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有一个面积不大的小广场,里头挤满了小摊小贩,还有忙于各种事情的百姓们。
他们买卖东西、吃吃喝喝、打招呼、闲聊,也有几对小情侣正忙碌着互相打情骂俏。
但最为引人注目的还是广场中央的那个大台子。
有头戴鲜花、穿暴露服饰的妓女,舞动着身躯;
有一群不知从哪找来的侏儒,满脸阴沉,大发脾气地搁那疯狂骂街;
还有一些又蹦又跳的小孩子,跑来跑去,完全不知道在干什么;
甚至还有一头来回溜溜达达的骡子,骡子上头驮了一个人。
那人半躺在骡子上头,任由骡子在台上转来转去,隐约能看到这人的脸上浓妆艳抹,嘴唇被涂得通红,一只手挥舞着一个女人用的粉色手帕,另一只手抱着一个大酒瓶子,整个人已经喝得醉醺醺了,身上穿了件大红色的女式长袍,偏偏敞着怀,露出了胸口几撮黑毛。
底下的人们看着台上那一团乱糟糟的场面,齐齐大笑。
而台上的人则是自顾自地玩耍着,全没把底下人当一回事。
“骡子上的人,就是二王子阿克特。”
之前从王宫门口跟上来的骑士低声说。
赫菲斯一时无言。
他做梦都没想到,这次回国后,两个堂兄的发展路线居然变这样了?
“殿下,陛下适才所说之言皆是发自肺腑,您真的应该好好考虑一下。”
骑士轻声劝说着:“主君若是还在的话,想来也不希望您继续这么四处流浪下去……”
赫菲斯冷淡地回应:“别说这些你我都不信的话,威克队长。”
他目光锐利地望向骑士:“我父亲并不想看到我,他向来视我如无物。而你同样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否则,你不会在他去世后,就转而去效忠现任陛下。”
“忠诚是骑士安身立命的保证,当初既然做出选择,就不要再摇摆不定。”
“不是这样的……”那名叫威克的骑士脱口而出地喊了一声。
他露出一种既痛苦又忍辱负重的表情:“殿下,我转而效忠陛下,并非是做出了什么选择,仅仅是想能够在日后某一天为您提供帮助。事实上,我效忠的对象从未改变,只有主君和您。”
赫菲斯一点儿都没被打动。
他冷漠地说:“我不需要任何人自以为是的效忠。”
骑士当即露出一种急切的表情:“您可以吩咐我做任何事情。”
“不需要,滚!”
赫菲斯毫不客气地说道。
骑士这一刻的表情有些难堪了。
他虽然会给自己找个主子,但又有些自视甚高,总觉得自己应该受到主人的尊敬,此时被这样对待,终于有点儿恼怒了,下意识地转身想走。
可又有些犹豫,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
然后,他假装无意地转过头,想看看赫菲斯有没有临时后悔,改了主意地喊住自己。
赫菲斯无意间瞥过去一眼,本想嗤笑骑士磨磨蹭蹭的行为,再说上几句讥嘲的话。
但他忽然想到什么地僵住了,心脏在胸膛里一阵乱跳:“你!别回头!转过身去!”
骑士一怔。
但他习惯性地服从了这个来自上位者的命令。
空气仿佛瞬间凝滞。
赫菲斯动也不动地望着骑士的背影。
许久,他终于问道:“你,你是不是有过一个布袋?”
第111章
那一刻, 赫菲斯很难描述内心深处泛起的波澜。
他其实只是……难以忘怀。
当一整个王宫的人都无法反抗他那位强势的父亲,一直将他视为不存在的隐形人时的时候;当连他自己都认为,这就是真相, 自己并不真实存在的时候……
那个漂亮的金发男孩就像是一场破坏性极强的飓风。
所有人都说:“国王带回来的那个男孩是个傻子。”
因此,没人会和傻子计较。
傻子也不懂得什么叫害怕和顾忌。
所以,他可以一不高兴就掀翻桌子;
他可以公然在肃穆的王宫中尽情尖叫、奔跑;
他可以不高兴的时候,就捡起院子里的狗屎砸在骑士们的头上,再张狂大笑;
他甚至可以不顾国王的禁令,拉着赫菲斯的手, 坚持和人说:“这里有一个男孩, 他真实存在!”
