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就算顿沙有意隐瞒,最近这盯着丽龙主行踪的也不只有他,还有暗处被安排好的丽龙人,丽龙主突然离开了部落,迟早会被阿祖知晓。
希泽莎听到顿沙的话,第一反应是不相信,她眼里乖巧听话的苏和是绝对不会做出背信弃义的事情,更不会为了一个外地人放弃一直以来的信仰,“先去附近的林子里找一找,那伙外地人不是早就走了吗?”
“阿祖,我已经找过了,真的没有找到,这才来告诉您。”顿沙一五一十道。
聚在母屋里的阿姆们少有的安静了,平时遇见什么大小事宜要她们一起商量的,那都是七嘴八舌地争论不休,吵的希泽莎耳朵嗡嗡作响。
但今天的事非同小可,按照顿沙的说法,丽龙主无疑是为了寻那伙外地人钻进林子里离开了,而他寻那伙外地人是要做什么,没人知道,但上一个做出这样行径的丽龙主,跟着外地人一起离开了,至今都没有回来过。
旧日里血淋淋的例子就在那摆着,这屋子里每个知情的、为了如今的丽龙主闭口不提当年那些事的阿姆,心中都不乏升起这样的猜测——如今的丽龙主也走上了他母亲的老路,被一个外地人迷的晕头转向,做出大逆不道的事。
可往日里,丽龙主一向是最乖巧听话的孩子,他懂事的模样还鲜活地印在阿姆们的脑海里,这里的阿姆们有一个算一个,都曾亲眼看着苏和从咿咿呀呀的小娃娃出落成如今落落大方丰神绰约的丽龙主。
她们懂丽龙主这一路以来的不易和辛苦,也懂丽龙主的乖顺和孝顺。
没有人愿意怀疑从小带到大的孩子,没有人愿意质疑苏和的品性。
于是大家自发地噤声了。
窗外传来呼啸的风声,林子里的树被风吹的摇头晃脑,相互剐蹭,满是嘈杂的碎响。
希泽莎靠在矮榻上,她的关节依旧隐隐作痛,“一会就要下雨了。”
一个阿姆紧着道:“天还阴着,林子里那么黑,丽龙主走时也没带上手电筒和雨具,万一遇到了什么意外可怎么办?”
“是啊,阿祖都说要下雨了,万一淋了雨再生病多受罪呐,还是赶紧叫人去找他。”
没有阿姆愿意相信丽龙主是跟着外地人走了,她们只当做丽龙主是去林子里散心,抱着这个念头,各家各户的阿爸都被推了出去,打着手电,举着火把,四处寻找丽龙主的影子。
希泽莎的腿脚实在是支撑不了她也跟着年轻人们一起去走山路,于是阿祖寻来了自己的老伙计,这条眼镜王蛇当年在阿娅离开时就曾为希泽莎驱使,它活的年头足够久,是希泽莎最信赖的存在。
有时候动物比人更好相处。
希泽莎不愿意怀疑苏和,可事到临头,她还是心软地给了蛇两条指令,一是找到苏和,二是不要伤害他。
当年阿娅偷偷离开时,希泽莎也是这样叮嘱的,如她预料之中的那样,眼镜王蛇果然选择放过了阿娅一行人,没有强硬逼迫她们回到部落。
如今同样的境况再次重演,一直以来都暗地里下定决心不会再‘心软’的阿祖最终还是不忍,希泽莎只希望这最坏的结果,是苏和平平安安离开丽龙,再也不要回来。
院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和阿祖作伴留在屋里的小女儿看到了一阵风般刮进院子里的扁头黑蛇,眼镜王蛇在林子里行进速度相当快,因而比不少还在林子里举着火把找人的阿爸们回来的早的多。
小女儿辨清院子里的黑影,向闭目养神的希泽莎汇报:“阿姆,是黑塔回来了。”
希泽莎在女儿的搀扶下颤巍巍走入院中,高高昂着脑袋的眼镜王蛇最终低下了脑袋,它无功而返。
这条蛇如果能够口吐人言,一定会破口大骂那条生活在南边的白猪碍了它的事,毕竟只差一点,它就要把那伙惊惶的外地人逼回来了。
这动作,希泽莎曾经见过一次,她清楚这代表着什么,一瞬间,阿祖的心凉了半截,却也卸下了那根紧绷的、惴惴不安的心弦,“我知道了,你辛苦了,快走吧,记得躲着点人。”
小女儿只是跟着希泽莎见过这条骇人的毒蛇,她没学过驭蛇术,并不了解这条蛇闯进院子后一系列行为举止的意义。
见希泽莎叫黑塔走了,忙拉住她,“阿姆,那是什么意思,是苏和回来了?还是——”
希泽莎沉沉叹了口长气,像是要把这些年郁郁藏在心头的苦楚都吐出来般。
“去叫大家都回来吧,不要再找了。”
继续下去只是白费功夫,毕竟那是蛇都没办法带回来的人。
*
雨林在逃小队有了熟悉地形的苏和加入,很快就在丽龙主的带领下,找到了下山的大道,不然单单靠着路峥和吉木两个外地人带路,兴许要绕上半天才能意识到那小路并不是下山的捷径。
“林子里没有下山的小路,想要离开丽龙,只有那一条大道。”不过林子里错综复杂的野径,最终都有绕回那一条坦荡大路上的办法。
苏和将他们送到这里,剩下的路吉木也都认得,丽龙主导航的用处也不大了,是时候分别了。
想默默把自己的手从搭襟手里抽回来的丽龙主动作半天,不仅没能挣脱,路峥还越扣越紧。
“?”
