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之前,陷入魔眼的幻觉中时,那人曾强迫他按住心口,听那砰咚的响动。
咧开嘴嘲笑着:就是因为你们都不要他,他才会如此吵闹,不得安息啊。
……不会不要你。
他想着,攥紧手心中的念珠,与被丢下的那根红绳。
黑火翻腾中,朝中心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停步在跪坐于地、讥诮发笑之人面前,没有继续靠近,断然撤去了护体灵力。
火焰舔舐上衣角、冠冕,以及发肤、手足。
顷刻间,已有焦污蔓延。
见状,青年狰狞的笑面上,突然浮现出几分僵硬。
“傅偏楼。”
谢征却好似感受不到痛,淡淡说道,“你再不出来,就一起烧死在这里吧。”
158 挑明 容我再想一想,好吗?
一句话轻飘飘落下, 若叫旁人听见,大抵要问这人是不是傻了。
在这样诡异的邪火中撤去护体灵力, 威胁一个没了神智的人, 岂非自寻死路?
魔就很想这样骂,然而张了张嘴,喉咙却卡住似的,半点声音也发不出。
他凝视着眼前之人, 在傅偏楼的印象里, 这名任务者素来外冷内热。
即便一向神色淡淡, 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模样, 也不会说好听的话,沉默寡言, 独断专行;可只要稍微靠近一些、了解一点, 就知道其实很心软。
总是替别人考虑打算, 仔细妥帖, 几乎称得上温柔。
——温柔?
魔由衷升起一股荒谬之感, 他瞪着谢征, 和那双极冷极沉的眼眸相视, 心底破口大骂傅偏楼的天真:这家伙究竟哪点能和温柔扯上边了?!
疯子差不多!
火焰缭绕于两人周身, 时而灼热得好似要将皮肉灼毁,时而冰冷得在颊边结成一层薄薄白霜。
若非黑火还未触碰到他,就宛如遇见天敌地猛然褪去, 大抵已伤重到无法站住。
饶是如此, 身体也禁不住冷热的剧烈变化。
短短数息间, 谢征的气息明显短促许多,面上也流露出些许隐忍压抑,可见难受到何种程度。
然而, 他非但没有退却,反而往前走了一步。
傅偏楼通身都被包裹在一团黑雾中,几乎不成人样。
不详的气息随着接近愈发浓重,那是心魔浊气,是无边业障,稍稍沾染,就杂念丛生,动摇根基。
仅这一步,令他六腑翻腾,耳边也浮现出数不清的杂乱声音。
哭喊、责骂、争吵……认识的人、不认识的人,全都化为哭嚎鬼影,无孔不入地攻歼着识海。
谢征呛咳一声,眸光幽深,唇边逸出一缕鲜血。
魔如临大敌地看着他,竟情不自禁后退一步。
这人是认真的!
不逼出傅偏楼,他当真打算死在这里!
刺眼的红色摇摇晃晃,令身体里浑浑噩噩的另一道魂魄前所未有地挣扎起来。
“该死!”魔按住眼睛,像是能一并按住里头那枚烦不胜烦的珠子,“给我安稳点呆着!否则我杀了他!”
它绝不能就这样拱手相让!
这一世,它只在傅偏楼小时候品尝过一回拥有身体、为所欲为的滋味,实在忍耐得太久太久,太久了!
如今趁傅偏楼不备突破,晋入元婴,与界水业障联系加深,才一举占据上风。
还什么都未做,怎能就这么回去?要知错过这回,就再难有以后了!
谁料只这么分神片刻,谢征便行至身前,俯身一把拽住青年抓挠着面庞的手腕。
眼前重影纷繁,已看不太清景象,辨别不出今夕何方。
他半点不乱,只冷冷道:“它杀不了我。傅偏楼,你听它的,还是听我的?”
