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知邻等人,怕是夺天不成,又折腾出来什么邪诡法子。
而就在此时,龙族朝他递来一个消息。
幽冥石失窃了。
“幽冥石乃人间与幽冥的唯一关联,乃龙族至宝,唯有本家能接触。是谁做的,不言而喻,那时会游走在外的,也仅剩我与应龙二人。”
虽不清楚夺天盟想做什么,但无论如何,不可让他们得逞。
白承修便潜入清云宗,夺走了幽冥石。
谁也不曾料到他如此大胆,一时不备,叫他得了手去。此后,对孽龙的讨伐愈演愈烈,剔去浊气,许多修士行事再无顾忌,人妖之间摩擦频频。
终有一日,几大妖王按捺不住,传信告知他。
它们不愿再让道修为所欲为下去,欲在兽谷开战,邀他前去助阵。
同时,古龙也召他回族,令他不准再掺和外边的纷乱俗事。
听到此处,傅偏楼忍不住道:“那你为何不回去?”
白承修失笑:“回去又能如何?有幽冥石在手,夺天盟迟早会找上门来。”
“龙族……实在不问世事太久,也太过傲慢了。他们不在意道门、妖兽如何,对天道,虽有敬重,却也有怨愤,不欲插手。”
他眸色幽幽,“殊不知,覆巢之下,岂有完卵?若任由秦知邻等人继续下去,总有一日,他们也会遭难。”
“所以,我并未归还幽冥石,而是将之吞入腹中,与龙骨融为一体。”
“尔后,我听见了一道声音——”
白承修的声音低下去:“它自称天道,被压在界水业障之下,沉入幽冥。它说,这样下去,界水承受不住浊气侵蚀,会泛滥成灾,使天下倾覆。”
“它既为天道,掌管万物之法,便不能弃之不顾,令生灵涂炭。我因吞下幽冥石,与幽冥有了一丝牵连,故而找上我。”
龙,本就为水域之主;龙鳞龙珠,也素来有镇水平浪之用。
白承修便剥下一身龙鳞,吐出龙珠,交与青蟒,解此劫难。
“但……水患,仅是其一。最要紧的是,哪怕夺天盟拿不到幽冥石,重重浊气积压之下,天道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它一旦消亡,世间规矩,便全凭清云宗那一具傀儡操纵,秦知邻等人私欲太重,此界,迟早会被葬送。”
“与其沦落至此,在那之前,它会先一步……覆灭天下。”
“尘归尘,土归土,随它一并埋葬。”
迎着一众惊异的眼神,白承修神色肃穆,没有半分玩笑的意思。
“我问它,可有办法挽回?”
他望向傅偏楼,“它说,契机在你。”
“我?”傅偏楼愕然,“我又能做些什么?”
“上古大妖与无垢道体,之所以不同寻常,是因血脉之中,被赋予了一部分天道法则。”
白承修道,“人取清气,妖取浊气,个中有所差别。而你身上,同时流淌着两方血脉……是真正的天道之子。”
——天道之子。
傅偏楼不是首回听见这个说法了,但无论听多少遍,都那样讽刺。
书中被写为灭世反派的人,居然是天道之子?
可笑至极,匪夷所思。
他扯了扯唇角,问:“天道要我怎么做?”
“……它要你去幽冥见它。”
幽冥。
谢征蹙眉,又是幽冥。
唤他的那道声音,也口口声声叫他前去幽冥。
傅偏楼则看着白承修,眸色晦暗不明:“所以……兽谷外的毒瘴,是你,不,你与天道弄出的东西,为了幽冥石不被夺天盟拿走?”
白承修道:“是。”
“会留下玉简,又诸多布置,是为了将能前去幽冥的这块石头交到我手里?”
“……是。”
“为了这……甚至不知是真是假的一句话。”傅偏楼攥紧手指,嗓音隐忍,“你就放弃了自己的生路?甘愿死在兽谷?”
“明明,”他咬牙,“明英真人说过,你有一线生机……能留残魂这般久,你怎会没有活下来的办法?”