赫菲斯一度被对方的气势所震住。
而且,无论国王怎么讨好,多么低声下气地说好话, 送好看的衣服, 好吃的食物,好玩的玩具, 那个金发男孩的态度始终都不变:“我讨厌你!”
真的像是飓风。
席卷一切,颠覆一切,又无视一切,冷漠而美丽。
赫菲斯默默旁观着, 暗暗为国王踢到了铁板而幸灾乐祸。
然而,飓风总是突然出现, 又突然消失。
赫菲斯清楚地记得, 在男孩消失的那个晚上……
正是眼前的这名骑士, 背了一个不大的布袋, 趁着月色,悄悄溜出了王宫。
“你还记得, 很多年前……我父亲喜欢过的一个金发男孩吗?”
想到这里,赫菲斯有些不知该从什么地方说起,只能这样简单地问道。
他其实不知道自己到底想问什么,只是多年挂念在心里,如今,终于遇到了当事人,忍不住想要询问一番:“你那天晚上离开的时候,布袋里……”
骑士的脸上闪过一抹惊恐。
他没想到那么多年前的一件事,竟然还会被翻出来,一时间有些慌了神,匆忙又语无伦次地解释着:“殿下,我不是故意违逆主君,那个孩子……那个孩子不适合主君,我只是,我只是……”
“不用紧张,我不会怪罪你的。”
赫菲斯误解了对方紧张的地方,轻轻地安抚着骑士,语气友善地解释说:“我父亲已经不在了,没人会再追究这件事。我只是……只是好奇地想问问,那孩子还好吗?他终于离开王宫后,生活一直都还好吗?”
骑士威克不禁一怔。
他惊疑不定地望着赫菲斯。
许久,他终于发现,这位殿下大概并没有发现自己背着的布袋里,其实装的是那孩子的尸体。
相反,这位同主君性格不大一样的殿下似乎误会了什么。
骑士的脸上流露出一种古怪的神色。
然后,他试探地说了一句:“……应该很好。”
——没错!
——那孩子在土里埋得很好。
赫菲斯松了一口气。
他庆幸又有一点儿遗憾地喃喃道:“很好吗?那就好。”
骑士威克顿时接收到了某种信号。
他心下一定,凭借狡诈的本能已经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说了:“我,我将他带回了,他原本应该生活的地方……”
赫菲斯喃喃着:“家人身边吗?那倒是挺好的。”
——并不是!
——只是埋在了一处乡下地方。
“因为怕国王寻找,骑马带着他跑了很远很远。”
赫菲斯自言自语:“是该躲远点儿。”
——非常远。
——已经不在本国了。
“后来,我也没有再去看过他,但他应该……应该很自由。”
赫菲斯露出一抹浅浅的笑:“他一直不喜欢被拘束,自由很适合他。”
——非常适合。
——人死后,除了神明,大概再没什么东西可以限制他了。
伴随着这样的讲述,骑士的声音渐渐稳定下来。
他重新恢复了之前的平静,甚至理直气壮地劝说道:“殿下,不同阶层的人并不适合交往过密。”
“而且,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那孩子究竟长成什么样子了,有没有成家立业什么的。”
“这些事情,您简单听一听就好,但还是不要再去打破他平静的生活了。”
赫菲斯泛起波澜的内心瞬间被冻住了。
他有点儿意兴阑珊,沉默好一会儿,才说:“你说得对。”
然后,他又抬头望了一眼那个躺在骡子上喝酒的二堂兄,一边猜测着这位堂兄到底受了什么刺激,一边静静转身,同时对骑士说:“你既然想跟着我,那就跟着吧。只是……威克,跟着我,未必是你真正想要的生活。”
然而,骑士脸上却浮现出了得偿所愿的笑容。
他二话不说地追了上去,坚定地表着忠心:“殿下,您是主君的孩子,无论您选择什么生活,我都会一直跟随的。”
赫菲斯不置可否,但也没有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