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七章 交汇和转折
雨淅淅沥沥地下大了,防盗窗、树杈发出噼里啪啦的清脆声响。草坪被浇湿了,雨水滚过草木混着露水渗进泥土,春天的腥味从树根往上升腾。
室内死寂,喻遐说完那句话后一直低着头,不愿意去看姜换的眼睛。
一点雨水从防盗窗下方砸进水泥缝隙。
“滴答”。
“我当什么都没听见。”
姜换按了按身下沙发床的舒适度,说完,他就真的没事人似的继续帮喻遐把枕头摆好,拍了几下:“很晚了,先休息吧。”
等待着铡刀落下结果没有发生。
喻遐错愕之余,姜换的反应又是预料之中的。
可他经过深思熟虑才决定提出“不再见面”,等同于分手的想法,在见到姜换不足1小时后就立刻宣布。喻遐只觉得当面提更有诚意,而无论姜换答应与否,现实的困境摆在他们面前,短期内根本无法解决。
分手,他们早就该分手。
只有分开了,他和姜换才能各自获得安全和暂时的平静。
姜换的演艺之路不会因为这段“绯闻”受到影响,而他……可以的话,喻遐希望他能用这段时间找到平衡。
如果找不到,那就说明他和姜换没有缘分。
那么他顺从命运,回到走错了的转折点,按部就班地跟随本该有的人生轨迹纠正方向,继续前行:想办法赚钱养家,读书,找一份工作……
孤孤单单过一生似乎没那么可怕。
他会记得,曾经他和姜换站在两个世界的交汇点,在夏天牵了牵手。
得到再失去,就像剥离出血液中以姜换命名的成瘾基因,创伤不可见,在外依旧维持着完整形状。可只有喻遐自己感受得到,整个过程漫长而挣扎,在皮囊之下不断沸腾、扭曲、蒸发,就算知道遥远处存在终点,长途跋涉的每一步也都在血淋淋地煎熬。
但等习惯了,就不会那么难以接受。
赶在他燃烧殆尽前,逃离姜换为他编织的雨季。
喻遐掐了掐手腕内侧,第一次没有把姜换的话听进去,半垂着眼,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坚定:“你每次做决定都不告诉我,知道,你是考虑过我的,但这种考虑只会让大家都难受,与其继续下去,不如——”
“喻遐。”姜换打断了他,“先休息吧。”
“先分开各自冷静一段时间,这也是你之前对我做的。”
喻遐看着他:“不是吗?”
很难过很怨怼的语调,目光也悲伤极了。
姜换整理枕头的动作停了停,半侧着脸时,长碎发垂在颊边遮住了表情。半晌,他好像叹了口气,抬起头看向局促站在原地的喻遐审视。
“你想的冷静的办法就是分手,对么?”
喻遐忽地像被吊在半空中,失重感让他四肢漂着似的没有着力点。他被姜换的表情刺了下,不知所措地点了点头。
姜换面无表情,薄薄的单眼皮在这时显得尖锐冷漠,开口也不容置疑:“不好意思,分手不是你一个人决定了就算的,我不同意,你所谓的‘最好的方法’我不能接受。”
言罢,他站起身关掉房间的灯,黑暗中脚步声无限放大。
春雷与雨声连成一片,越来越响,接近此刻喻遐因紧张而加速的心跳频率。
“之前很多事……没有先告诉你就先做了,是我的错,对不起。”姜换道歉时尾音沉重地往下压,他在喻遐身边站定,“但你想分手,我听了真的很难过。”
他一时恍惚。
姜换的话似乎明明白白地告诉他,那句“喜欢”不是假的,而且比他想象中还要浓烈和执着。好神奇,两个不太可能在姜换身上出现的形容词,却比任何时候都贴切——因为拥抱和轻轻印在唇上的吻。
可喻遐连笑一笑的力气都没有,呆愣地立在原地。
脚步声停在客厅。
走廊里的灯也熄灭了,整套房子都归于蓝黑的夜色之中。
-
喻遐记不清他是怎么睡着的。
前夜姜换出去后,他站到双腿发麻才坐下,歪倒在沙发床里,身体和心理的双重疲倦侵袭下,眼皮沉重得支撑不起多思考一点,连衣服都没换就歪歪扭扭地坠入梦境。
然而睡得很不安稳,始终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分不清虚拟与现实。大约到了后半夜。好不容易听见雷声越走越远,惊蛰过后的第一场大雨稍微停歇,喻遐才侧着身,用一条毯子盖住头,不敢见光似的昏沉过去。
翌日,朦胧的打电话的声音隐隐约约从墙壁另一侧传来,浑身都疲软,可敏锐听见几个关键词句:虹市,颁奖礼,还有……
“……没打算走。”
喻遐猛地睁开了眼睛。
客厅阳台与书房的窗户连在一起,旧小区套内隔音效果不佳,喻遐坐起身,清晰听见姜换的声音从阳台的方向传来。
“昨天问了他了,那几个领头的现在应该都在派出所,可能需要你帮忙找人查一下。”姜换听起来心情还不错,只是稍显冷淡了,“嗯……对,最好知道他们背后是哪家MCN,几个自媒体营销号怎么可能折腾出这么大的动静。”
三百公里外,虹市,张安妮揉着太阳穴:“我查一下吧。
“谢谢你安妮姐。”姜换一顿,“又给你添麻烦了。”
听了这话,张安妮哭笑不得:“你给我找的麻烦还少啊?真是,跟你合作五年我要花多少钱才养得回来……找到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起诉他们。”姜换甚至礼貌地补充问了句,“行吗?”
