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偏楼的剑法底子是蔚凤教出来的,往日里两人喂招对练,哪有师父打不过徒弟的道理?
可自从他半途改道拿起长枪后,只用了短短半月,从生疏到熟练,仿佛那一手好枪术是刻在骨子里,与生俱来一般。
和蔚凤之间也开始有胜有败,不再一边倒,堪称进境神速。
宣明聆尚且不知转世轮回的事情,自然不清楚傅偏楼其实已学了十辈子的枪,会有此感叹也难怪。
“得亏宣师叔铸的这柄天问枪。”傅偏楼爱惜地擦拭过枪尖,将之收回袖中。
他整顿了番凌乱的衣衫和鬓发,这才看向谢征,眼中流露出些微疑惑:
“这个时候,你们不该在学堂吗?过来内峰是有何事?”
谢征道:“养心宫来帖。”
傅偏楼的神色顿时耐人寻味起来,瞥向蔚凤。
养心宫,坐落于虞渊仙境,曾一度与清云宗、问剑谷齐名的大宗门。
百年前,镇宗仙器空净珠遗失后,便逐渐没落沉寂,乃至于被后起之秀的太虚门所取代。
而不久前,养心宫忽然走漏风声,说是有了空净珠的下落。
这件事非同小可,直接关乎到修真界的地位变化,虞渊的各大道门已坐不住,闹得声势不小。
哪怕问剑谷远在云仪,也有所听闻,蔚凤当然不会不知道。
但他依旧不解:“养心宫来帖给问剑谷做什么?这又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空净珠的事情瞒不下去,局面非如今的养心宫所能控制。”
宣明聆摸出一张信笺递给他,“它便决定办一场拈花会,广邀天下修士参加。名义上是赏花,实则醉翁之意不在酒,是为寻空净珠给出的交代。”
蔚凤接过与傅偏楼一道看了,才发觉,这是张特意写给他的请帖,还附带一块花型环佩。
上书有云,以此为信物,邀问剑谷蔚明光前去一试摘花礼道七宗卷。
“……摘花礼道七宗卷?”蔚凤更困惑了,“那是?”
谢征答道:“据说,空净珠的线索藏在一副卷轴画卷中,那副图的名字就叫作《摘花礼道七宗卷》。养心宫的意思,是各凭本事、能者居之。”
“换而言之,接到请帖的人,才有资格得到空净珠。”宣明聆笑了笑,“小凤凰,你是其中之一。”
傅偏楼有着前世的记忆,早知此事,并不惊讶。
能得到养心宫一纸请帖的,无不是年轻一辈中声名鹊起的人物;蔚凤身为问剑谷大师兄,自然不会缺席。
别说蔚凤,单凭着天灵根的名头,他也该有才对。
跟着方小茜来问剑谷的那一世,他就收到过,只不过后来花佩信物被对方要走,没能去到画卷里一探究竟。
这辈子他修为更高,还不似那时一般紧紧跟着方小茜,疏忽了自己的历练,频频下山除妖,也算有点名气,怎会拿不到请帖?
想到这儿,傅偏楼狐疑地瞄向谢征,和那双沉静黑眸对了个正着。
他下意识垂目躲开,又感到此举心虚,僵硬地抬头看回去。
“蔚明光有,我难道没有?”
“……有。”谢征沉默了下,从袖中摸出一、不,张请帖。
“不仅你有,我和琼光师兄也有。”
宣明聆道:“我也收到了。”
“?”傅偏楼有些傻眼,怎么外边千金难求的东西,到他们这里变成大白菜了?
不过他只愣怔片刻,很快就回过味来——今生的炼器大会上,这人可谓出尽了风头,被养心宫注意到也难免。
他接过自己那张请帖,攥住里头的花佩,不免有些开心。
这样一来,就不必忧愁如何带谢征一起去了。
“几个长老门下的弟子同样有受邀的,这样数来,问剑谷要去的人不算少。”
宣明聆说清来意,“仙器之踪非比寻常,宗门商议后决定请出云舟,由走意长老率领,日后一道前往。”
“走意长老?”傅偏楼蹙眉,“那不是……师寅的师父吗。”
谢征颔首:“云光师兄也在此行之列。”
“在问剑峰闭关那么多天,终于舍得放出来了?琼光师弟一个月要问我回。”
傅偏楼撇撇嘴,“待会儿就告诉他,省得天天挂心。”
四人又说了些闲话,便去外峰拜访琼光,知会他这件事。
尔后天,众人安置好东西、将麒麟兄妹托付给无律后,终于到了启程的日子。
云舟从落月潭下升起,恍如一钩沐浴着水流的弯月。
雕栏画栋的船舫前,一人负袖伫立,白衣飘飘,姿态傲然。
离得远时,乍一看看还以为是师寅;走近了,面容却是未曾见过的中年男人,平平无奇的一张脸上,神光内敛,嵌有一双锐利如鹰的眼眸,目光扫在身上,一瞬隐约刺痛。
是个很不好相与的角色。
宣明聆率先见礼道:“四师兄。”
他乃问剑谷谷主最小的弟子,所谓的师兄,都是谷中长老。
这下,中年男人的身份不言而喻——正是此行的领头人,问剑谷二长老,道号走意。
也难怪会觉得像师寅,谢征心道,就气质而言,这师徒俩简直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只是走意长老更加圆融,高高在上得令人心悦诚服;师寅在他面前只能算比较拙劣的模仿。
看到宣明聆,走意长老没有多话,轻轻点头:“小师弟,进吧。”
他形容冷淡,宣明聆也无意寒暄,温和一笑,便要领着人进去。
谁知刚走过两步,走意长老却又开口:“琼光可在?”
