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次派人来安东国祝贺,倒也没什么外人揣测的那些阴谋,纯粹是国王拿不准怎么对待这个侄子,一时脑抽下的决定。
对此,赫菲斯王子并无异议。
他坦然接受了自出生起所经历的一切厄运,安静地带着国王派给他的礼物和使者,来到了安东国。
在来的路上,使者很担心这个王子因为年幼无知,一不小心做出点儿什么有损两国邦交的事……
所以,他特意找了个合适时间,专门过来,小心翼翼地为王子介绍安东王的情况,以及那位新生王子的情况。
“……据传言,安东王极有可能是个天阉,他讨厌,不,应该说憎恨女人。”
“所以,咱们这次的礼物当中肯定没有女人的……唔,这兴许也是他执着向神求子的原因……”
赫菲斯英俊的脸上隐约闪过一抹讥嘲的笑。
但那笑一闪即逝,快得像流星,以至于使者很快就认为是自己看错了。
接着,使者又提了提那位现在很出名的断头公主:“无需介意那位公主。”
“尽管她和霍尔姆斯出生在同一天,是安东王唯二的两个孩子之一。”
“但安东王应该不会让她出来露面。”
“实际上……”
“直到现在,她连个正经的名字都还没有。”
对此,赫菲斯没给出任何回应。
他的思绪仿佛漂浮在空气中,眼睛也没有看人,而是望着未知的地方,整个人都像不存在一样。
使者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听到自己的话,脸上挫败之余,又不禁浮现出了一抹烦恼的神色。
但不管怎么样……
这位尽职尽责的使者,还是念念叨叨地将一切注意事项和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事情统统说了一遍,直到说到口干舌燥,再也说不下去了,方才忐忑不安地结束了这场单方面的谈话。
令使者庆幸的是,他的努力没有白费。
这位倒霉的王子拥有着不符合自身年龄的理智。
当他意识到自己身上所带的传言会令人不喜后,就全程乖乖待在屋里,一直闭门不出,完全没有添乱的意思。
什么像别国使者那样四处拜访、交际、昭示自己乃至国家的存在感……
完全没有!
直到安东王送来了必须参加的那个晚宴的请柬,这位宅了快一周的王子才不情不愿地迈进了王宫的大门。
也许是前国王的那些规则导致……
这位王子殿下尽管曾有过“日神之子”的一些传言,脾性却半点光明也不见,反而更接近于某种幽灵生物。
他无声无息地出现,又无声无息地混入人群,再一点点儿地挪进了阴影里……
最开始的时候,生性暴虐的安东王还在为邻国的这一挑衅而愤怒,打算等到正式碰面的时候,就拿这个不受重视的王子撒气,可一转头的功夫,已然找不到那位王子的身影了。
接着,更多的人凑过来献礼、祝贺……
安东王顿时忙得也顾不上再去找人了。
名为赫菲斯的王子就这样无人理睬、安安静静地走进了宴会厅旁边的花园。
他沿着长长的柱廊静静地向前,将自己幼小的身影藏在郁郁葱葱的树荫之下。
一直向前走,走到能看到宴会厅影影绰绰的灯火,能听到热热闹闹的喧嚣,却完全不会被人所发现的隐蔽角落,方才停下了脚步。
——安东王费尽心思,所求不过是一个儿子。
——那么,我呢?
赫菲斯静默地站在原地,脸上突然浮现出了一个痛苦的表情。
他回忆着空荡荡(对他来说)的王宫,回忆着态度忽冷忽热的国王父亲,回忆着面露恐惧的预言师,回忆着那个跳进水池里肆意发疯的金发男孩……
——我所受的最大的苦,就是受的苦还不够。
赫菲斯猛地咬紧牙,强迫自己闭上了眼睛。
第30章
“那边好多人啊……”年幼的公主突然也来到了花园里。
她拽了拽身边侍女的衣角, 仰着头,小小声地问:“今天是有什么节日吗?”
