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为水听见声响,已经转过头:“哦,你也要走?”
他神色如常,姜换自不必再露怯,何况事情过去有些时日了,许为水没有再找他麻烦,姜换就失去了避讳他的立场。
于是泰然自若地站在许为水身边,一起进了电梯,姜换才说:“不多留一会儿?”
许为水似乎很惊讶姜换还会和他搭话,愣怔片刻后,说:“临时有个局约在立山大道,想着不远,就过去打个招呼。”
姜换点点头,许为水问他:“你呢?”
“累了。”姜换简短地说。
许为水看着他时似笑非笑神情玩味,姜换一见那副样子,知道这人肯定没安好心。如他所想,许为水抬头看着电梯楼层数字不断减少。
“都到这儿了,不回家去看看吗?”
果然,姜换心里暗自冷哼,置若罔闻。
许为水自顾自地说:“你母亲换了个手机号,前段时间给我打电话了,哭得很伤心。她说你和你的经纪人不搭理她,质问我,为什么要放任你签约莱恩,要换经纪人,她现在见不到你就算了,连句话都没法说。”
“嗯。”姜换淡淡地应了声。
许为水说:“虽然不是亲生母亲,好歹当了二十来年的一家人。你今天不把我当什么长辈,不过我且多唠叨几句——”
“不用,”姜换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不关你的事。”
许为水看向他,眼神看不出深浅:“所以她说的是真的,你还在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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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五年前,姜换因为职业规划需要北上。
相处小20年之后他和姜凯婷正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中,姜凯婷领他回家的时候都不到30岁,虽然她并不是姜换的亲生母亲,但也没有孩子。早年她顶着邻居同事的异样目光未婚领养姜换,而等姜换意外踏入电影圈后她又不得不依靠姜换生活。
两人彼此都对现状心知肚明,谁也不会主动打破。相比起恨不得对子女敲骨吸髓的部分人,姜凯婷没有插手姜换太多选择,如果那件事不被她发现,他们可能会一直相安无事到现在。
北上前夜,褚红来星岛接姜换,他就邀请对方在家中留宿。彼时褚红是他的男友,姜换身边几个亲近的人都知道,比如张安妮和许为水,而姜换也不觉得很难以启齿。
当天夜里姜凯婷出去打牌,回家得晚,一开门,褚红和姜换靠在一起看电影。
作为虔诚的天主教徒,姜凯婷当然无法忍受养子在她毫不知情的时候开始喜欢男人,当场发作,把两人一起赶出家门,同时声色俱厉地指责姜换背离人伦。她接受不了,姜换就开始冷处理。
但那些合约在继续,姜换的片酬大部分也依旧打给姜凯婷。
持续至今,姜换逐渐地把自己从姜凯婷的阴影里剥离开来,却发现,如今居然是姜凯婷生活在他的羽翼之下。
他当自己亏欠了养母,就在拍完《触礁》后,才终于决定要彻底离开对方。
所以星岛的那间公寓姜换绝不会回去了。
这天听许为水提起往事,有一瞬间姜换觉得许为水说得对,或许他在某个自己都无法确定的深夜,异地他乡,找不见故土、也无家可归的时候,确实恨姜凯婷:恨她的信仰,冷漠,理直气壮的不断的索取。
可他对姜凯婷的感激、怨怼混在一处复杂地搅弄了好几年,遇见喻遐后,姜换回头再看,好像实在说不上恨。
恨这个字太沉重了,它应当站在同样浓烈的爱的对立面。
姜换知道他正被爱着。
