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没有?还去不去?你不去,我一个人走。”
“我说师寅师弟啊,你就不能对我温柔点?”
姜文苦着神色抱上木剑,吱呀走出门外,对着原本云光师兄那张怵人的脸絮絮叨叨:“不能和你王明哥哥一起,也别来折腾我啊?不就好好收拾下仪表……万一有个不测,我可不想衣冠不整地走。”
“胡言乱语什么。”师寅转身,“别废话。”
“这是不好意思了?”姜文暗暗琢磨着。
即便与来到外门的师寅相处有不短时日,他依然不怎么了解这位“改邪归正”的前任师兄。琼光托他帮忙看顾,说他弟弟性格怯弱、嘴硬心软,容易被欺负……他怎么半点没看出来呢?
正发着呆,前边师寅忽然脚步一顿,斜目扫来。
“死不了。”
“啊?”
“还不至于有何不测,”师寅蹙眉说,“你心性根本也不差,又有所觉悟。这样的修士,可没那般容易遭心魔反噬而亡。”
姜文终于回过味来:“师寅师弟,你这是在夸奖,哦不,担心我吗?”
“……你是不是太不会说话,才被发配到报备处的?”
“喂,报备处怎么了,那可是偷闲摸鱼不二之选,能赚取灵石还能和新弟子打好关系,问剑谷哪有比这更好的差事?”
两人身影逐渐远去,山涧两只仙鹤背上,道人捋着长须,轻轻一叹:“师寅,他也去了么……二师兄,这是第几个了?”
恕己真人顿了顿:“加上内门弟子,第三百一十五个。”
“第一个迫不及待走的,我记得是外峰刚筑基的弟子藏云?这才半柱香啊……比我所想的人数更多。”
成化摇摇头,“天,怕是真的要变了。”
恕己问:“你拖我来此处,只为说些不三不四的风凉话?”
“……我昨日去训诫之地,见了四师兄。”成化怔怔出神,“他的模样不提也罢,我忽然在想,倘若天道复原,四师兄可还有命在?”
“怕是不能了。”他苦笑,“不如说,如无三百年前的洗业,四师兄早已心魔缠身,道基崩溃,哪里会臻至合体修为?”
像他们这般,过去困顿于心魔业障、因果债孽的修士并不在少数,虽有天资,却止步不前,这些年来尝尽了甜头。
“大师姐和三师兄若还在人世,定会笑我没有出息吧。”
成化抹了把脸,自嘲道:“事到如今,却连小辈的志气都比不上了。”
恕己皱眉,神情肃穆:“你要做蠢事?”
“蠢事么……我如今倒不这么觉得了。”
成化说,“师尊已经不在了,无人会给指明路。二师兄,这或许是我们唯一的生机。”
“大势所趋,不可遏止。一旦还天,诸多因果加身,心魔劫至,我没有自信能活下来。”他说,“倒不如放手一搏……败了,好歹也算死前积德,下辈子投个好胎。”
“你呢?你打算怎么办?”
“……”恕己真人拂袖而去,“无聊。他们何能成功?”
成化真人涩然目送着他,眼底的悲哀逐渐凝结为坚毅之色,朝向送川,深深吸了口气。
……
融天炉方家。
疯疯癫癫的方陲被牢牢困缚,跪在阵中,方且问的神情则比他更加狂放疯癫。
“就要成了……你看到么?罪人。”
似怜悯似不屑地瞥了对方一眼,方且问说:“最终你也没能真正铸成仙器,反倒是我……呵呵,我帮你实现这一愿望。”
“不……不!我铸就了仙器,我是天才!我铸就了夺天锁!我的仙器!”
方陲呆呆傻傻的面容陡然扭曲,挣扎地匍匐在地面,狼狈又无比可笑。
“很遗憾,我才是那个天才。”方且问冷哼,“用你那样枉顾生灵性命的邪法,诡道不过一时……接下来,我就让你看看。”
“什么叫以人之力,企及天地!”