“不是节日,是陛下正在庆祝霍尔姆斯王子的诞生。”
旁边站立着的侍女弯下腰, 恭恭敬敬地回答着。
小公主沉默了。
她松开拽着侍女衣角的手,习惯性地去摸自己脖颈处的那一道深深的、红线般的痕迹。
那是甫一出生就被亲生父亲砍断头颅的印记。
也是她不受欢迎、更不被人喜爱的最佳证据。
——为什么呢?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呢?
这事儿并不容易想明白……
她后来曾揽镜自照,暗自思量:“我的头发虽然变成了红色,但难道不是像火焰一样温暖的红吗?我的肌肤难道不是像琥珀一样温润吗?我的长相应该不算丑陋,称得上可爱吧?还有我的头脑,虽然不知道算不算聪明, 但我懂得学习和思考。”
“所以……”
“为什么仅仅因为一个性别, 就被否定了一切呢?”
这样的疑问聚集在脑海中,得不到解答。
她倒是曾尝试向身边人询问……
奴隶们听了,吓得跪下来, 根本不敢说一个字。
宫中身份较高的女官倒是会回答:“因为女人同男人与生俱来的命运不同。”
“男人生来就是要做一番事业的, 无论是继承,还是开拓, 无论是务农经商,还是为官做宰,这些都需要男人去做,而女人没办法做这些, 只能陪伴男人、服侍男人、取悦男人。”
至今还没有名字的公主对这样的答案很不满意。
她忍不住再问:“你的意思是,女人天生比男人低下吗?”
“怎么能这么说呢?公主殿下, 你这个真是孩子话!”
年长的宫中女官一脸无奈地笑了笑, 又温柔地解释起来:“没有什么谁比谁低下的说法, 倒不如说女人反而更珍贵一些。”
“女人就像美丽又娇弱的花朵, 那要如何保护一朵花呢?”
“当然要好好地种在漂亮的花园里,避免被风吹、雨打、日晒, 让她安全地长大,被呵护,被观赏,让人喜爱,让人夸耀……”
——可我并不觉得花园里的花很美。
——它们被修剪得都很呆板。
小公主没再反驳女官的话,只在心里默默反对着。
——而且,那些花永远都只能停留在那里,等待别人来观赏。
——如果没人来的话,它们只能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等着。
此时,她就站在没有灯火、也没有人的花园里,仿佛如那些不被人观赏的花朵一样,被彻底地遗忘在了黑暗中……
一阵稍凉的晚风吹过。
穿着单薄的公主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下身子。
侍女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职。
她在尝试劝说公主回屋被拒绝后,只好请求公主先去回廊那边避避风,自己马上回去拿一件厚披风过来。
小公主好脾气地同意了。
在侍女离开后,她就走向了回廊。
正躲在树荫下的赫菲斯犹豫着要不要站出来。
但他不太喜欢同人接触……
可这时,一抹月光恰巧照进了回廊,驱散开他背后的树影,同时也暴露了他的行踪。
小公主看到树下居然悄无声息地站着个陌生男孩后,吓得惊呼了一声。
“抱歉。”赫菲斯立刻道歉,打算离开。
“等等。”年幼的公主喊住了他。
她好奇地问:“你也是客人吗?为什么不去热闹的大厅。”
赫菲斯抬眼瞥了她一眼:“因为我并不受人欢迎。”
“啊,和我一样。”小公主脱口而出。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沉默。
古怪的气氛在空气中蔓延。
一个不被父亲喜爱,当了十来年隐形人;
一个刚刚出生,就被父亲砍掉脑袋献祭。
——要交谈吗?
——要互相交谈彼此被讨厌的经历?
赫菲斯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对自己的命运早有预料,知道自己这一生都将不得平静,所以,压根不需要任何多余的安慰。
不会有快乐,不会有幸福……
幸福是牛羊才配拥有的东西,因为牛羊不用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