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偏楼扬起脸,醉得眼眸里水光晃荡,神志不清地问,“谁在说话?”
“是我啦!小偏楼!011我回来啦!”
小绒球眨巴着豆豆眼,乐滋滋地等待他露出惊喜神情。
然而,一秒,两秒。
盯着熟悉的没嘴小黄鸡,傅偏楼恍然大悟:“我在做梦?”
他又看看谢征,了然道:“原来如此。”
也不知在“原来如此”个什么。
谢征又好气又好笑,拧了两把他的脸颊,试图令人弄明白这里是现实。
被揪得有点痛,傅偏楼哼了两声,伸手握住,却没有拂开。
贪婪地汲取着那只手心的温热,他将靡靡的脸颊贴上去,长睫随着呼吸轻轻颤抖,恍如振翅欲飞的蝶翼。
谢征总觉得这姿态颇为诡异,说亲昵,不止于此,说暧昧,又不到那个份上。疑心是否自己多想,傅偏楼又开口了。
这回他没在笑,小心翼翼,委委屈屈,像是被谁欺负了般说道:
“我不会很贪心的……不会勉强你。给我一点点,一点点就好……”
他的眼睛很湿,但也很亮,谢征一时分辨不出这是哭了,还是单纯的酒劲所致。
不太理解傅偏楼在恳求什么,他沉默一会儿,反手握紧了对方,心中浮现出某种隐约怜意,鬼使神差地,没有拒绝。
78 混乱 为何不说?
迷迷糊糊, 头痛欲裂。
都说一醉解千愁,可傅偏楼反而觉得,酒意将他的脊梁都醺软了。
与魔针锋相对时的硬气荡然无存, 又疲惫又落寞, 不知何处可依。
拎着酒坛晃晃悠悠,居然无意识地走到了谢征房前。
想着反正人还未归, 终究没忍住心底躁动,傅偏楼推门而入, 躺到气息熟悉的床上, 任凭思绪乱作一团。
魔为何能侵占他的身体?
这样下去, 他又会变成什么模样?
……会被取而代之吗?
他不禁想到谢征告诉他的, 所谓原著中的结局。那应当是没有任务者干预的第一世,他原本的人生。
最终, 灭世的那个“傅偏楼”, 被冠以反派BOSS称呼的人,究竟是谁?还有多少他的影子?
答案不言而喻。
也许谢征心存犹疑, 可傅偏楼太清楚。
对一切满含恶意, 恨不得世界消失的,从来都是魔。
他呢?或许被折腾得心灰意冷,只愿一死了之, 不想制止。又或许……
在这场争夺身体的战役里, 输了。
彻底失去主权,如同现在的魔,幽魂一般借着一只眼睛注视世间。
没法触及任何事物, 哪怕最亲近的人死在眼前,连手都伸不出去,碰一碰都做不到。
只是想象, 就令傅偏楼的神经紧绷到极致,脊背发凉。他眯起眼,定定地凝视那只失控过的左手,感到无比的荒谬。
多可怕。他究竟是个什么东西?魔又是什么?
无论在记忆中怎样搜寻,都窥不得一鳞半爪。
以他的经验之谈,要想起更多,就得提升修为;可魔自他入道起挣脱红绳的桎梏,又在筑基后忽然反噬。
再往后呢,等他结丹、元婴……会否此消彼长,彻底失去对身体的掌控?
这是个死结。
傅偏楼忽而感到一阵冷意,他想了半天,也看不见前路。
迷雾笼罩,陷阱重重,往后该如何走下去?是继续修炼,还是就此荒废?
恍恍惚惚地,酒劲冲头。傅偏楼干脆放空思绪,闭上眼,只想尽可能地缩成一团,把自己藏起来才好。
就一晚,暂且把这些都忘掉。他意识朦胧地想,待明日起来,再想怎么办吧。
……
奇怪的感觉。
像在通过谁的眼睛旁观着某件事的发展,五官蒙上一层阴翳似的,所有动静不甚清晰。
眼前是一道长长的走廊,有些类似宣明聆那间炼器室,曲曲折折,地下沉闷的气息铺面而来。
他谙熟地向前走着,不知要去到哪里。
这种感觉像是在做梦,傅偏楼不明所以,自如地穿过狭窄的走廊,停步在一处厢房前,他听到自己深深吸了口气。
随即,也不见动作,房门应声而开,檀香扑面,两壁的夜明珠散发出柔柔光晕,能很清楚地看清其中景象。
垂帘纱帐笼罩的床铺,梨木桌凳上,棋盘、字画、茶盏一应俱全,书柜卷帙浩繁。
桌旁,立着一道修长身影。
素衣乌发,长至曳地,转过来,眉目清淡,神情漠然,不是谢征又是谁?
