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比较没用,承受不了许导的高压风格。”姜换半真半假地说,“拍完《触礁》我就很累了,一想到以后还有比这个强度更高、题材更怪的合作,我就要找根绳子吊死算了。”
谷非雨不自禁地弯了弯眼睛,说:“那是他的遗憾。”
姜换不予置评。
他在不熟的人面前没什么倾诉欲,烟抽得差不多了,琢磨着就此离开影厅到外面透气,等喻遐过来,两个人还能一起喝杯咖啡什么的。但他很快阻止了这个危险的念头,现在附近到处都是媒体,避开他们再说。
熄掉烟蒂,姜换嗅了嗅袖口,难以避免地沾上了点味道,正纠结要不去哪儿透个气,谷非雨问他:“那边有个阳台,我也过去,介意吗?”
姜换没什么好介意的,他感觉谷非雨可能有话对自己说。
距离上次见面快两年了,谷非雨比姜换印象中更萧条了些,全无二十出头年轻人的朝气,整个人仿佛被什么不良情绪泡透了,并不比他状态更好——姜换很想知道原因,谷非雨是否和他一样,经历过激烈的情感搏斗最后一败涂地。
他更想确认的是,那段时间无法消解的情绪崩溃,是他自己的原因,还是真的被许为水影响到人戏不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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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到谷非雨口中的阳台。
落地窗外,秋天阳光明媚,风也柔和。东河老城区遍栽梧桐,10月下旬,已有了渐渐萧索的枯黄,日光鼎盛处却并无万物将死的肃杀。
姜换眺望远处一栋大厦的尖顶,静静等谷非雨开口。
大概有一两分钟,谷非雨如他所想地按捺不住,自顾自地说:“拍完那一年,我有点‘过不去’。
“唔。”他开门见山,姜换反而有点接不上话。
谷非雨也没指望他能接话,开了这个头,剩下的话就很容易说了:“之前听别人提过拍他的电影最难在出戏,现在才有点懂。不过当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跟他聊,许为水问我,是不是喜欢上你了才难以自拔,我说没有,我很明白跟你没有关系。”
“嗯,能理解。”姜换说。
作为演员,如果无法在戏里投入一定分量的感情那就不敬业了。谷非雨虽然此前毫无表演经验,但姜换经过接触,知道他是许为水喜欢的那种有天分的人。
谷非雨:“后来我谈了几次恋爱,有一回,对方是有妻子的。我们约会了几次,他提出想和我去开房,我把他打了一顿。”
说到这儿他笑出了声,姜换惊讶之余,感到这事荒谬又合理。
“戏剧里的情节不会发生在现实,但现实往往比戏剧更出乎意料。”谷非雨很有意味地说,“经过这事以后,我就觉得,我对演戏一点兴趣都没有了。”
“许为水怎么说?”
“噢,他说我没想清楚。”
姜换侧过脸,直视这个22岁的年轻人。
他和喻遐年岁相仿,差得不多,可他好像有意识的某一部分正在朽坏。与他站在一起,姜换发生错觉,自己似乎能感觉到谷非雨此时此刻不仅并不开心,而且十分迷茫,犹豫着要不要拒绝即将到来的光彩人生。
透过那双年轻却暮气沉沉的眼睛,姜换像在看十年前的自己。
“他说我有天赋,也努力,未来很长很美好,不要为一时的情绪困住了。”谷非雨说着,“我那时差点都觉得他真在为我好了。”
差不多的话姜换听过,不止一次,他明白是许为水的手段,要让演员死心塌地为他所用。方法不太道德,却不至于下作,效果往往出人意料。
“他太自私了。”谷非雨冷笑一声。
“往前看吧。”姜换最后说,“往染缸里跳是自己的选择,没办法再后悔。”
谷非雨语气轻蔑,苦笑着问:“怎么,你的过来人经验?”
姜换摇头,再多的他也说不出口。
“姜换,你熬过来了么?”谷非雨沉沉地问他。
“没,但我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老旧的心灵鸡汤常说教,童年创伤需要用一生去治愈。但姜换此时觉得没那么难,他过去已经透支了痛苦,应该很快就会释怀。
释怀不是原谅,姜换想,这也是他从喻遐身上学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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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换仍回了一趟放映厅内,参加完最后的观众和记者提问环节。他提前准备过,运气够好,收到的关于凌霄的问题都不太出格。
动机,复杂情感,还有那个活跃气氛似的老套的二选一,“李里和李太太更爱谁呢?”
“凌霄肯定最爱自己啊。”姜换故意说,“这不是很明显吗?”
场内霎时响起一阵阵哄笑和掌声。
他的答案游离于电影之外,更符合大众喜闻乐见的狗血拉扯,即便知道这是刻意娱乐并非真话,也没有对电影内容有什么深刻解读,在场所有人仍拍着巴掌叫好。似乎无人在意那个问题的真正答案,而那也确实在这一刻变得无足轻重。
结束首映会后有个庆功宴,姜换没参加,他让张安妮告诉《触礁》剧组自己不太舒服,更不能喝酒,在认识的人都离场后,他走进了另一个放映厅。
第二场放映是接续在首映场后开始的,姜换走进去时,剧情已经演到了李里回国,在藤本植物精心编织的网下遇见凌霄的那一幕。
最后一排正中,明亮唯美画面照出坐在那儿的人。
姜换在喻遐身侧坐下,然后握住他的手。
注意力即刻从看着微妙的电影情节转移到真实的姜换,喻遐看向他:“你结束了?”
