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凛太阳穴突突跳动,拳头紧攥,望着幽暗的虚空片刻, 还是扇动骨翼,来到沈谙面前。
他有些事情, 要问沈谙。
关于沈诀的从前。
以他的记忆力,很快就想起了七年前报纸上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位神秘人A。
报纸照片里, 神秘人A那双显眼的紫色眼睛,和他今天看到的沈诀, 一模一样。
当年,他身受重伤回到研究院,感染值临界,被沈诀救了回来,但沈诀却被他失手重伤。
研究院为他提出了“伴侣计划”试图安抚他的感染值,被他拒绝。
他去医院看望沈诀。
再之后的事情,超出了他人生二十多年所有的经验之外。
他与刚刚认识的青年研究员相识。相知。相恋。
而研究院异种出逃事件,就发生在他答应沈诀尝试成为情侣的第二天。
那天,全城警报声响动,城里所有清剿队都紧急出动,寻找出逃异种。
只是,因为有“空间”序列异种潜入城市,加上研究院内鬼的隐瞒和协助,清剿队寻找了半日,仍旧一无所获。而城市各个地方却接连传来被异种入侵破坏的消息。
水源被污染,畜牧场被入侵,工业基地停摆。
他当时伤势未愈,感染值才刚刚从堕化的危险线降下来,本不该动用“灵魂”序列异能。但危机当前,已经由不得他顾及自己。
然而就在这时候,观测中心却忽然传来异种出逃已经被解决的消息。
神秘人A。
一个陌生的代号跃入了人们视野。
能够转瞬之间把一场足以动荡城市的大危机解决,并且没有惊动其他任何人,这份能力令人震惊。
城市为此曾开过一个紧急研讨会议,想要确认神秘人A的身份。然而,他们很快就排除了城内当天有过活动踪迹的所有异能者。他们都不是神秘人A。
有人提出,或许神秘人A是异种——毕竟在录像里,那些被神秘人A像牵狗一样牵回来的异种们似乎对它十分听话,小学生排队似地乖乖排成一排,大气也不敢出。
可矛盾来了。如果神秘人A是异种的话,一个异种,又怎么会出手帮助人类呢?
于是这个选项也被排除了。
整件事成为了一个玄之又玄的未解之谜。
后来,事情过了三年又三年,已经很少再被人提及。
而在这些年里,他和沈诀结为伴侣。两人从第一次牵手,第一次亲吻,到摸索着深入了解对方的一切,相互交融,相偎相依。
现在回想起,宗凛才恍然发觉,沈诀竟然已经隐瞒了这么多年。
而他似乎从来没有完全了解过自己的爱人。
宗凛殷红眼瞳垂下。
他看着与爱人长相有几分相似的少年异种,道:“告诉我,十年前,你在‘深巢之卵’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说到这,他顿了顿,有些艰涩道:“你在‘深巢之卵’之中堕化,成为‘灭世之形’,那小诀……你哥哥又是什么时候堕化的?”
“你说错了,不是‘深巢之卵’让我堕化。”沈谙道。
即使状态狼狈,面对这个拱了自己亲哥的男人,他稚嫩的脸上还是忍不住露出嘲讽的笑容,露出两颗尖尖的犬齿,“是它自不量力惹到了我,让我彻底觉醒。我吞噬了它。”
宗凛捕捉到关键词,“觉醒?”
“嗯哼。”
沈谙用鼻腔哼出一个音节,“你知道‘灭世之形’,究竟是怎样诞生的吗?”
宗凛快速思索。
根据城市的资料显示,沈诀和沈谙出生在一个流浪者家庭。
父亲沈如卓,母亲薛静,都是城市流浪者,没有固定居所,靠参加野外工作维生。
“流浪者”的后代是无法取得城市居民身份的。因此流浪者一般不会选择孕育后代。
但也有部分流浪者,会选择将孩子先生下来,养在城市外,等到自己有了住所,再把孩子接回城市。
根据城市记录,沈如卓和薛静在最后一次参加野外任务前,用所有的积蓄买了一间小房子,把两个孩子接进了城市。
随后就出了事。
沈诀当时才七岁,弟弟沈谙尚在襁褓。没有能力获取资源点的两个孩子,连吃饭都成了问题。
沈诀只能选择卖掉房子,用得来的资源点找了一个流浪者“黑屋”租住并维持生存。
在沈诀十七岁,弟弟十岁那年,沈谙觉醒了极其罕有的“死亡”序列的异能。
十一岁,沈谙被征召入城防所,派往“深巢之卵”一去不返。
但如果按沈谙所说,那时候他就已经是异种,那么沈谙真正堕化的时间点是什么时候?他为什么没有被城市发现?沈诀呢?
