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瑄幽声道,“你怎么知道?”
“全军都知道啊!”刘武大声道,
魏西陵眉心微蹙。
连旁边的陈英都听得站也不是,离开也不是。因为职责关系他经常和云越共事,以前只觉得云越细心干练……以后怕是无法直视了。
狱中陷入一片尴尬的寂静中。刘武终于意识到他话多了,但是一时不知道怎么样收场,他求助的看向谢映之。
可惜谢玄首一脸让人迷惑的微笑。
刘武挠挠头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道,“不过云越这小子打仗倒也不是绣花枕头,我还夸过他哩。”
他见魏瑄脸色幽沉,又道,“不过云越这小子心气高,不稀罕搭理人,跟小殿下你不搭,有句话说天涯何处无芳草,开春了哪里不是绿的”
“刘武,去兰溪营。”魏西陵径直走向门口,
刘武赶紧跟上,见魏西陵神容冷肃,“主公,我又说错啥了?”
魏西陵不予多言,只对谢映之道,“军务繁忙,阿季就拜托先生了。”
“魏将军放心。”谢映之颔首。
魏西陵说罢微一俯身步出低窄的牢门,陈英跟上领路。
片刻后,监狱中只剩下谢映之和魏瑄两人。魏瑄已然心中有数,“先生刚才是有意支开皇叔罢?”
谢映之拂袖笑道,“适才说了,我想跟殿下聊聊情感问题。”
魏瑄心下微沉。以他对谢映之的了解,谢玄首在感情问题上非常放得开,知无不言,乐于分享,他是很愿意三个人一起探讨的。
所以,谢映之支开魏西陵,一定另有原因。
魏瑄道:“先生想聊什么?”
阳光穿过森严的铁栅,照出谢映之清浅的眸色,宛如冬日里明净无尘的冰湖,显得既温煦柔暖,又空寂无情。
“我想知道殿下是否愿意为心中所爱之人付出一切。今后生死荣辱,皆无怨无悔。”
***
朱璧居
商议完了北上事宜,萧暥又跟容绪敲定了一大批御寒物资的生产,顺便蹭了顿饭。但是直到送萧暥出府门,容绪还是没有琢磨出小狐狸这回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精于商道,北宫达又时常喜欢摆出礼贤下士的姿态,此番北上一定会向他讨教商道。他就顺水推舟向北宫达献上铸币之计。
这件事看起来很简单,但是越容易做到的事却让他心里不踏实,莫非这里面有什么坑?
他回头看向一边走一边嗑着糖蒸栗粉糕的小狐狸,春日耀眼的阳光下萧暥微微眯起眼睛:都是盟友嘛,我怎么会坑你呢?
就在这时,只听旁边院墙上传来一阵急啼。
萧暥抬头一看,就见朱璧居院墙边有一株杨柳,朱墙碧柳,甚是明艳。
一个六七岁的稚童正爬在树枝上想要去够高高的院墙。结果柳枝撑不住她的重量,她小小的身躯如同一朵柳絮在风中摇摇欲坠,吓得呜咽起来。
容绪当即道,“快拿梯子来!”
“来不及了。”萧暥一把将手中的糖炒栗子扔给云越,几乎是同时,树枝发出咔地一声响,他已旋即飞身而起。
四月骄阳间,碧柳如丝,满天飞絮纷纷扬扬,他抱着孩子轻捷落地,发间肩头尽是如雪飘絮。
“彦昭好身手。”容绪抚掌道,说着还走上前
容绪举止儒雅,一边还笑问那小姑娘,“这位小姐,为何爬我家院墙?”
小姑娘在树上受了惊吓,扑在萧暥怀里抽抽搭搭,“小偷猫叼走了院子里晾的姐姐的诃子,我追着它到这里,它跳上墙去了……”
萧暥抬头:诃子是什么?可以吃吗?
容绪一脸不可言说的笑意。前几天他一直在设计护心甲的式样,苏苏就趴在案头目不转睛地看着。看来小狐狸一点不了解苏苏的习性。
“衣上都是落絮。”容绪皱眉道,上前轻搂腰背,为他摘去发间身上的柳絮,又借机用手比量起他的身段来。
不禁感慨真要做成诃子倒别有一番风情……
见主公抱着娃还莫知莫觉,云越恨不能将手中的糕点拍在容绪脑门上,他刚要上前。
“云越。”萧暥道,“把栗粉糕拿来。”
他弯起食指轻轻揩抹去孩子脸上的泪痕,温声道,“不哭了哈。”
小姑娘羞怯地抱住他修长的手指接过糕点,一张小脸红扑扑的。
容绪倒是没想到,小狐狸有时凶巴巴的,竟会哄小孩,不由心中一动。
他笑容可掬道,“诃子怕是找不回来了,不如我还你点其他的东西。”
萧暥还在想容老板出手,肯定不是凡品。
容绪已从管事手中接过一枚流光璀璨的嵌宝鎏金镯,暧昧地环过他的腰身。
萧暥:不!不是我戴!
但他抱着娃闪不开,只能任容绪宠溺地揽着腰,将镯子仔细地套在了他怀里女孩纤细的手腕上。小姑娘害羞地抱着萧暥的脖子。
容绪不由轻声调笑,“彦昭,我们这般像不像一家人?”
萧暥一愣:啥?
“似坊间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
“像。”云越睨道,“像祖孙三代。”
第390章 芦园
“殿下是否愿意为心中所爱付出一切。生死荣辱,皆无怨无悔?”