张安妮:“……”
片刻,张安妮说:“明白了,团队会去办。”
她思量少时,到底问出了口:“阿换,你今天到底回不回来参加颁奖礼?”
“有没有PLAN B?”姜换反问。
那就是不回来的意思。
张安妮心累,飞快地思索道:“今早晨在酒店餐厅碰见了谷非雨和许为水,因为你昨天是当着谷非雨的面走的,就和他聊了两句……结果他居然问我,是不是你不回来以后要安排他帮什么忙,有没有告诉我……”
姜换哑然。
昨天还“没有必要帮你”,一夜之后就变了脸,他完全不知道谷非雨为什么心态转变得如此快,这位新人演员也说不出的有趣。
“没有……昨天提了一句而已。”姜换说,显出一丝无措。
“你等会儿联系他?”张安妮问,“还是我去?”
-
墙壁那头的声音小了下去,不多时便消失了。
喻遐已经完全清醒,但仍不想出去面对现在的姜换。前一夜的冰冷眼神让他想逃避,这些偏偏又因为自己而起的,怎么都不是办法。
有脚步动静在书房门口迟疑地停下,喻遐坐起身,下一秒,姜换敲了敲门。
“醒了吗?”
听着好像没有再生气,喻遐说醒了,他就推门而入,手里端着一碗海鲜粥放在旁边的桌上,自己则坐定:“起来吃点东西,你朋友早晨就送过来了。”
这会儿不过8点钟,更早些有没有人打过电话、敲过门,喻遐完全没有印象,他匆匆拿手机看时间,才发现袁今给他发了好多消息。
“起了吗?给你买早餐。”
“就光明路那家海鲜粥和汤包。”
对方已取消。
对方已取消。
“卧槽。”
“姜换真来了!”
“我滚了我火速滚了。”
“你们和好了啊?”
翻到最后一条喻遐再抬起头,姜换正坐在远处,不知是否因为昨天晚上的那些对话,姜换的表情有些复杂,好像想跟他说点什么却找不到开口的时机。
和好吗?
可能变得更糟糕了。
没见到对方时还能用很多理由麻醉自己,等到姜换那句“不同意分手”后,喻遐脑子完全空白。理智上,他很清楚他们之间存在信息不对等造成的误会,但这些误会的来源,又绝非自私自利,甚至恰好相反。
除了质问对方“为什么不和我商量就做决定”,他能怎么责怪姜换?
各退一步,即便姜换告诉他了,就能在这次风波还未展开的时候提前化险为夷吗?
这些问题依然困扰着喻遐。他完全无法预测以后,分手和不分手,似乎都会轻易地把他们、他们身边其余在乎的人引向深渊,最坏的后续始终如影随形。
哪怕别人劝他,“你先振作”“你往好处想”,喻遐做不到。
有什么好的结果呢?
他碰到的希望能被陌生人随便一篇文章、一段视频就轻松地摧毁。
光是坐在这儿得到片刻安静,喻遐又禁不住头痛眩晕。
“要不要吃点?”姜换问。
“没胃口。”他嘴唇动了动,“不想吃。”
姜换站起来走到床边轻轻揽过喻遐,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侧脸贴紧胸口,他感觉到姜换的呼吸起伏,心跳鲜活。
“还是想分手吗?”姜换沉声问。
喻遐闭着眼,“分手”两个字在他脑内和解脱画上等号。
爱是让人溺亡的迷幻药。
他爱姜换,所以任何结果他都愿意承受。
“对。”喻遐压着哭腔,“分手。”
两个字脱口而出,他立刻被握住。
“你想分手,不管是逃避还是自我保护,我都能理解。”姜换很柔和地说着,半蹲身体平视着他,目光专注又宁静,“但不要做傻事。”
“什么叫傻事,我很好。”喻遐偏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