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在城内的知州家里住下,黄昏时,果然下起暴雨。
晚饭后,裴酌派去跟踪的护卫返回。
“夫子,我跟着那人到了偏僻的山坳里一个小村落,十几户人家都一个姓,看样子邻里都很熟悉,打小就认识,那人路上跟几个猎户打招呼,便进了屋。”
裴酌:“他们姓什么?”
护卫:“都姓王。”
裴酌眉心一跳,让知州府的人送来当地的户籍簿子,翻到山上的王家村。
大宣的户籍制度对城内严格,对城外山区的人家收集的信息有限,但能查到王家村十三户人家,世代居住于此。
而那伙子流民是从别地窜过来的,根本不姓王。
护卫见他翻找,知道夫子一心两用的本事,牢骚道:“那人一回家就打老婆,什么人啊这是,还有人说他打得好,这村里的女人都有点惨。”
裴酌:“李如意。”
李如意道:“属下在。”
裴酌道:“雨停之后,你带一队人马悄悄上山,将村里三十岁往上的男人全部带回衙门。”
二十年前青州城流民之患很快被镇压,也有小股的流民寻到落脚之处,变成良民。
围堵杨眉的那一伙人穷凶极恶,他们没有被抓到,是怎么落脚的?
会不会抢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小村落,杀光男性之后冒充他们居住于此?
窗外大雨倾盆,裴酌看了一会儿雨势,问道:“复复呢?”
萧循:“萧绯带着。”
小崽子喜欢玩水,该不会跟萧绯出去玩水了?
因为他们是临时居住,住处并不会挨在一起,哪里有空房间选哪里。
裴酌问萧绯在哪里,等他寻到房间,侍卫又说沁王换了一间。
裴酌一连找了三间,终于看见叔侄俩。
裴复复好不容易跟着舅舅找到一个漏水的屋子,玩起接水游戏。
萧绯抱着他,裴复复抱着碗举高,雨水从屋檐缝隙里注入,流到他的碗里,滴滴答答盛满一碗。
裴酌扫了一眼,地上全是装满水的盆子。
“……”
把屋檐堵上只要花一分钟,但是接水游戏能玩一晚上是吧。
算了,懒得管。
青州城的雨下了一夜就停了。
护卫奉命去山上拿人。
知州大人忙活了一夜,回来回禀陛下:“咱青州城倒是没事,但上游雨水估计更大,形成一股洪流,顺着裴夫子说的古河道滚滚而下。”
“陛下与夫子有先见之明,昨夜转移了二百余人,无一死伤。”
萧循:“爱卿辛苦了,去休息吧,下午还有一桩案子要爱卿主审。”
知州大人抹了把汗,幸好提前安置了百姓,否则陛下今日出城见到流离失所的百姓,该多么痛心。
“不知是什么案子?”知州冷汗直下,有什么冤案是他不知道的么?
萧循:“二十年前的流民案。”
知州跟太傅有些交情,顿时想起当年太傅之子便是在这里被流民冲散。
裴清许的儿子,如今又找回来了,故地重游,裴酌可是认出了谁?
这可是陛下钦点的案子,知州不敢马虎,连忙去休整一番。
路途遥远,临近晚上,护卫才捉拿流民归案。
知州主审,看着下面一群人,厉声道:“有人报你们屠戮王家村,冒充户主,快从实招来!”
亡命之徒自然抵死不认,当初村里的女人不堪受辱的自杀了,剩下的都认命了打怕了,一起过了二十年日子,还生了儿子,他们跟真的王家村村民有什么两样?谅她们也不敢吱声。
知州:“传证人王氏。”
一名瘸着的妇女颤抖着上堂,未语泪两行。
“民女要告他们杀了我丈夫!”
亡命之徒瞪大眼睛,目射凶光:“贱人,你想想我们的儿子!”
妇人颤了一下,目光坚定地看向堂上的大人。
她瘸了逃不开恶霸,终于等到他们遭报应的这一天。
……
裴酌在后堂听着,垂下了眼。
“陛下要如何处置他们?”
萧循冷声:“斩立决。”
再由青州官府照顾王家村妇女下半辈子。
地方官不能察觉冤情,也是渎职。
萧循:“你有没有话要说?”
裴酌就知道瞒不过他,反正都被萧循知道得差不多了,他也无所谓,只是原先还想不说,毕竟萧循对他“掉河里”这事很敏感。
“我掉进桃李河中时,脑子里突然涌现了裴先觉的记忆,他应该是我上辈子。”
萧循一愣,他知道不能这样算,但会忍不住想,如果没有这群人,裴酌应该从小是他的太子伴读。
这群人之恶,令人无法苛责杨眉,但也无法释怀。
“你要是当太子侍读会如何?”
裴酌想象了一下。
小卷王在读书,小裴先觉在睡觉,就算太傅再宽宏大量,为了做做样子也得骂他一顿,免得太子跟着学。
他干脆道:“不当。”
裴清许为了不被先帝发现太子侍读天天摸鱼,恐怕过两天就要帮他摆脱这份工作。
萧循:“……”
裴酌转移话题道:“这么说,太傅也算我亲爹。”
他问萧循:“你写信告诉他我们有一个儿子了吗?”
萧循:“……没有。”
裴酌震惊,什么,还得他自己说?
太傅不会还以为他去读书了吧?
……
萧循命人去青州上游查看灾情,留了一个心腹协助。
裴复复把舅舅送他的金元宝捐出去了。
萧绯变戏法一样,又掏出一个,“舅舅还有!”
裴复复:“复复只能要一个噢。”
离开青州时,城外淹水的百姓,送了小太子一件百家衣表示感谢。
裴复复相当喜欢,马上就穿上了。
百姓惊呆,送衣服小太子是真穿啊!
……
运河过了青州段,从逆流而上变成顺流,不日便能回到玉京。
裴酌每天一睁眼,崽儿已经不见了,被萧绯带着去船尾捞鱼。
鱼没捞到一只,鞋子掉了好几只。
这些日子,裴酌完全被萧循养回来,有脸见江东父老了。
最后一段走的是陆路,小崽子下了船,萧绯沿途有村必进。
裴复复要饭他付钱。
要回来的饭变成四人份,萧循和萧绯都闭眼吃下。
有一回是野菜,连油都没有。
萧循面不改色:“谢谢复复,很丰盛。”
裴复复:“这是爷爷家最好吃的东西噢。”
萧循让人去探查为何这家人这么穷,最后抓了一个恶霸。
玉京在望,一队快马疾驰而来,禀告陛下,太傅已经出城迎接。
咸鱼了一路的裴酌紧张起来,“复复呢?”
“皇嫂。”萧绯心虚地把身后的崽儿拉出来。
只见小崽子身上红的绿的像开了个染坊,手里还有一盒龙须酥,咬一口糖絮跟沙子一样簌簌掉。
裴复复仰着脑袋吃,然后把脸吃得褐扑扑的。
萧绯也一身染料,头发上也有,打哈哈:“刚才去了染坊,我大侄子非要玩一下。”
好舅舅当然是让他玩一下咯。
裴酌看了看白净如初的自己,再看看要饭一样的崽儿,情况跟被萧循逮到时完全反过来,眼前一黑。
救……快把他的毕设擦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