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偏楼咬牙,“……那个不用提!”
他们穿过沿廊,向前堂后门走去,迎面撞上端着锅的陈三和拎着炉子的王大刚,热络地打了个招呼。
自谢征暗示过手里握着两人把柄后,他们就乖觉很多,再也没来找过茬。
到后面发现谢征对这些事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凡别太过分,都由着去了,便自顾自地容下了这位新任账房。
两伙人关系不算好也不算坏,终究在一个屋檐下上工,抬头不见低头见,也不好闹得太僵。
但傅偏楼仍然不喜欢他们,平素见了就往谢征身后躲,从没多说过话。
他小心眼,可记仇,还没忘遇到妖修那晚,就是这俩把自己骗去的前堂。
等人走后,谢征又开口道:“他俩一向爱偷奸耍滑,你不是讨厌吗?杀掉就好。”
“那可是人命!”傅偏楼瞪大眼,不可思议道,“我再怎么讨厌,也不至于……”
“你不是要灭世?”谢征轻飘飘地说,“杀几个人算什么?普天之下千千万万人,皆是你一念之间的蝼蚁不是么?”
傅偏楼说不出话了。
他有些迷糊,又有些明悟,好像领会到谢征带他漫无边际地走来走去、讲这些匪夷所思的话的缘由。
两人走进前堂,人声鼎沸。不少人认得这对相貌殊异的兄弟俩,笑着问:“小谢账房怎的回来了?不是今日与掌柜的告假了么?钱掌柜抱怨许久了,他这是一秒都离不了你啊。”
“事办完了,暂且歇一歇。”谢征没有松开傅偏楼的手,礼貌地点点头,“诸位继续,我去后厨一趟。”
“好好好,时候不早了,还没吃饭吧?别饿着你表弟了,小孩子正长身体!”
后厨无人,掌勺的老杨不晓得到哪儿去了,正巧方便说话。
谢征指了指外头,眉眼如初,平静无波:“外头的人,你认识几个?”
“我又不傻,不就是常来的那些!”
傅偏楼下意识在心里数,刚刚和谢征说话的那个,是住街尾的黄文大叔,爽朗贪酒,好在是个妻管严,家里看得紧,来买醉的机会不多。
旁边与他喝酒的许大分在陌上垦田,总忧心忡忡,一会儿担心天太湿了会涝,一会儿担心有谁没看路踩了作物。
还有秦家的三儿,年纪不大,总背着爹娘满镇子闲逛,说是念书念得头疼,出来吹吹风,结果有次吹出了寒症,真头疼去了。
徐老伯就爱捉人吹嘘讲故事,对镇上哪家的陈年旧事翻得贼清楚,傅偏楼被他逮着过一回,被迫听了很多八卦……
傅偏楼咬住嘴唇,数不下去了。
谢征摸了摸他的头,蹲下身,捧起他低垂下的脸,一双眼眸平视着看来:“不止他们,永安镇还有很多人。钱掌柜在忙,李草刚与你和好,杨婶好不容易要熬出头了,之前还让你去她家吃饭。”
“天下还有千千万万个永安镇,傅偏楼,你睁眼看看。”他问,“你还觉得这个世界是虚假的吗?”
“我……!”
“我都不敢这么想。”谢征挑起眉,终于露出些许锋锐的怒气,冷冷地又重复一遍,“傅偏楼……我都不敢。”
穿越过来以后,他何其殚精竭虑,不肯与任何人深交,生怕行差一步,就回不到原处。
“不过是本记载了将来某种可能性的书而已,蝶梦庄周,庄周梦蝶,你又如何得知,我生活的那个世界不是这边的一本书?”
“为这个……轻贱他人的命,轻贱自己的命。”谢征惩戒性地捏了捏手底下少年的脸颊,冷酷地看人吃痛红了眼眶,“你可真了不起。”
傅偏楼揉了揉眼睛,垂眸不语。
谢征站起身,从缸里舀了一碗红豆,又取过菜刀,将二者平放在桌面上。
“红豆汤还是刀,选吧。”
“……”
最终,反派BOSS屈服在了食物的诱惑下。
谢征欣然收起菜刀,开始添柴火烧水。
傅偏楼坐在一旁的长板凳上,望着他的侧影,片刻后,忽然哑声叫了一句:“谢征。”
“嗯。”
“……不准叫我BOSS。”
“我什么时候叫过?”谢征反问道。
傅偏楼就是傅偏楼,是眼前这个红着眼眶,倔强地不肯哭出声,有一点天真,许多烦忧,还没长大的少年。
和《问道》里阴骘的反派BOSS不同,更不是幻觉中遇见的那个疯子。
一年四季手脚冰凉,不爱吃甜,喜欢红豆,睡觉会缩成一团,逃避问题就咬嘴唇不说话,个性拧巴得像层层叠叠的洋葱,还喜欢胡思乱想,又难伺候又令人头疼。
……真实到令他恐惧。
作者有话要说: 赶上了!