也因为爱让他不再漂浮、重新靠岸,姜换审视他对姜凯婷,一如姜凯婷对他,最好的形容词是“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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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梯停在1楼,金碧辉煌的一面墙横在眼前,姜换回答了许为水那个关于恨不恨的问题:“可是恨有什么意义?我不会恨的。”
“看来你真的想通了。”
他们难得平和地肩并肩隔着一臂距离向外走,姜换恍惚间有种错觉,他一步一步走向的是自己迷茫的20岁,伦敦街头,他和许为水第一次见面时对方给他指出某个可能性。他不太喜欢,但也没反感,于是想着去试一试。
现在,姜换听喻遐说起“电影还是你喜欢最重要”,对比《触礁》和《银河渡口》,它们都是不可多得的好剧本,可姜换自己选的话,一定不会再选前者了。
“拜你所赐。”他沉静地说,“谁在地狱门口走一趟都会想通。”
许为水完全知道,也反省过自己的失职,道过歉,这次再说对不起,怎么听都更真心实意了些:“抱歉,我那时真的疏忽了——”
“谷非雨的情况比我更差,你现在都不知道吧?你不是疏忽,只是不在意。”姜换不留一点情面地说,“许导,为了作品,你可以当一个无情又自私的人。”
许为水道:“阿换,我本意绝非折磨任何人。”
姜换笑了下,没什么感情地敷衍他,又说:“能理解,但我们俩走的不是一条路。”
“你想走什么路?”许为水带着警告和提醒,“别把自己的前途葬送了。”
“看,许导,这就是我们不一样的地方。”姜换拿出手机打了辆车,看也不看许为水,“这个圈子里,有人觉得钱最重要,有人觉得流量和名气最重要,你觉得前途、长远的职业生涯才最重要。”
许为水一愣,模模糊糊地碰到了姜换的言外之意:“你……”
“但在我看来,这些都很愚蠢。”
“所以你就选了去谈恋爱么?”许为水凉凉地说,“甚至,是和一个名不见经传、只会当你的绊脚石的学生?”
姜换一点不惊讶被他知道,上次和褚红也是如此,许为水总有办法得知他想要了解的一切。可从许为水口中听见喻遐的存在,姜换莫名犯恶心。
他没承认,轻描淡写地略过去:“你听谁说的谣言?”
“是不是谣言你心里有数。”许为水朝他一晃手机屏幕,示意,“很多东西大家都或多或少掌握了一些,只是现在还没到曝光的时候。”
“我无所谓。”姜换说。
许为水仿佛听见天大的笑话,呵呵两声,说:“是啊,无所谓……你认为前途不重要是因为这一路走得太顺,被公司和我、安妮保护得太好,没受过舆论的委屈——姜换,我不反对你谈恋爱,但还是希望你这次最好也是一时兴起,就跟当时拍《蓝太阳》一样,电影拍完了体验一两个月,差不多就得了。”
当年的名字被他脱口而出听来也很陌生,姜换看向许为水,眼角弧度尖锐,被睫毛遮去一半瞳孔依然凌厉无比。
许为水语重心长道:“况且你真能保护好一个涉世未深的学生吗?”
“轮不着你指手画脚。”
姜换说完,一辆黑色轿车停在酒店大堂前。
戴白手套的门童打开后排,姜换坐进去,再没看许为水一眼。
万悦酒店离海不远,夜色阑珊,港岛四季温润,冬天几乎不会下雪。沿着公路驶向市区时仿佛回到了东河的夏天,远处霓虹灯闪烁,天空泛起淡淡的紫色与金色光污染,也令姜换记起那场盛大的、刻骨铭心的灿烂晚霞。
他倚着车窗,时而想念喻遐,时而又因许为水振聋发聩的最后一句话心神不宁。
保护。
这段关系里没有谁强势,谁弱势,谁该保护谁。
那关系以外呢?
除非姜换确定他和喻遐生活在真空中,他们就随时有被曝光、被发现的可能。不是坏事,可随之而来的质疑、压力,他该怎么应对?
U盘里的照片既然存在始终是一个隐患,姜换才意识到为什么张安妮极力劝他想办法去尽数取回删除。张安妮担心的并非曝光后难以处理,而是,谁会来使用这些东西?
一旦超出可控范围,他该否认,还是该承认?