走在最末的琼光心头一紧,还是作揖应道:“是,弟子琼光,拜见长老。”
他只觉有道异常漠然、又隐约带着敌意的视线扫过头顶,片刻后,听到一声轻嗤:
“就是你,在炼器大会上打败了云光?”
琼光正欲自谦,他却摆摆手:“好了,我不过想看看。走吧。”
这一下彻底令琼光摸不着头脑了,但对方尊为长老,他不可不敬,只得迷惑地又作一礼,才踏步跟上。
擦肩而过时,耳边落下极低、却足矣让修士听得清晰的话音:
“不过如此……区区外门弟子,云光还是差得太远。”
琼光身形微微一顿,到底记挂着身份差距,按捺住没有反驳,沉默地径直走进云舟中。
甫一进去,就撞见同行几人不快的神色,离得不远,那句话显然没有避过他们。
“我说,那个师寅跟他师父还真一脉相承。”
傅偏楼冷笑,“鼻子都翘上天了……这是瞧不起谁?”
“不如说,”谢征淡淡垂目,“云光师兄会有那般作态,大抵是师尊耳濡目染。”
蔚凤则更直接:“跟小辈摆脸色,真难看。”
宣明聆也蹙着眉,有些歉意看向琼光:“出发在即,不便闹出事来,叫旁人看去问剑谷的笑话。琼光,委屈你了。”
琼光本还有些郁郁,见他们比自己还激动,顿时哭笑不得,一点介怀瞬间抛去了天边。
“有什么要紧,他说他的,我做我的。”他摸摸鼻子,洒脱道,“反正我也接到请帖了,养心宫邀我来的,堂堂正正。”
“说起来,宣师叔,”余光瞥见后边又有同门走进,琼光怕他们被告一个妄议长老,赶忙扯开话题,“走意长老是你的四师兄?可谷主座下的弟子,不就只有蔚师兄的师尊恕己长老、这位走意长老和师叔你吗?”
宣明聆被问得愣了一下,缓缓道:“我师父座下,加上我,有五名弟子。只是……有两位已然仙逝了。”
“什么?”蔚凤吃了一惊,“这种事,我怎么没听说过?”
“你们自然不会知晓,就连我,也是道听途说。”宣明聆摇摇头,“我的……二师姐和师兄,好像犯了谷中忌讳,差点被除名。他们的事情已成了禁忌,过往的那些名声,逐渐没有谁再提起。”
琼光讷讷道:“这样啊……抱歉。”
“没什么可道歉的,”宣明聆叹道,“他们死时,我还未曾出生,连是什么模样都不清楚。有些唏嘘,倒算不上伤心事……只是听说,当年我娘亲最喜欢的弟子就是这两人,还亲自为他们张罗了婚事。”
他忽然想到什么,有些犹疑地说:“另外,我好似记得父亲说过……”
“师兄和四师兄,同出凡俗,是有血缘关系的堂兄弟?”
136 友人 相伴,相遇,再相逢。
虞渊不似明涞一般多山, 也不似云仪一般多水。
它分为南北两境,北境常年覆雪,寒山凛冽;南境则湿热宜人, 无处不飞花。
养心宫坐落于后者,素有“繁花之宫”的美名;春有桃柳、秋有金桂、冬有腊梅。
而眼下四月刚过,正值立夏,十里芙蕖莲叶接天,微风轻摇, 碧水涟涟, 一望无际。
从云舟下来以后,入目便是这般亭亭之景。清香暗盈,令人心旷神怡。
一方地碑,矗立在荷塘前, 上书“养心”二字,神秀而不失磅礴浩瀚。
细细观摩,旁边还以篆体刻了行小字——养天地道心,存浩然正气。
无疑,此处就是养心宫的地界了。
走意长老收起云舟, 行至荷塘边,扫视一圈,皱了皱眉头。
“云光。”
一直沉默地跟在他身后的师寅上前一步, “师尊。”
许久未见, 他比起之前更为冷漠, 面无表情, 目中无尘,像是一具冰壳。
走意长老问:“我让你给养心宫传讯,可去了?”
“是。”师寅点点头, “启程时,弟子已传讯过去,告知养心宫三日内即至。方才也通过信物联系了,想必不久就会有人来迎。”
“也罢,”走意长老一拂袖,“那就在此稍等片刻。”
他立在原地,其余弟子也不敢随意走动,一行人杵在岸边当木头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