神智不清醒时
谢哥:我要宰了BOSS,去厨房拿菜刀……
偏楼:我要宰了我自己,去厨房拿菜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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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问答
后厨地方不大,五脏俱全,还有方堆杂物的桌子。
傅偏楼就趴在上面,晃着腿等他的红豆汤。
光线昏暗,只剩一点夕阳的余晖透过小窗落在灶台上,照亮那一块地方。不经意地望去,好似人在发光。
他支起下巴,目不转睛地盯住谢征。消停还没多久,忽然又问:“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在他的印象中,任务者对此类问题的态度都异常回避,魔也从未和他提及过。
傅偏楼不清楚它是故意隐瞒还是也不知道,但无论哪种都理所当然——傻子才会告诉话本里的角色真相,尤其当自己也正处于这话本中。
告诉他,百害而无一利。
就像方才,若非被谢征点醒,他究竟会做出怎样的事来,想想就觉得后怕。
他实在搞不懂谢征这个人,也想不通他的目的。
仿佛在下一盘很大的棋,谢征的每一子都落于意料之外,他搜肠刮肚也找不到相似的路数,从前的对弈经验完全不能化用。
傅偏楼不禁想起魔被封住前所说的话——它又惊又怒,认为谢征同他一样,是携有前十辈子记忆的人。
可他觉得并非如此。
谢征虽然沉静,同时超乎年纪地稳重,但身上绝无历经沧桑之感。
他也会感到痛苦、焦躁,会无奈会生气,会因些许小事而欢喜。尽管情绪一向被压抑得很淡,可傅偏楼能察觉到。
所以他更加困惑。
谢征端着碗走来,连带一碟馒头一并推给傅偏楼,落座于身边。
光线太暗,他拿火折子点燃了蜡烛,烛影摇曳地沉入那双眼眸,忽明忽暗。
傅偏楼舀了一勺汤送进嘴里,香软绵糯,禁不住眯起了眼。他没等到谢征回答,催促地又问一遍:“为什么?不说也有其他办法糊弄我吧?”
“你先提起的系统跟任务,”谢征施施然道,“问我为什么?”
“我那只是……”想打乱你的阵脚。
傅偏楼没说下去,突然有点羞窘。结果到最后,被打乱阵脚的是他自己。
不自在地埋下头,他瓮声瓮气地说:“你似乎一点也不惊讶我会知道这些。”
倘若没有进入那个幻境,他应当会非常惊讶。
谢征喝了口汤,想,不仅仅是惊讶,方寸大乱莫过如此,谁能想到从傅偏楼嘴里会吐出这两个词?
不过他已经在幻觉中惊讶过一次,没必要再来第二次。
“是你身体里的另一个家伙告诉你的吧。”他指了指红绳示意。
“你怎么!”傅偏楼差点呛着,连连咳嗽好几声,睁大眼瞪着谢征,“……你连这个都知道?”
“多亏你的眼睛。”谢征平静道,“带我看见了那个家伙。”
傅偏楼快被接二连三的讯息冲击到失声了:“你跟魔见面了?!”
“魔?”谢征略一沉吟,觉得挺合适。那个疯子身上有无穷无尽的恶意,用魔来形容也不为过。
他安抚地拍了拍傅偏楼的脊背,把汤碗递过去,让人喝口压压惊:“慢些,别再呛着。准确来说,并不算直接见面,我见到的,是某一世中,已经占据了你身体的它。”
傅偏楼听了,蓦地冷笑一声:“果然。”
他就知道魔瞒了他不少事,想不到连他的下场都避重就轻。
笑完了,他看向谢征,深吸口气:
“事已至此,我不想被蒙在鼓里,你也不会希望再横生变故吧。你就是为了这个,才把话挑得如此明白,对不对?”
四目相对,谢征有些意外于他的敏锐:“对。”
“那好,先说一句,我对眼下的日子还算满意,你暂且可以放心。”
傅偏楼咬了咬嘴唇,“你还知道些什么,都告诉我;相应的,我也会告诉你所有我知道的。如何?”
“可以。”谢征欣然颔首。
他见少年满面郁郁,默默叹息,将桌上的那叠馒头拖到跟前,有意让气氛轻松些,提议道:
“一人问,一人答。回答上来,就给一个馒头;回答不上来,就没晚饭吃。”
“谢!征!”
傅偏楼用异样的眼神打量他,不敢相信在这种氛围下,这家伙居然要玩劳什子的游戏?
谢征又道:“倘若提问之人提前猜中了答案,馒头就是他的。”
傅偏楼咬牙:“倘若猜错了呢?抢答总得有惩罚吧?”
“嗯,是该有。”谢征想了想,“错了,明日下棋让一个子,猜错几次让几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