“你要回去了?”路教授大逆不道问:“真的不和我走吗?”
“我不能和你走。”丽龙主再次重申自己的原则,他喜欢路峥,但他身上背负的东西比个人的喜欢沉重一百倍,“你快走吧。”
再这样磨蹭下去,丽龙主也想把路峥‘劫.持’回到部落了。
“苏和,你说你喜欢我,那我可以自私地提一些要求吗?”同样作为被爱的一方,路峥有恃无恐,行使自己被丽龙主偏爱的权利。
“什么要求?”
“我希望你从此以后只能有我一个搭襟,无论阿祖还是阿姆给你说媒,你都要拒绝她们,好不好?”
从此以后只有路峥这一个离开的搭襟?
丽龙部落里倒是也有这样的阿姆存在,一直以来,只守着一个离开的搭襟念念不忘。
苏和眼神坚定地看向路峥,语气真诚:“你是想要我给你守寡吗?”
站的不近不远齐刷刷竖起耳朵听八卦的外地人们差点没憋住,林双体面地帮赵徐之捂住了那要笑出声的嘴巴。
安静点,他还想要继续听下去。
路教授忍不住扬眉,伸手扶住丽龙主小小的肩膀头,“这怎么会是守寡?”
他可还没死呢。
“只有守寡的阿姆是这样生活的,谁给她说媒,都会被拒绝,没有搭襟她也在好好过日子。”
丽龙人天性开放,追求自由,不会被一段感情所束缚,上一任搭襟斩断了联系,过去个三五天就开始寻找下一任是再正常不过的情况,一直沉溺在分开带来的痛苦中,是不值当的一件事。
毕竟爱情对于丽龙人是生活有滋有味的调味品,热衷尝鲜,过日子不可或缺,他们独特的婚俗在正经的婚姻法颁布前,多角恋也是常有的事。
忠贞不渝,海枯石烂这种概念在丽龙,还是小众了。
正当路峥思量怎么和苏和解释一下他个人的独占欲,以及绝对1V1的婚恋感情观时,丽龙主却主动点头,“我愿意,在我喜欢你的日子里,我愿意这样做。”
路教授没有被这甜言蜜语冲昏头脑,“那如果有一天你不喜欢我了,还是会找别的搭襟吗?”
说这种话的时候,不该加上一个‘永远’做修饰吗?
“我都还没想过会有不喜欢你的那一天呢。”苏和不相信永远,他没办法背着良心给路峥这样空泛的承诺,“永远太虚假,这种话和说谎有什么区别。”
正直而认真的丽龙主将路教授堵的无法反驳。
如果路峥和苏和其中有一方是异性,路峥绝对不会像个愚笨的蠢学生一样,傻傻追求一句话里的时间词做被爱的证据,他会直接带着苏和去民政局,章一扣本一发,让法律这种有公信力的武器来监督保护他们的感情。
可惜,这件事路峥有钱也办不到,国外的结婚证在国内也不会被承认。
推心置腹的丽龙主不知道路峥到底在执着什么,只是男人在他拒绝讲出“永远”后,眼神肉眼可见黯淡落寞,他舍不得看搭襟露出那样表情。
可自己都已经甘愿在路峥离开后守活寡了,这还不足以表达他的真心吗?
“路峥,哪怕你走了,哪怕我们再也不会见面,我的心上也始终有你的位置,我会一直记得你。”哪怕感情随着时间和距离变淡,苏和也有信心,始终惦记着路峥,他的第一个搭襟,一个近乎完美的男人。
在丽龙,再也不会有人能优秀到超过丽龙主的第一任搭襟。
可是,“什么叫我们永远不会再见面?”
“难道你离开之后,还会再回来吗?”
