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锐青:“……”
喻遐像姜换那样要笑不笑地朝他一挑嘴角,然后起身离开了饭店。
这天有点阴沉,西南的山像一圈围起来的手臂包裹着小镇,云层交叠流动,高空中的风有了实体,带来一阵潮湿的腥味。
他不知道徐锐青什么时候发现的,可能因为袁今来找他的次数是有点多。他们的确曾经互有好感,不过还没能发酵成实质形状,碰上了名为姜换的石头,于是暧昧像一团肥皂泡泡那样散开了。
喻遐和袁今早说清了,他也对自己的取向一直很坦然,除非别人把这事捅到父母面前——而且是在家里发生变故的情况下——他无所谓谁知道,不在乎他们怎么看。
但当着老师和师兄师姐,喻遐怀着巨大的羞耻感。
更难过的因为徐锐青,喻遐曾经把他当学校里的好友之一,与其说尴尬,毋宁形容他刚才的如坐针毡全因为“背叛”。
喻遐沿着窄窄的街道往下走,他要穿过长坡,回青旅去。
天色渐暗,似乎酝酿着一场瓢泼大雨。
他转过一个拐角,民居檐下的老式白炽灯照进青石板缝里,坡是往下的,一簇暖黄迅速像水一样地流淌出去。喻遐顺着那束光的终点,视线碰上了自行车后座。
姜换站在坡下回过头,看见他时,手指用力拨动车铃。
他们隔着一辆单车并肩而行,说完“好巧”“是啊”后就自觉成为同路人。
喻遐情绪低落,看着脚尖,不知姜换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安静地走出大约三百米,姜换竟先开了口:“今天没和同学一起?”见他明显诧异,又说,“东河大学建院的研学团,听杨姐说了,两年来一次。”
“他们还在吃饭。”喻遐别扭地说,“和同学有点矛盾,就……想先走了。”
姜换不按常理出牌,对学生之间的矛盾充耳不闻,喻遐都看不出他到底有没有在听,余光瞥见姜换扶着车把的右手撤回伸进身侧斜跨的运动包里,然后拿出一个小小的防水袋。
“这个是你的?”姜换摊开手掌。
透明防水袋中安稳躺着的,正是让喻遐前几天找得快魂不守舍的储存卡。
喻遐眼睛一亮,方才的难受已经随着“遇见姜换”和“卡在姜换手里”两件事短暂地不再纠缠他,他犹豫了下拿回来。
“你帮我找到的?”
问完,喻遐自己想笑,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那天掉在座位上,但你没看见。想着你可能当天会来拿,就先收好了。”姜换欣赏似的看他的快乐,顿了顿说,“结果你一直没来。”
喻遐把防水袋抓得很紧:“……我找了很久。”
失而复得有多珍重,他今天这才算体验了一次。
他郑重地说了好多次谢谢,姜换却像听得不习惯那样偏过头,手指摸了摸耳垂。
可能因为顺路,姜换陪他走到了青旅门口,暮色更深沉,流云聚到了房檐瓦顶,那股潮湿愈发浓郁,像春天雨后的草腥味。
“很快要下雨了。”姜换抬头看了看天色,对他说,“你们还要去平山村?”