只不过不同于寻常的平静,他漆黑的眼眸里映出来人,浮现出有些复杂的怒意。
似怨似怜,如同在看他剪不断理不清的孽缘。
傅偏楼被这道目光一刺,心口陡然捅穿了似的,尖锐的刺痛过后,留下足以令风声呼啸的空洞。
不明白这股情绪从何而来,他下意识想捂住胸口,身体却不听从使唤,从容地走近两步,停在谢征身前。
“傅偏楼,”那人开口,嗓音极冷,“这样关着我,有意思?”
——关着他?
视线触及这间看似华贵舒适,实则连一个窗子都没有、深埋在地下的厢房,以及衣衫素净的谢征。
仔细打量,便可发觉他是赤足踩在地毯上,脚腕处枷锁严丝合缝,虽不限制行动,但用意可想而知。
傅偏楼心底狠狠一个哆嗦,简直匪夷所思。
他怎么会关着谢征?!
心中震惊,可梦中的他像是预料到了对面的反应,只轻轻一笑,说道:“嗯,没意思。”
谢征一愣,神色微微困惑了一瞬,又听他道:“所以,我送你走。”
其中不怀好意,连不清楚事态的傅偏楼也听出了不对。
“噌”地一声,长枪出手,没有片刻犹豫,直直刺穿了青年的心口。
血花飞溅,眼瞳骤缩。
“你……不要……”谢征蹙起眉,眼神迷离,脸上没有多少痛苦,似乎在抵抗着什么。他像是想要说话,可无论如何提不起力气,唇边逐渐溢出血迹,被一只苍白的手缓缓拭去。
“嘘,不疼的。我让老贝壳给了你一个好梦。”
傅偏楼听到自己这样呢喃,他抽回长枪,随手扔到一边,扶住谢征倒下的身躯,轻轻放在床上。
“谢征,就当是做了一场梦。”
那张脸慢慢失去血色,苍白若纸,紧紧盯着前方的眼眸逐渐涣散。
他想说什么?
不要……不要杀他?不要什么?
头脑一片空白,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傅偏楼呆呆地看着。
心口痛到麻木,不舍、哀恸、后悔……种种情绪混杂为一团,除此之外,竟还浮现出某种解脱和释然。
他一直静静地看着,不言不语,恍如一尊雕塑。直到人声息全无,伸手触碰到平静得恍如沉睡的脸,比他一贯寒凉的手还要冰冷,也依旧在看。
肩头,有什么跳了跳,老贝壳的声音遥遥传来:“小主人,这真的好吗……”
剩下的话,傅偏楼已听不真切了,从摸到满手冷意开始,他的思绪就被一个念头尽数占据。
——他亲手杀了谢征?
这不可能……!
心神巨震,他一下子从浅眠中惊醒,呼吸急促,血色尽褪,盯着弟子舍的屋顶望了许久,才意识到,那是个梦。
还好……还好只是梦!
死里逃生一般地庆幸着,傅偏楼颤抖着手,捞过床上锦被紧紧抱在怀里。
梦中被一枪穿心的分明是谢征,他却觉得那一枪伤的是自己,胸中涌现的酸涩与痛楚,简直无法忘怀。
他为何会做这样的梦?
想到魔先前引诱他的话,傅偏楼一凛,若他听从它,强留下谢征,囚禁对方……
他这是在警告自己,别做这种傻事?
正迷茫间,门边传来一道响动。有人走来身旁,掰过他的肩,轻轻叹息。
傅偏楼瑟缩了下,睁开眼,看到了谢征。
活生生的,没有苍白的死灰色,也没有染上血迹。这令他长舒口气。
酒还未醒,他晕乎乎的,不太能反应自己在做什么,只本能地寻求着令他安心的气息。
直到头顶传来一个奶呼呼的声音,稍稍惊醒了他,抬起头,一只没嘴的小黄鸡蹦蹦跳跳,竟是沉眠中的011?
不算活泛的脑袋转了两道,傅偏楼悟了:原来还在做梦?
既然是梦,他便放肆了些,捉过谢征的手贴在面上,亲昵地蹭了蹭,确认那份温度。想到刚刚糟糕的梦,情绪又低落下来。
在魔说出那些话时,有那么须臾,他的确有所动摇。
实在太不应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