丽龙部落藏在雨林之中数百年,从前他们的日子自给自足,没有外界的打扰,避世又怡人,可现在,五光十色的现代社会处处映射着丽龙人的脱节,连丽龙主都是个不会用智能触屏手机的笨蛋。
但凡翅膀硬些的年轻人,都争先恐后拍打羽翼飞离了这片林子,外面繁华的商业街,车水马龙的高架桥,几万块一平方的高级住宅,处处都比丽龙的乡里,绿树,木楼吸引人。
狠狠心离开的丽龙人,都没有再心软回到这片土地上的。
更不要说路峥这样一出生,就长在富庶首都,眼界开阔,资本丰厚,见识过世界的人了。
他不属于丽龙,也不会留在丽龙,丽龙更没什么能够吸引他的,苏和明白,所以他心甘情愿放手。
“错了,苏和,我当然会回来。”路峥打断苏和的胡思乱想,道:“你还在这里,我就一定会回来,你只需要等等我。”
“我知道你不能和我走,知道你还有丽龙主的职责要履行,你看重你的信仰,将它排在我们之前,我可以接受,因为你喜欢我,而我想和你一起面对这一切。其实我也在等你。”
从路峥离开的第一秒起,丽龙主盼望他回来时,路峥自己也在等待,他在等待苏和可以卸下担子轻松离开那一刻。
只要不是彻彻底底断绝地分离,漫长的等待,总会有重见的那一日。
第59章 家宴
淡蓝色的月影借浓云遮羞, 皎洁的面庞时露时隐,将丽龙一望无际、浓淡深浅各不相同的绿镀上层不均匀的银,而在层层叠叠的树影中, 有一只伶仃而纤细的影子立在其间。
丽龙主静静看着那一伙走远的人, 看着他们踏上离开的正确道路, 马上就要离开丽龙,去到棕榈树无法生长的地方, 去到一个他从未踏足过, 连设想都无法正确描摹的地方。
对搭襟的不舍以及对未知的恐慌, 叫丽龙主有些忧愁。
空气中湿润的雨水味道提醒他不该再待下去了,只得赶忙拎着路峥离开前交给他的手电筒扭身钻回了林子里,如他出现时一般,在林子里动作敏捷地穿行, 恍如林鹿。
清楚自己职责的丽龙主, 没办法离开这里。
他得在下雨前赶回寨子,回到属于他的地方, 就像是从没走远一般, 省的叫阿祖和顿沙担心。
草丛里盘踞的白蟒摇曳着粗尾追上丽龙主的脚步, 它是个尽职尽责且经验老到的保镖, 饶是天生特殊的显眼色彩,潜伏在草丛中时, 也不会被人轻易发现,甚至在行进过程中, 还悄无声息撞晕了一只趴在草上等待另一半幽会的班飞蜥。
蜥蜴是蟒蛇食谱中尤为重要的存在, 跟负鼠口感不同的嘎嘣脆叫白蟒很喜欢, 如果不是现在还有正经事要做以及它已经填饱了肚子,那只斑飞蜥今晚就该升天了。
不过接受它帮助的丽龙主并没有叫它尾随进部落的打算, “你也该回去了。”
白蟒不情愿地缓慢爬行,探着脑袋用蛇吻蹭上丽龙主的小腿,像是缠绕木桩一样,将脑袋在丽龙主的腿间穿来穿去,灵活非常。
丽龙足的夜晚已经足够清凉,这条蛇猛然贴近,湿滑的鳞片还是叫丽龙主裸.露在外的小腿肌肤冰出了鸡皮疙瘩。
“耍赖也没用。”苏和抽出自己的腿,嫌冷地将白蟒算得上脖子的部位抱起来,将那昂扬着翘起的蛇头调转方向放进冲南的杂草堆中,“快回去吧,有时间我会去看你的,到时候给你带十个鸡蛋。”
白蟒能长这么大,得益于嘴壮吃的多,生鸡蛋也照喝不误,但它如果进入部落,难免会有人家的鸡窝遭殃。
为了吃鸡蛋杀光所有鸡这种足以叫丽龙一户人家直接破产的事儿,丽龙主还是得防患于未然。
磨磨蹭蹭的白蟒就是不肯走,苏和好脾气陪它,只见白蟒的腹部突然抽动起来,继而夸张地张大了嘴,利用胃部肌肉向外挛缩,哗啦啦吐出几块还没来得及消化干净的骨头以及一大捆保存完整的火腿肠。
白蟒当然不是无缘无故跨越半个林子来找它信任的人类。
它有生以来头一次吃到这种红色的肉,金刚不坏连鳄鱼都能轻易消化的肚子竟然少见不舒服,原以为是自己快要死了,才来最后见苏和一眼。
显眼非常的火腿肠叫丽龙主一愣,丽龙人对林子里的动物和植物都保留着共生的观念,平白无故绝对不会投喂这些需要遵循自然规则物竞天择的动物。
白蟒嘴里的火腿肠,不可能是丽龙人喂给它的。
更甚至,应该也没人会大着胆子接近一条三米五的蟒,再扔一捆火腿肠。
只可能是有外地人不小心进入了林子南部,在离开时把这些东西落在了那里,被贪吃的白蟒找到,看也不看就一口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