“明天。”喻遐说,“原定计划是两天。”
姜换好像替他们遗憾,眉梢一抬,嘴角轻轻地撇:“明天不好说,下雨的时候进山容易遇上封路。”
“看情况吧。”喻遐说。
姜换说:“好运。”
话说到这一步,下一句就该是顺理成章的“再见”,姜换跨上自行车。
“等会儿!”喻遐突然喊住了姜换。
青旅门口的灯太暗,他看不清姜换表情是惊讶还是迷惑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无波,他只在一瞬间意识到:无论明天去不去得成平山村,他们都会在两天休整后离开临水镇,而姜换答应他的电影还没有兑现。
喻遐不是个非常有勇气的人,他更理智,更有计划,但与之矛盾的是执行力总是很强。
他不让姜换有迟疑,飞快地问:“我能现在去看《蓝太阳》吗?你答应我的。”
大约三秒、五秒,或者其实过了半分钟、一分钟,对喻遐而言只是短短一次眨眼,姜换重新跳下自行车,斜靠在车把头上。
“走吧。”他懒洋洋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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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中所有涉及到的电影剧本为虚构,有其特定的表达背景,主要用来捏人物(不一定是塑造主角),表达内容文内导演观点≠作者观点,不希望被过度阅读理解,请勿上升作者。大家互相尊重一下不要吵架,网文而已。
第七章 “妈妈。”
被展映版删掉的剧情出现在电影靠近末尾的地方,情绪即将推到顶点。
那个大情节里,诗人和他的恋人在土地庙幽会时目睹了一场“斗争”,最终各方讨论后,改为剪辑成一段凌乱的蒙太奇。
原版剧情是这样的:
学校里几个受欢迎的教师被他们的学生绑起来,戴上尖尖的高帽子,拖到了被打掉脑袋的菩萨像前,脖子上挂着沉重的木牌,用红油漆写满了真真假假的“罪名”。
诗人在远处,被枪声、掌声、哭声和山呼海啸般的愤怒吓得浑身颤抖,鼻涕眼泪一起流出来,最终狼狈地瑟缩着身子躲进恋人的怀里。比他年轻很多的老师相较下来冷静极了,安慰着脆弱的诗人,一边望向远处那场审判。
他的眼神从相同的震惊、害怕,转为痛心、同情、可怜,又变为漠然,最后定格成平静。
好像在那一刻就预知了未来,把所有可能性都放在脑海中筛选,在对方还没意识到时代的残酷时已经坦然接受了自己的结局。
远处,有个戴着星星袖章的女人尖声问:“你认罪不认罪?!”
粗剪版没有配乐,喻遐却想起了公映版的蒙太奇里旁白似的《二泉映月》,压着话语,配合砸烂的神像,像凄厉的哭声渐行渐远。
电影在那儿按下了暂停键,姜换问他:“现在看到了这段,有什么感想?”
“许导怎么把你的高光戏删掉了。”喻遐没头没尾地说。
姜换一愣,随后忍俊不禁:“什么啊。”
喻遐也知道刚才说得有点像打趣,不吭声了,低着头和姜换一样笑起来。
他坐在姜换的小屋,溪月小筑后院二楼,空间比从外面看大很多,木头地板、木头天花板和房梁,保留上世纪风格。关掉灯后,白墙成了幕布,没拉窗帘所以看得见天空一点一点变成深蓝色。
宽阔空间内,姜换斜躺在沙发上,喻遐则端端正正坐在床边。他侧过头,姜换仿佛隐入了黑暗,可五官都那么清晰,或许因为喻遐不是用眼睛在看他。
“是因为这段原片拍得太尖锐,最后才用噩梦展示吗?”喻遐试探地问,“但好像整部电影争议都很大,多一段也没什么吧。”
姜换“嗯”了一声,但听不出是承认或敷衍。
“但我还挺喜欢开头的吻戏。”喻遐像回味一般,视线慢悠悠地往上飘。
《蓝太阳》以吻戏开场,两个男人饥渴地攀着彼此,舌头不像爱恋和纠缠,反而如同一场角力、打斗、争夺,他们始终没闭上眼。
等到结局时导演揭晓:吻戏之后,老师就用一支钢笔杀了他的爱人。
那个吻是血腥前奏,是告别,也是搏杀的暗喻。
姜换很头疼地揉了揉脸:“别提,那场戏拍了整整两天,我亲得嘴上全是伤。”
“所以效果很好啊。”喻遐笑了笑,话锋一转,“但是……可能是我看不懂,感觉许导要的东西太多了,不过这段其实应该保留,前后两边真的很割裂……”他看一眼姜换,对方没有要插话或者制止他,喻遐就说了下去。他聊了很多,自以为是地分析许为水,分析他什么都要,末了说“我不喜欢”。
小屋中安静片刻,喻遐喝了口瓶子里的矿泉水。
姜换还保持着半躺在沙发上的姿势,听了这样那样的话,他问的却让喻遐全意想不到:“他想要这个、想要那个,名,利,艺术性,一鸣惊人……你呢?”
“嗯?”喻遐不解地反问,“我?”