……
明涞仙境。
炼器大会的几人时隔多年再度聚首。
岑起垂首擦拭着长剑,金羽无奈仰脸,仿佛能远隔千里,瞧见那道不同寻常的身影。
“谢道友总是如此,分明是那般冷静的性子,疯起来却叫人瞠目结舌。”
“哎,我都习惯了。”路八音撇撇嘴,“当初结队时听他想的那一出出,就料定不是个安生的,果不其然。”
罗源道:“又是养心宫逢机缘,又是兽谷死而复生,如今再来个还天之阵……谢道友的经历,着实丰富,叫人好生羡慕。”
“别羡慕了。”
岑起从坐着的巨石上跳将下来,横目一扫,“我们可不能落后太多。”
“就是就是,”路八音笑嘻嘻道,“回头上问剑谷找他讨茶去,不是说上次他欠了你们人情么?”
金羽一挥手:“活着回来,怎么都行。”
“那就一言为定!”
……
祁云山。
“三公子,老祖,夫人,不好啦,三公子非要去参那劳什子阵法!”
“印儿,印儿,你回来!”
“我的好孙儿,你才脱离苦海多少年,不至于为此赔上性命啊!多你一个少你一个有什么要紧?炼气的修为,哪里能与那些大人物相提并论?”
“与相提并论何干?”
祁老祖终于追上人,却被对方眼中的光华所摄,不敢轻举妄动。
祁印掷地有声道:
“我既入道,便是身在道门,道门之事与我息息相关。炼气期又如何?孱弱如蚂蚁,聚集起来,尚能搬动石块。万一最后,只差一个炼气修士的这么一点呢?怎么就缺我一个不少?”
“谢道友与傅道友当年以身犯险,将我从那桃妖老巢救下。大恩大德,必要报偿!爷爷,别拦了,修为都不如我……我去去就回!”
……
行天盟。
“盟中八成修士已赴往器阵,师兄,我们也该去了。”
无人应答,杨不悔疑惑望去,陈不追瞧着窗边探出的一枝白梅,陷入沉思。
片刻,恍然苏醒般,回首眨了眨眼。
“怎么,”对此见怪不怪,杨不悔随口熟练地问,“又心有所感,算了一卦?算的什么?”
陈不追低声道:“算了此行。”
杨不悔愣了愣,突兀紧张起来:“卦象如何?”
陈不追定定望着他,须臾,脸上露出一个释然的笑来。
他说:
“——大善。”
……
界水业障滚滚,翻涌着无穷无尽的黑雾。
黑雾之上,却犹如繁星亮起般,点连上点,线交缠线,繁复阵法升上半空,不停吸纳着丝丝缕缕的浊气。
有人倒下,有人退却,可有更多的人填补。
不知从何方传出的第一声,一簇水花微弱地沉没洋流,又溅起新的水花。
慢慢地,水花聚拢,浪潮渐起,汇成更大、更急的波涛;波涛与波涛交缠,化为滔天洪流,势不可挡地从四面八方涌出。
万万人在呼唤,万万人在祈求。
“请天道归……”
“请天道归——!”
【宿主,你听到了吗?】
天劫之下,震耳欲聋,011喃喃道,【好奇怪啊,雷声这般大,居然盖不过人声吗?】
【不可思议……】
它又困惑,又激动,又害怕,震撼而莫能言语,【难以置信……】
【我们会成功吗?】
化业飞掠,点就雷霆,仿佛要将万物燃烧殆尽,畅快淋漓地嗡鸣。
谢征的手指、手腕皆染满鲜血,拖住雷劫,比单纯的度过更要费力。
他眉眼沉静,片刻不松,漆黑眸中,映亮出亘古不移的沉定。
“——会的。”
*
“……就要结束了。”
傅偏楼睁开眼,看向面前身影淡薄许多的另一个自己。
他能感到,界水上原本浓郁非常的业障已被削去厚厚一层,波涛翻滚间,隐约能见到原本的清澈。有生以来束缚在他身上的某种沉重,也在逐渐褪去。
【结束?不,还没有……】
魔冷冷看向他的身后,傅偏楼一怔,跟着回首。
周霖神色狰狞,宛如在与何物搏斗,周启焦急地守在一边,在她额心不断描画符咒。
耳边的声音慢慢清晰,痛苦的哀嚎,伴随着怨毒,从麒麟少女唇边逸出。
“住手,秦知邻,不会让你……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