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X。”
捻一枚白子继续占角,年乐眸色沉稳,节奏没有被乱分毫。
一手天元,将黑方先手的优势压缩再压缩,偏偏之后也没有连续的后手,越发显得白方棋形优美,攻势潇洒,黑子应对的勉强,棋势更是称得上一句七零八落。
半个小时行至中盘,在其他人中盘与对手极力扭杀时,年乐这边白棋已然剑起剑落,斩落黑方一条大龙,占据大片区域,局势鲜明无比。
一般人到这种时候,已经投子认输。
程绪捏紧黑棋,死死盯着面前的棋盘,额头有汗滴滑落,却丝毫没有知觉。
怎么可能?
明明才过了半个小时!
太快了!
好几处程绪已经发挥出自己的水平,但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被对方轻松破解,他好像未卜先知一般,时刻拿捏着主动权,自己宛如一个刚学下棋不久的孩子一般,被对方欺压的毫无还手之力。
上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小时候在跆拳道馆里,对上一个年轻黑带老师,看他年轻好欺负,程绪故意在课上捣乱挑衅,他什么都没说,但是在课下,找到了程绪。
那一顿打程绪已经记不清过程,只记得最后在垃圾箱旁边醒来,一路哭着回家,又被父亲不由分说的揍了一顿。
程绪在家躺了很久,再也没有接触过跆拳道,转而去学了围棋。
直到今天。
程绪额头上豆大的汗水落下,目光移向天元位置的黑子,隐隐感觉到对手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沉甸甸带着反问,意思再明显不过。
你有本事下天元,怎么没本事赢?
你可真是——
失败者中的失败者。
用力咽了口唾沫,程绪开始后悔第一手走了天元,如果重来,在右上占角,也许就不会输成这样。
作为冕海道场里小有名气的棋手,程绪已经很久没在下棋中情绪失控,但现在鼻子却忍不住的发酸。他发觉,哪怕是在潜意识里重来,自己竟然想的只是怎么少输,却没有分毫赢的信念。
即便不愿意承认,但事实就摆在眼前,自己赢不了,再怎么也赢不了。
之前说的狠话现在都成了天大的玩笑,想要投子认输都成了奢侈,但继续落子,程绪已经没了搏斗的勇气。
按着肌肉记忆落下手中的棋子,程绪按下棋钟,抹了把脸上的汗,不敢抬头看一眼对面。
玉白的手指没入棋罐,略带粉色的指尖夹一枚白子,不急不缓的落在棋盘上,“啪”的一声轻响,犹如平地起惊雷,砸在程绪心头。
像是凌迟,对方的每一子都在割程绪身上的肉,偏偏对手的动作没有分毫收割的急切,落子沉着优雅,一点点享受着猎物的恐惧崩溃。
巡逻裁判也注意到这面的情况,穿着冕海道场队服的男生,脸色苍白,身体抖的犹如筛糠,额头上的汗没有停过,与刚开始赛时的得意模样判若两人。
巡逻裁判走过去,本想询问他是不是身体不适,但想起昨天的事,慢下心目光落在棋盘上,只是两眼,便意识到这不是身体的问题。
白棋已经占了绝对的优势,黑方几处小小的反击,犹如石投大海,转眼就被吞没平息,这棋基本已经没了继续下的必要,但黑方却一直没有认输。
裁判看了眼名牌,察觉这位程绪棋手应当是想认输,但已经失去这个拯救自己的权利,只能在苦咸的汗水中痛苦挣扎。
这一盘棋,程绪不知道最后是怎么下完,只知道最后裁判来数子时,眼中带着几分震惊和不可思议。
毕竟在这种赛场,输几十目都出现的少,更别眼前这盘,黑方竟然能往上百目的水平的输。
输一百多目,一般发生在低龄棋手和业余三段以下的棋手,但今天这局,属实是活久见。
裁判盯着负方签字确认比赛成绩,程绪手抖得厉害,尝试了两三次,才把扭曲到变形的名字写了上去。
“大哥,赢他了吗!”
几个小弟快速围上走出赛场的程绪,满脸兴奋询问,程绪呼吸不稳,目光不由自主的躲避。
小弟们崇拜的目光,盯的程绪有点张不开嘴,心头压着那方沉重的棋盘,已经喘不上气。
“瞧你问的,我们程哥还能输不成?那个业余三段,根本不是我们程哥的对手!”程绪身边的狗腿子殷勤开口,程绪只觉得脸上又热又痛。
“对啊!”几个小弟连声附和,明显还记得老大进赛场时的分析。
“他一个连老阿姨都下不过的业余菜鸟,怎么可能赢我们老大!”
程绪闭了闭眼,心底一片冰凉。
“这位大哥不是输了吗?”拿着小本本的女孩走出赛场,听到几人谈话,不由得好奇开口。
“你们不知道吗,他输了一百多目,都创记录啦!”
一群人欢乐的气氛戛然而止,程绪没有说话,只想挖个地缝钻进去,几个小弟却还在愤愤不平,甚至加大了音量。
“你个小屁孩胡说八道!我老大怎么可能输一百多目!”
赛场外不少棋手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来。
“真的,你们不信问他自己。”小女孩拿着本本一脸倔强,还要再说什么,只见几个男生满脸怒气的走过来,有人还往上撩了袖子。
女孩吓得愣在原地,握紧手中的小本本,想起刚刚问了裁判叔叔的话,瞬间挺直腰板。
“我不说假话,你们敢动我,我就告诉我爷爷!”
