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换一惊,从很浅的小憩中突然惊醒。
后台,还是这间狭窄的休息室。姜换茫然地抬起头,刺眼灯光让他一时只能够眯起眼睛,过了会儿适应过分明亮的室内光线,他看清了周围环境。
谷非雨坐在另一个小沙发上,把iPad贴着墙壁,正聚精会神看什么电影。
除了他以外,四周就没有其他人了。助理、经纪人、化妆师等等全都不在,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下呼吸声,一墙之隔的走廊不时传来高低起伏的模糊话语,脚步急匆匆地从一头跑到另一头。
听见姜换醒来,谷非雨抬眼看向他,片刻后收回视线继续事不关己地盯着屏幕。
3月19日。
姜换拿起手机,这个映入眼帘的日期莫名让他心跳漏了一拍。
房间外有人敲了敲门,姜换走过去打开。
戴着耳机的工作人员是岚岚,她负责《触礁》剧组在这次金橄榄全部对接内容。
讲了姜换,她礼貌微笑,又望着不远处的谷非雨,问候般点了点头:“姜换老师,小谷老师,我们剧组的座位和晚宴需要确认,大约半小时后车来接您,可以吗?”
“好的。”
姜换答应完,她再次说“打扰了”,然后关上了门。
沙发上听完对话的谷非雨冷笑一声:“有什么用,浪费时间浪费钱。”
按照惯例,金橄榄颁奖都在虹市的华夏大剧院,每年进行现场直播。因此在前一天会彩排灯光音响,除了最终获奖名单揭晓环节一一省略,其他部分都得先进行预演,以防止出现突发事故影响舆情。
除了一些咖位大的明星不会亲自出席,绝大部分人为了不得罪金橄榄的组委会和华夏大剧院背后的“内部人士”,常常一边嫌麻烦,一边还是按时到场。
但业内也有许多人吐槽这个“彩排”对嘉宾毫无意义。
每次的意外总发生在真正颁奖环节,曾经有自媒体博主轻蔑嘲讽,“彩排是应该搞,但更应该先让提名人都预先把感言写好、审查一遍。”
谷非雨对彩排的态度就属于意见很大的那一种。
屏幕上的电影被暂停了,见姜换没反应,谷非雨还维持刚刚似笑非笑的表情,往姜换那边坐了下,说:“那个视频是不是真的?”
“真的。”姜换说。
“你男朋友?”
“嗯。”
闻言后,谷非雨神情并未发生变化,显然已经知道了正确答案所以瞒着他没有意义。略一思忖,他又问:“所以你们现在分手了么?”
姜换回答不了。
他也不知道现在算什么,他没有跟喻遐彩排过。但最后的效果来看,好像喻遐单方面地以为他在说分手所以从提名公布开始就没再与他有任何联系。
长久沉默,谷非雨唇边的笑意渐渐地淡了,又恢复成阴郁。
“换成别人,真分手的话恐怕这会儿都以‘前男友’身份出来当网红了,这年头流量才变现最快,有钱不赚是傻子。”谷非雨的语速快,若有所思地说着时天然有股阴阳怪气的腔调,“姜换,他够喜欢你的,居然都能闭嘴到现在啊。”
“你闭嘴。”姜换冷道。
谷非雨眉梢一挑,配合地重新安静了下来,刷着手机屏幕,似乎在找新的乐子。
过了会儿,就在姜换的困意再次侵袭他的时候,谷非雨懒散的坐姿突然端正。他喊了声“姜换”,没等对方有任何反应,径直说下去。
“姓喻,东河大学的学生,今年刚保研,父亲在东河市康复医院疗养。”谷非雨准确无误地道出喻遐的信息,“你没和他分手对么?”
那些字句像一盆冷水,在寒冬腊月对他兜头浇下。
姜换蓦地起身,全然不顾动作掀翻了茶几上两个杯子,碎裂声清脆,犹如在他心里立刻也划开无数条血痕。
他眼里写满不可思议,谷非雨亮出手机屏幕:“有几个做自媒体的不知道怎么找上了你的男朋友,今天跑去医院里闹,结果有人报警,好像出什么意外了——”
小小屏幕上的图片只来得及一扫而过。
水泄不通的人群中,姜换一眼发现熟悉的侧影。
他像短暂失去了控制自己行动的能力,手脚冰凉,拿出手机时第一下直接把东西摔在了地上,屏幕碎开蛛网似的裂痕,划破了两根手指。
血珠渗出时,姜换才因为细小痛感倒抽一口凉气,彻底找回了呼吸节奏。
他从不知道颤抖能让人浑身僵直。
一串数字,没有存进通讯录里但早就记得了,姜换按下他,背过身去面对白茫茫的休息室墙壁,所有的思绪也统统被按下删除,毫无知觉待会儿第一句话应该说什么。
“嘟——嘟——”
持续近半分钟,在自动转移呼叫前一秒被接起来。
“喂?您好。”
姜换一愣。
清亮男声很好听,很冷静,但并不是喻遐。
他一直不开口,男声压着耐心又问了一次:“喂?请问您找谁?”