阳光从云层后透出来,照着漫天飞絮如长空霰雪,落入一双幽沉流转的深瞳里。
“生死无憾,荣辱无论。”魏瑄不假思索道,
然后他凝目看向谢映之,问,“先生是想让我做什么?”
谢映之不会无缘无故问这样的问题。结合目下局势,魏瑄心中逐渐明了。
一来,他若一直待在寒狱,魏西陵和萧暥就要分心保护他。二来,他心魔难抑,谢映之将他视为全局的变数,在他进京之前,黑袍人又屡次与他联系,谢映之心思缜密,不会毫无察觉,必对他更为戒备。他停留京城,对谢映之来说是个隐患。
再者,从全局来看,北宫达因长子被杀怒欲兴兵南下,慑于魏西陵战神之名,暂时不敢轻举妄动罢了。现在双方陷入僵持,在这种局势下,朝廷怎么惩处他就成了关键。
若不严惩,北宫达便可以朝廷包庇纵容,处置不公为由借机发难。
但魏瑄明白,就算他自请严惩,萧暥也不会答应,而魏西陵为人公正,更不会迫于局势而重责于他。
这种情况下,谢映之这一手就显得颇为高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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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瑄猜测,谢映之此番想让他随江浔北上,干脆将处置职权交给北宫达。
如此一来,北宫达再没有口实指责朝廷偏□□置不公了。
而他此行看似凶险,实则却安然无恙。北宫达不会杀他。
北宫达此人最重虚名,他是皇子,杀皇子于名声有损,这是其一。
其二,京城到燕州千里迢迢,也就是说,他抵达燕州已是十多日之后,北宫达已经从丧子之痛渐渐回过神来,当愤怒的情绪退潮而去,利益关系就凸显出来了,北宫皓已死,事已至此,倒不如在北宫皓之死中攫取更多的政治利益。
不管是为了表现自己宽宏大度,以修复之前仙弈阁血案中受损的声名,还是为了缓和与皇室的关系,北宫达都不会杀他,但是必定会囚禁他。
毕竟长子被杀,北宫达心中的恼恨不是那么容易释怀的,再者,若对他毫无处置,也显得北宫达过于软弱,于威望有损。所以北宫达囚禁他几年,甚至十几年都有可能。
魏瑄静静看向谢映之,这就是谢映之希望的罢。
如此一来祸水北引,让北宫达关押或软禁他,不仅解决了他这个全局中的‘最不确定因素’,也让北宫达没有了南下动兵的口实。甚至还可以乘此机会,让他打入幽燕集团内部。所谓一举数得。
虽然北宫皓之死会让其旧部对他恨之入骨,但同时他杀北宫皓,对于曲夫人和北宫敏而言,却无形中给了他们母子上位的机会。值此幽燕集团内换血之际,
他以此为契机,就可以打入新崛起的势力内部,所谓危险和机会并存。
但是此计若被萧暥和魏西陵知道了,他们绝对不会同意,所以谢映之才有意支开了皇叔。
这就是谢映之和他们最大的不同之处,谢映之并不介意让他赴险。他从战略的角度重视他,也会从战术出发利用他。
谢映之是玄首,也是谋士。作为玄首,大道无情。作为谋士,以天下为博局,以众生为棋子,搅弄风云,指点乾坤,落子之处,只有得失厉害,不为喜怒所困。
但萧暥和魏西陵不同,那些人是兄弟,是亲友,是袍泽,他们不会利用,更不会抛弃。被情义所羁绊,是很难在这个尔虞我诈的乱世里胜出的。
魏瑄在公侯府住过一阵子,在这样的环境中,他深感到,像魏淙那样的人被小人所害是迟早之事,光明磊落刚正不阿之人会成为史册汗青中,百姓口口相传里的英雄,却不会是最终的胜利者。
在这个黑暗的乱世中,要赢得最终的胜利需要的是比敌人更深沉的城府,更狠辣的手段,更冷硬的心肠。
所以他完全能理解谢映之所谋,也不在乎谢映之对自己的处置。他只在乎这样做是否就能为萧暥赢得战争和最终胜利又迈前了一步。
只要能帮助萧暥实现愿望,魏瑄早将自己的生死荣辱置之度外。
愿以一生孤勇做他披荆斩棘之路上的利剑,可为他浴血,亦可为他折裂。
一念及此,魏瑄幽沉的目光霎时变得清亮,振色道:“今日之事我不会和任何人提及,先生若有所谋,但说无妨。”
“你知道我所谋?”谢映之眼含笑意。
“先生想让我随江寄云一起去燕州。”魏瑄正色道。
“你想去燕州?”
面对他的一脸决然,谢映之却饶有兴趣地支颐看着他,问,“冬雪已融,去燕州做什么?”
魏瑄一愣,这和下雪有什么关系?
就在他茫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时,谢映之悠然走到窗前。
时近正午,窗外春色明艳,一束阳光恰好落到了那如羽白衣上,灼目耀眼。
谢映之的声音也像山间的春雪融入了潺潺冰泉中,“听说燕州冬日,十丈雪原,冰封千尺,天地辽阔,长风如吟,待到朝阳初升,更是红妆万里,江山如画。莽莽林海中有成群的野马,浩浩荡荡,驰骋四野……”
“那是天然的牧场,也是无垠的战场,马踏冰河,雪满弓刀,不由便想去看一看。”
他的声音清悦明澈,魏瑄仿佛在他的话语间感到掠耳而过的长风,呼啸着卷起漫天碎雪扑面而来,迷乱的视线里,铁马踏破冰河激起一片喧嚣。
那是久违的战场,也是逼近的北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