“哈,”魔试图打开他的手,“大言不惭!区区元婴期……”
手臂却不受掌控,动作僵硬,力道轻微得像在挠痒痒,全身上下每一处都在极力抗拒。
它又想要调动业火,给这家伙一点颜色瞧瞧,可黑火刚刚翻腾过来,又猛地畏缩下去。
仿佛拍打着无形礁石的海浪,还未靠近,就扑倒落地,火星子都迸溅不过来,看上去竟有些滑稽。
魔:“……”
它大怒不已,森森盯住谢征,眸光变幻不定。
从小到大,每一回能与傅偏楼争抢身体的机会,全被对方坏了好事!
妖修来临、群妖盛会、融天炉遇险……
甚至,就连那些本该令傅偏楼无比崩溃、自我怀疑的身世真相,也兴不起半分波澜。
这辈子的傅偏楼,远比以往任何一世都难对付得多,就是托这家伙的福!
一时间,魔杀意蓬勃。
我得杀了他!心底这般叫嚣着。
但还未付诸行动,谢征便先脸色一白。
黑雾丝丝缕缕萦绕不去,郁结于胸,道统反噬。
剧烈痛楚令他脱力地跌下去,伏在傅偏楼跪坐着的膝上,侧首呕出一大口血。
艳艳地铺开在绣着精巧暗纹的白衣上,似开出一朵凄厉的花。
苍蓝瞳孔骤然一缩,映着那骇人的血色,沉淀出一缕阴影般的墨黑。
“离我……远点!”
喊声脱口而出,青年埋下头,浑身冷汗。
嘴唇动了又动,分明眼里的光还是残忍而冷厉的,像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嗓音却如秋风中颤抖萧瑟的树叶,细微低哑。
“呃……走、你走……”
“不能……你会……”
业火灼烧,业障侵蚀。
再这样下去,谢征会死的……真的会死!
傅偏楼维持着一线清明,神识像是漂荡在暗流汹涌的湖底,被无穷无尽的恶意裹挟,身不由己。
憎恶、嫉妒、哀愁、焦虑、邪念、戾气、求不得、恨别离……
许许多多道声音环绕不去,他像是一叶扁舟,迎着狂风骤雨,摇摇晃晃,不知何时会被吞没。
只能尽力挤出支离破碎的声音:
“离开……我控制不了……我……”
傅偏楼瞧见谢征那副从未有过的虚弱姿态,心中大恸,几乎是呜咽地说道:
“我会害死你……”
“你不会。”谢征却低低道,“我信你。”
傅偏楼快哭了:“别这样……求你……”
他怎样都好,唯独谢征!唯独这个人!绝对不能有半分不测!
他该怎么办?
他到底要怎么办才好?
强烈的恐惧和焦躁几乎要把他逼疯了,仿佛察觉到,谢征呛咳两声,不顾黑雾沿着皮肤纠缠上来,捏了捏手中冰冷的腕骨:
“别怕。”
“你叫我如何不怕?!”傅偏楼崩溃出声,“谢征,我做不到!别这么对我,你不能这么残忍……!”
“我说过,我信你。”
谢征微微一笑,抬起手,似是想抚摸他的面颊。
然而晃来晃去,始终没能触碰到,他笑意滞涩一瞬,失落地低下眼睫。
“业障迷眼,我瞧不清了。”他问,“……你在哪里?”
“我……”
傅偏楼拼命想要夺回身体,却如何也挪动不了半根指头。
滔天业障牢牢地困住他,无论撞向哪一边都寻不到出路。魔看笑话似的冷眼旁观,贪婪地蚕食着傅偏楼心中浮现的每一寸痛楚与绝望。
谢征定定地伸着手,固执地不肯垂落。
他的声息渐渐弱下去。
傅偏楼再也忍受不了了,在心底恳求道:
【你碰一下他,一下就好!我不和你抢这具身体,你拿去做什么都可以,不要让他……这样……】
到后来,已泣不成声。
【情爱令人软弱。】魔不屑嗤笑,【傅偏楼,看看你变成什么样子了?没出息的废物。】
不过做做交易于他又没多少损失,想来是浊气入体太多,引得道基崩溃,这个任务者快不行了。
当真傻的可以,自以为以命相胁,就能逼得傅偏楼对抗万万人这数百年来的业障了?
以前怎么没发觉对方这样天真?还信什么人定胜天的鬼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