“我……”姜换声音沙哑,“找喻遐。”
“不好意思,您打错了。”
男声说完后干净利落地挂掉了电话。
忙音萦绕,迟迟不肯消散,姜换迷茫地抬起头,对上一片洁白无瑕的墙。
-
“怎么了?”谷非雨在身后问,“电话打不通?”
姜换摇了摇头,一句“他可能换了号码”正要说出口,又猛地像被什么东西敲击太阳穴,嗡嗡声后,藏着一个强烈直觉的暗示。
为什么喻遐会换电话号?
他自认已经没有打乱喻遐的正常生活,除非不堪其扰,当代社会换掉手机号的后续麻烦能抵消大部分冲动决定……
媒体,那些讨厌的没有道德底线的自媒体。
电光石火间,有个决定已经做下。
姜换抓起挂在墙上的自己的外套走向门口,谷非雨没拦他,提醒道:“待会儿他们就来接人了,你打算去哪儿?”
“东河。”姜换说着,握在把手上的动作迟迟没有往下压。
他停顿半晌,又走回了房间内,站定在谷非雨面前。
“请你帮我一个忙。”
谷非雨靠着沙发,没有任何要答应的意思,他对这个忙的内容一点兴趣都无,眼皮不抬地说:“我没有必要帮你。”
态度明确,所以姜换也不过多纠缠,立刻头也不回地走了。
刚出门,在走廊迎面撞上了正往化妆室去的张安妮。
姜换还没开口说什么,被这段日子关于他的种种消息折磨得精疲力竭的张安妮见他神色匆匆,率先拉响了警报。
“你要去哪儿?!”
“安妮姐,借我一辆车。”姜换说,“去东河一趟。”
某两个字听在张安妮耳中震撼效果不亚于核爆,她低头揉着太阳穴,一双没休息好的黑眼圈显得憔悴:“我大概出现幻觉了……你这时候去什么东河,你要彩排,明天就是正式的颁奖礼——”
她猛地抬起头:“你真要去东河?!”
“嗯。”姜换说,“所以借我车吧,现在来不及买机票了。”
张安妮包里就有车钥匙,她自己的马坎,此时此刻停在华夏大剧院的工作人员车库里。她无声地和姜换对视,但姜换避开了她的审问,像很没有时间再等她拒绝一样,轻轻挨着她的肩膀把张安妮往走廊一侧推。
就像说,“算了,知道你为难。”
“……姜换,你等等!”
张安妮简直要疯了,可姜换的表情、决心都让她不能小觑。
她不是不知道姜换打算找谁,也明白这时离开华夏大剧院、离开虹市意味着什么。经纪人的职责迫使她维持理智的一面,做好最坏打算,但张安妮眼前闪烁着的恐怖场景却不是来自以后。
酒店房间,浴缸,满满一池红色的水。
触目惊心的噩梦她不想经历第二次。
她希望姜换好。
张安妮摸出车钥匙,快走两步,把它塞进姜换掌心。
“车位号A176,你小心点儿开!“
-
拿了钥匙,姜换紧紧地攥着它,没有不管不顾地离开。
他面对张安妮,用力按了下钥匙侧面的皮革,状似有话要说。
张安妮疑惑地皱起眉:“怎么,你还不走?”
“安妮姐,金橄榄的结果早就出来了,我在不在这儿,明天都不会改变。”姜换放下他执着过的不值钱的期待,语调是一如既往缓慢沉静的,“或许你说得对,我能提名就很不容易。可能未来我还会继续拍电影得到更多的电影奖、电影节提名,也可能从明天往后一个都没有了,但这都无法确定。”
张安妮似乎猜到他想说什么,眼眶倏忽红了一大圈。
“我只知道喻遐是现在,他此时此刻就在东河,他很痛苦。
“而之前造成他的痛苦的人是我——无论有没有故意,想没想过昨晚选择会演变成如今的样子,我都难辞其咎。
“你看到新闻了吗?那些自媒体追到了他的学校、家人,我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但如果今天不去见他,从现在起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姜换说:“这个决定你可以看作我是为了自己。”
“我爱他。”
“因为我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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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标题来自张悬的歌,“拥有的都是侥幸,失去的都是人生”。
明天更
第五五章 东河没有缅桂花
虹市距离东河不足300公里,姜换在市区内堵了一个多小时驶入高速。北边,春分日的太阳从厚得层层叠叠的阴云中切割开锋利的一道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