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铭暗纹缠绕,谓之化业。
第59章 出发
“早说过, 既然是小师叔你的生辰,当以你为先!”
“莫要胡闹,这并非我一人之事……”
“怎的就是胡闹了?怎的就并非你一人之事了?办什么生辰会, 他们根本不清楚,那天……”
“蔚凤!慎言!”
草帘后, 传来隐隐的争执声, 令谢征不由停住步伐。
那日开光之后, 宣明聆道还要花些时间打好剑鞘, 让谢征隔天再来。
谁想如约而至,却撞见这般场面, 谢征站在门外, 犹疑地蹙起眉, 不然,先回避一番?
他正想退, 屋里陡然传来瓷杯摔碎的声音, 随即,蔚凤怒气冲冲地撩开草帘走了出来。
“知道朝我发火,为何不能对那些弟子也摆摆脸色,告诉他们那日你只希望安静些度过?”声音听着激越, 他面上实则怨念大过愤慨, 还夹杂着几分委屈, 回头嚷道,“你总是这样, 顾及别人,却不多想想自己!强颜欢笑,有什么意思!”
“赶我走是吧?我走就是了!你自个儿跟他们过生辰会去吧!”
瞥见谢征,他顿了顿, 没再说话,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谢征默然,不知两人在闹什么脾气,但也明白此时不便取剑。
他转身要走,宣明聆有些疲惫的嗓音就在耳边响起:“清规?你来了……进吧。”
他既相邀,谢征便没有推拒,掀开草帘走进了茅屋。只见地上已然收拾好了,宣明聆坐在桌旁,支着额角,望着他露出一个苦笑:“让你见笑了。”
谢征摇了摇头。
“小凤凰……蔚凤他性情太烈,想到哪里说哪里,没几日就忘了,气也在一时。”宣明聆叹息,“莫要见怪。”
“宣师叔,”谢征瞧出他的神思不属,“这话,应当不是说给我听的?”
听上去像在自我说服。
“……”宣明聆揉了揉眉心,“我失态了。”
他的神情一贯温和斯文、从容不迫,难得显出些许不知所措的懵懂,出神道:“他还是首次如此置气,这两个月,大抵是不会来了。”
看人有倾诉的意思,谢征先一步问:“究竟发生了什么,师叔可否一叙?”
略略沉默,仿佛难耐苦闷,宣明聆终是开了口:“清规也知晓,我呆在外峰,闲来无事给外门弟子教教书、铸铸器。”
“是,大家都很敬重宣师叔。”对两人的争执有些猜测,谢征径直道,“我听王师兄说,因此恩惠,每逢宣师叔生辰,外门弟子都会备好祝礼,聚作一堂庆贺。可是为此事?”
“不错。”宣明聆知晓他听到了方才的话,也不拐弯抹角,叹道,“以往,小凤凰也会掺和进去。可今年,他不知从哪里听闻……”
讲到这儿,他停了会儿,才继续说:“……听闻,我娘为难产所去。”
生辰,却也是忌日。
谢征看过原著,早知此事,之前听琼光谈及时,心中就觉得不对。
好事是好事,盛会是盛会,可开在这天,多少有点不妥。
原来宣明聆从未和别人说过。
他其实有些不赞成,淡淡出声:“想来,宣师叔那日恐怕高兴不起来,何苦勉强?”
“小凤凰也这般说。”宣明聆无奈,“可一腔赤诚,怎待辜负?”
他目光渐深,“当年,我娘被伪装弟子混入谷中的妖修所害,重伤,却执意要生下我,最终就此故去。此事始终乃我父亲之心结,谷中多有忌讳,久而久之,这些新入谷的弟子便不知晓了。”
伪装弟子混入谷中……谢征低垂眼睫,神色微凝。
竟还有这等前尘,莫不是因此,蔚凤暴露后,宣明聆才无法面对?
“生辰会办到今日,早已不仅是为我贺诞这么简单了。问剑谷不过凡俗节日,上山的外门弟子只能借此集会。”宣明聆怅然道,“小凤凰要我别去,哪儿那般容易?说到底,明面上也是为了我,我若推辞,难免扫兴。”
他毕竟不是不通人事的孩童,有自己的立场与打算,谢征不准备劝。
不过按宣明聆的性行,居然愿意和一个相识不久的弟子吐露心声,想必和蔚凤争吵,的确令他十分苦恼。
“我观蔚师兄不似在生师叔的气,”谢征宽慰道,“他很记挂宣师叔,也是一时激动,想来,这阵过去便无事了。”
“借你吉言。”将话说出口后,宣明聆的情绪似乎有所好转,歉意一笑,“多谢清规听我念叨,耽误你了,我这便去将化业取来。”
“哪里,”听听而已,相比宣明聆的馈赠,可谓不值一提,“有劳师叔。”
等回到弟子舍,准备明日启程的行李时,谢征望着那块提前摘下的任务牌,算了算日子,若有所悟。
——该不会,原著里蔚凤就是因为和宣明聆吵架,才随便从善功堂找了个犄角旮旯里的任务下山散心?
*
凌晨,天光微熹,山岚未退。
时候尚早,送川无人,老船夫倚在登仙船的船头打盹。头点了好几下,忽然被面前笼罩的一片阴影惊醒,定睛一看,原是位仙长。
白衣负剑,长发高束,一副有几分眼熟的好相貌。老船夫心想,大抵是常出谷去的弟子吧。
又不禁觉得奇怪,此人气质凛然,神采出挑,若是见过,想必是不会轻易忘却的。
他不由多注意了几分,可说来也怪,待乘船的弟子多后,那人就如同融入湖川的雨点一般,没入人群不见踪影了。
谢征要去的地方,距离问剑谷不算很远,稍微有些偏僻,名为枫渔村。
地如其名,是个依靠捕鱼为生的小村子。
枫渔村背靠湖泊,世世代代传以渔业,凭此一度富庶。然而,好景不长,约莫十年前的某天,捕鱼的湖泊上,毫无缘由地起了雾。
起初,人们以为是天象,歇了两日,没放在心上。可大雾弥久不散,这可急坏了村人,倘若一直如此,该怎么维持生计?