他也知晓,这话很蛮不讲理。那时事态紧迫,秦知邻也不是什么蠢货,白承修的死,是必然要发生的事情。
可他禁不住去想,倘若、倘若白承修能活着。
他的……父亲,还活着的话。
该有多好?
白承修沉默片刻,露出一丝略带惆怅、更多是释怀的微笑。
“你与我想象中不太一样。”他忽然说。
“其实,我不知该如何待你。”
端详着那张与自己无比相像的脸,白承修叹道,“我将你带来这世上,却叫你背负良多,不能如他人一般平平稳稳、无忧无虑地长大。”
“非但如此,还要仰仗你去面对日后的风雨飘摇……实在不是个好父亲。”
傅偏楼咬紧下唇,只听他柔声道:
“别难过,我这一生,已见识得足够多。”
“仙境兽谷,界水幽冥,天下无不踏足。七情六欲,哀怨嗔痴,皆数领会……问心无愧,亦无憾耳。”
掌心悬在发顶,能够触碰到似的,安抚地揉了揉。
随后,当真落下一道暖融融的温度。
——白承修抽回手,而谢征的手落了下来。
像是明白了什么,白承修扫视过靠在一起的两人,弯了弯眼眸,再一次道:“劳你照顾他了。”
谢征眸色微沉,只缓缓颔首。
隔了一会儿,傅偏楼平静些许,再度发问:“玉简有损,你留给我的话,我没能看完。”
“你给我……取了一个怎样的名字?”
白承修道:“白琀。”
琀者,送死口中玉也。
传言说,玉器随葬可使尸身不腐,而玉琀置于口中,往往雕作蝉形。蝉于土中蜕变,有复苏、再生之意。
“……望你可置死地,而后生。”
207 逢春(十) 殊途同归。
“白琀……”
傅偏楼喃喃念叨着, 低眉一笑,“置死地而后生么,我记住了。”
他又抬眼看向白承修,有些不自在地说道:“姑且, 我还是比较习惯傅偏楼这个名字。”
虽说, 其中并没有什么好寓意, 他也曾对此耿耿于怀。可身边人这样久地叫下来,早已赋予了不一样的意义。
“无妨。”
白承修扬起唇角, 神色柔和,“尚有时间, 再与我说一说你这些年的事情,可好?”
“……好。”
傅偏楼理了理思绪,这些年的事情?
出生在凡人村庄, 有着清高懦弱的父亲,怨天尤人的母亲, 心怀不轨的堂舅。日子过得艰苦、无趣、而又孤寂。
直至大火焚尽一切, 他在荒郊颠沛流离,晕倒后被卖去牙行。
……直至他遇见谢征以后,才仿佛真正活着。
“永安镇不算大,不过当地人好吃,琢磨出不少粗点心。谢征平日当他的账房, 我便到后厨和徐师傅学两手……”
“也是在那会儿, 我认识了小草——就是那边那位。原本唤作李草, 后来跟他舅舅走后,改姓称陈草,道号不追。”
陈不追朝这边拘谨地笑了笑。
“他受明英真人传承,如今越来越神神道道了, 算命的都这样?”
“对了,那边那个是蔚明光,蔚凤。不知道你还认不认得出来;他后边是宣师叔……再然后是琼光师弟……阿裴……”
“柳天歌,如今是我的师父,不习枪,改习剑,入了问剑谷当长老……”
“我还遇见了小贝壳,它和我说了很多和你有关的事情……”
傅偏楼絮絮地说着,白承修认真地听着。
等人一股脑将能想到的东西全都讲出来,口干舌燥,不得不停下歇息时,他方才泄出一丝叹息。
有些过往,傅偏楼虽说得含糊,却听得出背后的不容易。
好在,虽有哀事,但也始终有陪在身边之人。
“这样……”
那双清澈眸中闪过怅然与感慨,半晌,白承修唇角微扬,轻轻笑道,“嗯,这样也不错。”
笑完,他回首望了眼巨大的龙骨,敛眉垂目,袖手朝后退了一步。
“时候差不多了。”他道,“你们该走了。”
“等等……”
傅偏楼抿紧干涩的唇瓣,“我还有很多……”
在白承修温和的目光中,他不停震颤着眼睫,艰难道:“还有很多事……想与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