每个不同的选择对姜换的职业生涯都或许能造成巨大打击,尽管他最在乎的不是这个。
姜换突然发觉,他竟不知道到底哪个答案才能“保护”喻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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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换老师在文中设定年龄31岁,就算不是男大,但怎么也跟老男人沾不上边吧,私认为年龄不是成熟与否的标志,说他老男人如果不是玩梗的话我要生气了ˊ_>ˋ
第四五章 茧房
小寒过后,东河又下了一场雪。初晴时分阳光明媚,大四的秋季学期也早已结束,但喻遐却还没有离校。
因为加在东河本地,乔小蝶请他帮忙批改自己的选修课考试卷。二年级的选修,原本预想规模大概就三五十人了,然而乔小蝶没想到,由于前两年的积累,她不知不觉变成了学生心中“人美心善给分高”的好老师,因此去年选这门的人就尤其多起来,最后几乎达到了大课的规模。
乔小蝶的考试方式是平时作业分和考试分各占一半,现在试卷赶着要出分,带的研究生又或多或少有自己的事,人手不够,她便叫了喻遐和蒲子柳一起帮忙。
批考卷不太复杂,只是数量堆在那儿所以耗时间。
办公室内,批考卷已经花了快一下午了。蒲子柳和喻遐的数量对半分,但她熟能生巧,早对这活儿有自己的理解所以很快干完那一摞,坐在沙发里玩手机。
边玩,蒲子柳边偶尔和喻遐说两句话。
喻遐还有十来份没批,又要专注学弟学妹们的答题,又不能完全不理学姐,动作越发慢了。正认真辨认一张考卷上的字迹,蒲子柳突然像自言自语、也像跟他搭话似的说:“诶……我就说李彬怎么今天不来,和女神去玩了啊。”
“嗯?”喻遐应付般发出一声鼻音。
蒲子柳以为他感兴趣,继续说:“以前我们批考卷,李彬是跑得最快的嘛,原来今天去南桥了,人还不少呢!”她说着往前一坐,手机屏幕伸到喻遐面前,“喏,你看,也不叫我,招呼都没打一声!”
由于被迫出柜,就算当时没有任何冲突,喻遐对李彬这种人前冷淡、人后说闲话的实在没任何好感,哪怕加入了乔小蝶的组,他也一直没加李彬的微信。
他出于礼貌他看了眼,目光扫过朋友圈,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李彬的朋友圈只发了一张图,是这次出去玩的大合照。三男三女,其中两对肢体语言亲密,显然是情侣,而李彬和另一个女生分别站在大合照的两边,女生留着“清汤挂面”的黑长直,笑得温柔又甜美。
如果他没有认错……
他不可能看错。
那个和李彬一起出去玩的女生分明是汪思南。
手机举得久了,没听见对方反应,蒲子柳当喻遐在认真看,笑着问:“你去过南桥没?下次我们也约师门其他人去呗。”
“学姐,你刚说……”喻遐犹豫片刻,觉得这样不好但心里确实疑惑,硬着头皮问,“学长是和他什么女神一起去南桥的?是这个学姐吗?”
蒲子柳点了点头:“对呀,也是我们学校研究生院的。”
喻遐问:“他们本科是同学吗?”
“没有吧。”蒲子柳补充,“李彬和她好像本科是一个社团的,当时我们好几个同学都知道他喜欢那个女生,还追过一段时间,不过对方好像有男朋友就没答应过他。但因为共同朋友很多,现在偶尔还聚一聚。”
“学长还喜欢她?”
“我随口说的女神,毕竟以前喜欢过嘛!”蒲子柳也发觉自己的表达不太对,修正道,“他现在可能和对方就是普通朋友……哦对,想起来了,她叫什么思南。”
“汪思南?”喻遐脱口而出。
“对对,小汪!当时我们都叫她‘汪汪’,李彬还嘲笑我们怎么像小狗。”蒲子柳说着,突然愣了一愣,“怎么,喻遐你居然认识汪思南么?”
“我在兼职的地方见过。”喻遐说,并未把汪思南是简皓女友的事擅自告诉蒲子柳。
蒲子柳没多想,只点了点头就揭过了这一茬。
办公室窗半掩着,“咔嚓”一声,枯枝被积雪压断,轰然坠地。
惊醒似的收回视线,手中红笔不知何时在掌心划出长长的一道痕迹。喻遐搓了搓那里,半晌,发现自己的注意力根本无法集中。
聚餐那天汪思南颇有意味的眼神此时如芒在背,更多的细节不受控地涌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