姜换懒懒地:“对啊,你。”
他的身体莫名开始发热,耳畔嗡嗡的有好多只蜜蜂乱飞,姜换的随便和无意识的纵容让喻遐生出了过去几乎不可能产生的妄想。
毫无疑问他是喜欢姜换的,但喜欢的成分表和百分比暂时还无法描述清楚。
曾经他觉得见到姜换已经很好,等见到了,发现这不足够,他还想和姜换有所联结,最好能说上几句话;等说上话了,又发现还是不足够。欲壑难填,人心不足蛇吞象,再多的都不能形容完他的贪念。
他听见姜换问,看着姜换半躺在自己面前不到一米的位置,他伸手可以碰到姜换的头发和手,他感觉得到姜换的呼吸与情绪起伏。
喻遐惊觉他要的是关于姜换的更多。
这念头一经出现就无法回避,不可抑制地飞速膨胀。
“我想……”他的眼睛明亮地望着姜换的脸,“我想和你睡一次。”
姜换先是捻着自己发梢的手指一停,初次在喻遐面前露出点不知所措来,他坐起身,难以置信地问了一句:“什么?”
“我想和你睡一次,真的。”喻遐说完笑了下,像掩饰心慌,居然挺害羞的,“行吗?不行我这会儿就先回去了。”
白墙幕布暂停在土地庙被砸烂的神像。弥勒的半边脸碎得看不出原本形状了,另半边脸却还慈悲地笑着,格外阴森。窗外,无形的手蘸满蓝色颜料狠狠抹上天空,尚未与黄昏融合的黑暗成了一片片流云,在风中急促地奔跑起来。
姜换站起身,往前走一步在喻遐跟前半蹲下来,平视他,掐住了他的下巴。
倏忽地,一道突兀的闪电劈开混沌,喻遐的脸被照白了一瞬。
姜换微眯起眼睛审视,试图从他们相遇的所有细节里找出喻遐接近自己的目的,但喻遐不闪不躲地任他看。
看来看去也是干干净净的一张脸,浅褐色瞳孔很快地收缩了一下。
可能因为情绪到了,某种狂热的献祭式追逐,但都不太合适,姜换没寻到答案,反而让喻遐的直白刺中。他放任喻遐莽撞地过来,打开投影仪,坐在自己床上,然后喻遐说想和他做爱,如果姜换没理解错误,这可以算作一种轻浮的告白。
不太庄重,也不正式,感情却并不虚伪。
拇指按在他嘴角很用力地擦了一下,磨红皮肤,喻遐皱着眉小声哼:“痛。”
“我的确对你不反感,但是也没打算现在谈恋爱。”姜换声音比动作轻,“从我这儿什么也得不到,又不了解我,你怎么想的?”
喻遐笑了下:“就……我过两天要走了。”
姜换放开他的脸,站起身,自上而下地俯视他,命令式的口吻:“电影还有15分钟,你看完,我去洗澡。如果你后悔了随时可以走。”
喻遐点头,胃部兴奋得开始痉挛。
等姜换关上卫生间的门,水声作响,闷雷隔着千山万水遥远地炸开,他才意识到自己手抓紧了被单差点忘记呼吸。
“……诶,他就带你去,把粗剪版的电影给你看了?”蒲子柳觉得这种情节发生在认识的人身上简直不可思议,“没有点别的什么?”
有点别的也不会随便告诉谁了,喻遐好笑地问:“你还想有什么?”
蒲子柳双手捂住下半张脸:“没有啦。”
“看完电影太晚了。”喻遐一本正经编圆了自己消失的时间线,“溪月小筑反正也是客栈啊,我就在那边住的。不然大半夜回来还打扰同学。”
想起喻遐是为了什么离开,蒲子柳就忍不了:“这帮熊孩子没怎么你吧?……算了我找徐锐青去,让他给你道歉!”
喻遐说不用了,手机跳出未读微信,还没看,对面蒲子柳已经告诉他说的什么:“诶……老师在群里发消息说今天不去平山村,天气预报明天后天都是雨,那边封路,估计都去不成了……她说后面两天大家自由活动,这什么意思?”
“之前李彬哥不是想去普勒吗。”喻遐把通知仔细看了一遍,“老师应该差不多就是提前解散了的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