终于有人按捺不住,冒险出渔,结果一去不返。家人纷纷以为他遭逢不测,哭泣涟涟时,那人却又回来了。
据他所言,进到雾中后,他便神思恍惚,一头睡去,做了个极长也极清晰的梦。一觉醒来,竟回到了岸边,肚子饿得发昏,只得先回家来,谁想已是天后。
之后,又有不信邪的年轻人前去试探,皆无功而返,遭遇和第一位一模一样。
这雾气来得邪门,村里有老人见多识广,颤巍巍地喊,只怕有妖孽作祟,快去请仙长。
于是挨家挨户凑足银钱,登上问剑谷,在善功堂挂了牌子。可惜,酬金微薄,还都是凡俗之物,谷中弟子没几个看得上;好不容易有人闲来无事,顺路凑个热闹,却同凡人一般睡了日,大梦一场。
醒来后,深觉丢人,也不敢多提,回去后牌子一扔,就当没发生过。等善功堂发现补齐任务牌,已太晚了,按照排序,很快淹没在重重牌子里,无人问津。
其实,若那前来的弟子再博闻强识些、或上点心多问问,就会察觉此事非比寻常。
——能悄无声息改换环境,令整片湖泊生雾,必是结丹以上的妖。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在枫渔村后湖作祟的妖兽,乃一只结丹期的蚌妖。
不过谢征敢以练气五阶的修为前往,自然有把握。
《问道》中别的不谈,关乎蔚凤的历练见闻,都抽丝剥茧写得无比详尽,枫渔村之谜也不例外。
蔚凤以筑基修为,硬闯迷雾,才明白所谓的“做梦”,是由蚌妖编织出的一场幻境。
这蚌妖虽为结丹期,毕生却只习得两招:其中之一,便是究由入雾者的记忆经历,设下幻境,亦真亦假,藏身其中。
若能将它揪出,方可算作勘破,这时,蚌妖就会使出它所学会的第二招——
丢盔弃甲,金蝉脱壳。
扔下全部家当,乃至蚌壳,本体滑入水中,顺流飘走。
毫无杀伤力,也不知怎么长到这么大的。
不过即便空有一身修为,好歹是个金丹妖兽,一技之长的幻境,能将蔚凤封印的前尘往事都扒出来,让主角对自己的来历起了疑心。
虽说清楚即将遇见什么,但谢征仍旧不敢托大,日夜兼程地赶路,终于在半个月内抵达了枫渔村。
时隔多年,这儿的人们早已干起了其它生计,也算有声有色,乍然听闻有仙长来除妖,俱是一惊。
他们不敢怠慢,请出村长,迎到家里,细细与谢征讲述了后湖的事。
“以前,那片湖叫作丰泽,大家都寄望它……自起雾后,我们都管那儿叫迷梦泽。”
“其实,也没闹出些别的乱子,究竟有没有妖怪,着实不好说。至于报酬……唉……”
见老者面露窘迫,想来过去承诺时,枫渔村尚还富足,如今大概付不起了。谢征本意也不为赚取他们的钱财,当即道:“此趟前来,是为除妖一事。替天行道,乃问剑谷弟子应尽之责,您不必破费。”
“仙长!多谢仙长!”村长颤颤巍巍拄着拐杖,眼中含泪,俯首道,“但求仙长能驱散那片妖雾,还枫渔村一个丰泽湖,还我们一个清净啊!”
他意态激动,若非谢征及时制止,差点跪下身去。被阻拦后不依不饶,称天色已晚,先歇歇脚,非要谢征去住主屋,第二日摆完宴再走。
盛情之下,谢征只得借口除妖心切,要来一只小船,趁着夜色,直奔迷梦泽。
在他的身影全然没入雾中以后,有两道头戴斗笠、身着问剑谷外门服饰的影子忽然现出身形,不声不响地跟了上去,临近水边,堪堪停住。
矮些的那个抬起头,寻不到要跟的那个背影,幽幽道:“我们没有船。”
高些的那个摩挲着下颌,闻言一哼:“这有何难?”
他招招手,从地面顺来一片落叶,随意折了两道,扔进湖中。
那片叶子叠的小船转瞬膨胀,很快,便有足矣容纳两人的空间。
两名身量修长的少年挤进船里,矮个子还兀自嘟哝:“若是你早些告我,你小师叔是为下山弟子铸器,我就跟着谢征一块来了,也不用鬼鬼祟祟做贼似的尾随他。”
“得了吧,你师兄要不要你都难说。”高个子嗤之以鼻,“谁像你,撞见师兄下山,一定要跟过去,没断奶似的。”
“蔚明光,你别太嚣张,和你小师叔置气跑下山就算了,还非要赖着我不走,今年几岁?”
“傅仪景,你也别太嚣张,若非有我,你以为你能在这里?信不信把你扔下船,叫你在水里扑腾?”
“有本事来啊,下去我就把船掀了,反正怕水的不是我。”
“你……!”
压低的争执声中,叶子船晃晃悠悠,一并钻进了雾里。
第60章 幻境(一)
凌晨五点半, 闹钟准时响起。
起身关掉闹钟,谢征睁开眼眸,神色无比清醒, 没有半分刚从睡梦中回神的迷茫。
他环顾一圈现代化的房间门,带有一丝预料之中的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