沈谙忽然撇过头。
“看来你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真不明白,哥哥究竟为什么会选择你成为伴侣。”
难道是图他长得高大身材好?
沈谙悄悄用眼尾瞅着,这人类其实也没多高大——虽然在人类中已经算是不错,但是异种里比他长得更高更大身材更好的可多了去了。
他转回目光,冷冷道:“‘灭世之形’只有在世界即将走向毁灭的时候才会出现。我们从出生起,就是天生的序列一,执掌毁灭与死亡。”
“只是‘灭世之形’有一个特性,在作为‘卵’刚刚诞生,力量还不够充足的时候,本能会让我们伪装成接近我们的生物。直到短暂的幼年期过去,才会觉醒进入成长期,明白自己的身份。”
“沈如卓和薛静,他们在野外执行任务的时候,被空间乱流卷到了我们的‘卵’附近。他们带走了哥哥。后来,哥哥又回来找到了我。”
沈谙顿了顿。
有一点他没有对宗凛说。在没有觉醒的时候,他们其实是不会意识到自己和其他人类有什么不同的。甚至会把自己也当成一个人类。
那些年幼时候举目无亲的困苦,因为流浪者身份在城市遭受的排挤、欺骗与欺凌,以及后来被城防所征召,兄弟被迫分离,被强加的所谓“责任”和“奉献”,他们都真实地经历过。
可是凭什么。
他们本就该是世界之王,凭什么要他们屈服于人类不公的秩序?凭什么要他们遭受困苦?又凭什么要他们不得自由?
他要看到哥哥立于世界之巅,看到哥哥对那些曾经以不公待他的人类带向毁灭,看哥哥坐上至高的王座,享受所有生灵的恐惧和膜拜,孤独而自由地,俯瞰这世间。
谁都不能够阻止他们。
沈谙看了面前白发男人一眼,咬着牙想。
就算是哥哥的伴侣,也不可以。
.
荒芜没有人烟的世界,高耸的神殿矗立着,混沌笼罩的天空中,到处是巨大的漩涡。
这时候,一个漩涡中,庞大的巨大的黑暗从中涌现。这黑暗在半空中盘旋扭曲,最后缩小成为一个修长的黑色人形。
沈诀走进破败的神殿里。
神殿大门,一颗小小的石头忽然苏醒,蹦了过来。
小石头脸上有两颗黑豆似的眼睛,朝着他眨了眨,欣喜道:
“您回来啦。”
沈诀没有回答。
他走两步,停一步,甚至后退一步,有些艰难,似乎正在克制着什么。
小石头眨眨眼,道:“您这次出去,没有吃饱吗?”
沈诀:“……闭嘴。”
小石头却不闭嘴,而是围绕在他身边左右蹦跶,很高兴的模样,然后满怀期盼地道:“您什么时候吃了我?”
这是这个世界最后的生灵。一颗序列九的异种小石头。
因为是石头,所以寿命很长很长。直到现在也还活着。
他当初从无意识的吞噬中醒来的时候,整个世界就只剩下这么一颗石头了。大概是因为太小太硬,竟抵挡住了“死亡”的覆盖。
“您吃了我吧。”
小石头仍在对着沈诀喋喋不休。
“一个石头在这里,这么多年,您又不喜欢和我说话,真的好寂寞啊。”
“之前那个傻大个也被您吃了,唯一陪我说话的人都没有了,您就吃了我吧。”
沈诀不回答。他慢吞吞地走进了神殿,走过那些开满了的晶莹的血色晶花,迈上高阶,坐在王座上,闭上了眼睛。
.
城市。
祝无忧正在用尽全力拉弓,苍白的脸上满是汗水,不断血丝从嘴角溢出,顺着下颚滑落。
黑暗的消退并不是这次突如其来的灾祸的终结。
建筑群中,那只序列二的金色的巨大异种仍在恣意破坏着城市。巨尾横扫过建筑,四爪出击,不断拍打。
地面震动,祝无忧几乎站立不稳,再一箭射出,却引发了异种更大的震怒。巨大的翅膀展开向他挥击而来。
旁边的辅助攻击手,简明泽的空间异能已经耗尽,无法再发动异能“反复横跳”带着他进行躲避。这一次异种的攻击眼看着已经无法再躲。
祝无忧有些虚脱还有些空茫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难道今天只能到这里了?
使用辅助型的异能强行正面对战,还是太勉强了吗?
就在祝无忧看着异种狰狞闪烁寒光的翼翅扇来,无法躲闪之际。
“停下。”
一个淡淡声音忽然在不远处响起。
金色异种蓦然僵在原地。
祝无忧忽然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