“来晚了点。”姜换苦恼地说,“他们废话太多。”
喻遐抿着唇先开始还装严肃,不到一秒就破功笑出来了。
从推免的事结束后,喻遐好似突然放下了许多负担,再不认为在姜换面前示弱或撒娇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他将两人之间的座椅扶手推到上面折叠,头也倾过去,靠在姜换右边肩膀上。
姜换立刻像抚摸小动物那样把他头发揉乱:“怎么样?前面。”
第二场的坐席由于一部分都是赠票,上座率并不如想象中高。他们前后左右都空了好些位置,最近的观众都在两排开外了。
于是可以小声交谈几句,喻遐说:“蔡紫桐演得好好。”
“我呢?”某人提示。
“看不出来哪儿比蔡紫桐好。”喻遐咬文嚼字。
姜换批评他:“你看得不仔细。”
喻遐笑着用鼻尖蹭过姜换的下颌,随后吻上去,默认自己没在专心。
但随后剧情就急转直下了。
原本是有点禁忌却还算正常的故事,富翁遗孀资助年轻画家,两个人各有贪图于是顺理成章搞在了一起。穷画家有了依靠,却还不满足,在富翁的独生子回国后两个人暗暗勾搭上,背着李太太俨然一对眷侣。
目睹儿子和情人纠缠在一起的场景后,年轻而隐晦的情意点燃了李太太。她诧异于自己竟嫉妒有血缘关系的李里可以跟凌霄如此般配地并肩,而她差着年岁,身份,听再多的甜言蜜语也无法得到想要的体面。
李太太生病了,脸色苍白地将两人都叫到房间。在丈夫死后,她就是整个庄园的话事人,掌握着所有财富,她宣布李里从今天起被扫地出门。
重回穷困潦倒的生活,凌霄并不十分难以适应,他本身就出身贫寒,天真地觉得历经千帆后终于找到了真心。
但李里很快受不了。他是少爷,一夜之间习惯的纸醉金迷消失了,硬得像石头的床垫与半夜邻居的尖叫都能轻而易举地摧毁他,用不了半个月,他就如李太太所想,回到她床前痛哭流涕地认错。
“妈妈,我错了。”
但这对母子彼此都清楚,认错并不是终点。
随着凌霄脸色灰败地被李里骗回庄园,噩梦生活接踵而至。那对母子谁都不肯放过他,用尽一切办法,把自己的挫折与不顺归结在他身上,时而打骂,时而又柔情似水地安抚,哄骗他,许诺他未来会很好。
他的精神几乎崩溃,最终,随着李里谋杀母亲获得了整个庄园,他们来到偌大露台。
“你留下来吧。”李里兴奋地说,“你现在属于我自己了。”
“就和这栋房子一样。”
李里大笑着,庆祝他单薄的胜利,刚转过身,凌霄用一把枪抵住了下颌。
闭上眼睛。
一群鸽子急速跃起,全剧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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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几天忙得不可开交,昨天唯一的休息日去医院挂水了……接下来会努力每章保持字数不做没营养的更新,新年来看吧(555
不知不觉居然能活到新年!我真了不起啊!
ps:《触礁》的剧情受《烈火情人》影响
第三九章 需要你的时候
许为水非常擅长以镜头语言描写“死亡”。
他从来不直接拍摄血迹或肢体碎片,一群鸟,一场落日,一声闷响,就足以替代直接又富有冲击感的画面。
《触礁》全程没有落在具体的人身上,旁观者镜头介乎侵犯与偷窥的视角平等凌虐了所有角色,也传递给了每个观影者,看完除了震撼,还有一丝不可名状的阴暗泛滥的爽快。庄园中,最后死的死疯的疯,谁都没有得到想要的东西,而这变故又非瞬间发生,就像片名,如巨轮触礁,缓慢又势不可挡地沉入深海。
灯光亮起,片尾的工作人员名单滚动完毕,前排的观众纷纷起身离场。
姜换看向身边的喻遐,发现喻遐也正在看他。
刚放映完毕的电影情节从眼前掠过,姜换突然有点难为情,不好意思问喻遐“你觉得拍得怎么样”,或者问他对哪一段情节印象深刻。因为他是其中演员,许多情侣间看过电影可以自然聊起的话题,在他们之间显得有点难以启齿。
对姜换来说这也是前所未有的新经历了,毕竟以前他和交往过的两个人都没有一起看过电影,要么没时间,要么没必要。
除他们以外,其他观众全都离开影厅,喻遐好似终于从影片后半段急转直下的压抑与震慑中回过神。
他往后靠进座椅,长长出了一口气。
姜换趁机以不那么在意的语调问:“感觉还行吧?”
“高跟鞋踩在脸上那场戏,很厉害,情绪调度、镜头、配乐,蔡紫桐也是,你也是。”喻遐提到凌霄回到庄园认错的情节高潮,含有许多隐喻,可以做好几段分析,但喻遐停顿片刻,只问他,“拍的时候痛不痛?”
“是道具。”姜换避重就轻地说,“那双鞋经过特殊处理的。”
喻遐了然地点点头,心想:意思就是痛。
他站起身,想装作那句话随便问的,不被姜换发现心里正波澜起伏,反复闪回着的零碎片段让喻遐无法正确组织语言,从而给姜换反馈。
“走吗?”他问姜换。
姜换没有表达反对,在走出影厅前握了一下他的手。
“别担心,拍摄都是安全的。”
“不是说那个……”喻遐小声地抱怨,“看着好疼啊。”
姜换看他表情纠结:“演员得这样,敬业都做不到趁早别干了。”
借着影厅出口狭长黑暗,姜换牵着喻遐的手好一会儿才放。他说完那句话后喻遐就没什么反应,等看见灯光,喻遐拽了他一下。
“你能拍这么优秀的电影,我是很为你骄傲的……虽然你可能不需要我觉得骄傲。”喻遐停下来想了会儿,抽回手,抬头看着姜换,“不过我还是想,以后每一部电影不光是口碑好、票房高,更重要的是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