起,不久前还独自离开问剑谷,下山历练。
好像一夜之间,真的“长大了”,不再是曾经委委屈屈说不想分开的黏人少年。
临行时还特意过来知会了声,拎走011随身携带,没让他费半点心神。
态度自然,挑不出错,可谢征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并不是他们之间有了什么隔阂,也没有因此变得疏离。
隔三差五地见面,对方近况如何,全部了然于胸;月初还会刻意空出一晚,去竹林约战,比寻常师兄弟要亲近太多。
真要论起来,这才更接近最开始来问剑谷时,谢征希望达成的关系。
他们一无所觉时,着实有点过于亲密了。
——道理都懂。可等这一天来临后,谢征却感到十分不虞。
就好像操心惯了的一个大麻烦,某天,突然不那么麻烦,不用再操心。
以为可以松口气,其实根本放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