“你爷爷?你祖宗都不行!”一男生伸手就去夺女孩的小本本,只听旁边猛地一声呵,两个裁判带着保安直冲过来,瞬间压倒几个男生。
一群人还没来得及反应,混乱已经被平息,几位保安背后的青年显露出来,目色和煦,不动声色上前,带着女孩离开多事之地。
赛场楼前,年乐带着小女孩下了台阶,袖口被抓的极紧。
“大哥哥,我叫雪琪你还记得吗?”小女孩一双黑亮的大眼睛眨巴几下,小脸上满是开心笑容。
“我记得你。”年乐温声回复,试着缓缓抽走袖子,努力几下竟没有成功。
“大哥哥你稍等,我爷爷想见你一面。”雪琪紧揪大哥哥袖子,盯着周围,“我把我们下过的棋,复盘给爷爷看,爷爷当时就想认识你,但是害怕打扰到你比赛,所以等到现在。”
年乐眉头轻抬,脑海中迅速闪过与小女孩下的第一盘棋,指导棋,也许是对方家长看到其中的善意,想见一面,也无可厚非。
“怎么还不来哇。”雪琪揪紧年乐袖口,瘪着嘴等车,丝毫没察觉后方浩浩荡荡的来了一群人。
年乐侧身,入眼便是冕海道场的队服,之前几个男生似乎被保下,程绪低着头走在其中,带队的是一个中年男人,眼含精光,看架势不大好惹。
年乐将雪琪推到自己身后,平视走到面前的一众人,面色淡然。
“我是冕海道场此次来弈心杯参赛的带队老师,卢安。”中年男人目标明确,看着年乐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
“我刚刚听他们说了你的事,我为这些学生之前的所作所为,向你说声对不起。”
听到对方没有分毫诚意的道歉言语,年乐微一勾唇。
“‘教不严,师之惰’,你确实该抱歉。”
卢安一噎,上下打量面前的年轻人,从业这么多年来,还是头一次被小辈这么教训。
想到学生口中的录音,卢安忍了忍,露出笑容。
“年乐是吧,我觉得你挺有天赋,虽然你年纪大了些,但是,我们冕海道场,愿意给你一个名额,让你去冲段,成为真正的职业棋手。”
冕海道场在围棋圈里也算是有名有姓,一般要进这个道场,条件极其苛刻,对方就这样要给出一个名额,对一般业余棋手来说,是可遇不可求!
年乐眼中带着笑意,缓缓拿出手机,卢安皱眉,发觉对方已经发现鱼饵背后的意图。
“如果我想进入冕海道场,你会让我删了那段录音,对吗?”
“如果你是我道场的学生,自然荣辱一体,你也要为道场的未来着想。”卢安盯着年乐的手机,一副诲人不倦的劝导模样。
“你现在只有这一次机会,如果错过,你未来一定会后悔!”
“可惜我并不想进冕海道场。”年乐微笑着收起手机,扫了眼旁边停下的车辆,按住想要走动的女孩。
“如果要谈,让你们道场院长来跟我谈,你明显,还不够格。”
话语一出,卢安背后的一众学生都不由得瞪大眼睛,虽说卢安只是道场的老师,但他教龄可不短,还是职业三段棋手,在他面前说他不够格的,青年还是头一个!
“就算是院长来了,你想说什么?”卢安憋着一口气,看面前青年,恨不得把他按死在眼前。
“你们道场一共有十三位学生进入弈心杯。”年乐神色温润,“我一直注意在台次表中,他们的对手,以及之后的胜负。
如果我没看错,你至少和两位棋手达成协议,在背后操纵学生的输赢,无视学生的前途,好让与你有利益牵绊的人进入三十二强。”
卢安背后的学生们身型一顿,几人眼神难掩震惊,藏着浓浓的憋屈和不甘。
他们刚开始,也不是想去拉帮结派,他们也想好好下棋,但是现实却比他们想象的要龌龊。
你的天赋,棋力,在他们眼中并没有那么重要,他们在乎的,只有怎么让他们的利益最大化,下假棋,用AI作弊,他们说输就得输,说赢就必须不择手段的赢。
渐渐的,大家的重心从棋,移到了更市侩现实的地方。
“胡说八道!”卢安厉声驳斥眼前的青年,手却不由自主的握紧,“你要是再敢造谣,别怪我们不客气!”
“我有没有造谣,可以让主办方去查,我甚至可以提供疑似与你交易的棋手姓名。”年乐笑意温和,“要试试吗?”
卢安脸上的表情一点点沉下来,目光挪动,看向程绪。
“你让他们去查。”卢安回头紧盯年乐,视线死死咬紧。
“今天程绪和你下了一盘,我可以提供人证,你也和我做了交易,你想拉我下去,你也别想着干干净净出去!”
“身正不怕影子斜。”年乐表情坦然,“他们自然会查到,我是清白的。”
“天真!”卢安差点笑出声,“我在圈里这么久,你一个没势没钱的业余三段,他们信我还是信你?
你今天敢告发我,你信不信,我让你再也参加不了任何比赛,以后连摸棋都是奢侈!”
卢安话音刚落,只见旁边不知什么时候驶停在旁边的车突然发出响动,一位中年男人从车中下来,目光紧盯面前的卢安,面色沉沉。
车门再一动,中年男人连忙上前搀扶,一老人缓步下车,手中扶支拐杖,面容苍老威严。
“真厉害啊,卢安三段。”
第23章
老人气势磅礴, 面色严厉,几个年轻的学生面面相觑,眼中带着迷惑, 卢安神情一怔, 细看之下,腿竟然开始发软。
“爷爷!”小女孩开心跑过去, 扑到老人怀里, 美滋滋的刚想说什么,只见另一中年男人使眼色,顿时乖巧不少。
“爸爸, 你也来啦。”
老人几个年轻学生不大认识, 但一看中年男人, 几人顿时惊的睁大眼睛。
“我之前在中韩对抗赛上看见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