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词表示默认。
然后虞寻拎起那张卷子, 恢复几分吊儿郎当的模样,说:“不过如果我在,就不止一个满分了。”
坐了会儿后,云词有点熟悉陌生的环境了,加上虞寻的语气也变得熟悉起来,他像以前一样冷声回怼:“你说谁?那个考前还求着问题目的么。”
“考前不耻下问怎么了,”虞寻说,“最后拿的满分就行。”
云词心说这人有没有缺考的自觉,他脱口而出:“都没来考试,上哪儿拿满分。”
刚回温的气氛因为这句冲动说出口的话,又降了下去。
虞寻放下那张卷子,过几分钟才说“家里有点事”,他话刚说完,紧闭的卧室门里突然有了动静,很重地“咚”声,听起来像什么重物在敲击地面。
闻言,虞寻来不及继续往下说,他熟练地、拿起一串钥匙,飞奔过去拧开卧室门。
开门后,云词看到那个记忆里见过一次的女人,过去几年,女人的样貌略有些改变,头发剪短了。如果刚才对门阿姨不提这事,他来了虞寻家,见到她,也不会把她和记忆里只有过一面之缘的人对上号。
女人原先坐在沙发椅上,手脚被绑着,刚才的动静是因为剧烈挣扎,于是整个人连人带椅子栽倒在地。
她刚醒,就开始挣扎,嘴里说不全话,胡乱说了几个字之后,变成了尖叫。
尖锐的、混乱的。
尖细的声音从半掩的门里传出来。
云词没见过这种阵仗,不知道该做点什么。
但虞寻很平静,仿佛已经做过千百次,他蹲在她面前,把绑住她手脚的软布解开,然后熟练地张开手,把女人拥进怀里:“别害怕,我在。”
“刚刚吃了药,再等一会儿,再过一会儿就好了。”
虞寻声音很低,带着点他平时没听过的温柔,但这份温柔里还是有独属于他的戏谑:“今天家里来客人了,姑姑。”
下一句:“他考试考了满分,是不是很厉害。”
女人尖叫声渐渐停了,但嘴里又开始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天。天。”
云词怀疑这个字根本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甚至都分不清是天还是其他众多同音字之一。因为她现在的状态实在太混乱了。
虞寻却依旧熟练地接过她的话,聊天似的和她说:“今天天气么,天气挺好。明天会下雨,能看彩虹了。”
女人又说:“窝、我……”
“你没事,”虞寻说,“再睡一会儿,睡醒就会好起来了。”
“话。”
“花么。家里没有。喜欢什么,晚点去买。”
“……”
云词发现任何没有逻辑的字眼,虞寻都能接上话,好像两个人真在对话一样。
就像平时他和虞寻说话,也经常觉得他怎么这么能胡扯。
几番对话之后,这个让人慌乱无措的“意外”情形在虞寻的安抚下,慢慢缓和下来。只是女人每次看到他,可能是没办法接受家里突然来了个陌生人,情绪又会激动起来。她手边刚好有个瓶装的什么东西,情绪激动下,往云词的方向砸去。
之后又过一会儿,女人终于又睡着了。
虞寻把人安置在床上,然后又出来,关上了卧室门。
他关上门,转过身。
正好对上站门口不知道该不该进去帮个忙,结果被墨水瓶洒了一身的云词。
虞寻:“你衣服。”
“没事。”云词说。
窥见别人家事,总归尴尬,他又尴尬地说了句废话:“这你姑姑?”
虞寻“嗯”了一声,没有避讳,只是一笔带过地说:“以前出了点事,精神状态出了问题。”
云词站在门口,像个意外闯入者。
眼前的虞寻,和高中时候那个虞寻微妙地重叠起来。
那个高中让教导主任特别头疼,哪儿都好,就是行踪经常成谜,甚至会在大事上掉链子的虞寻。
说好的周一升旗仪式演讲,人没了。
月考,人突然没了。
军训,人突然没了。
素质教育,人突然没了。
去哪儿了,不知道。下次还犯吗,不好说。
他去老师办公室时,有次撞见过严跃找虞寻训话。
准确来说不是他撞见的,是他们班男生把他忽悠去办公室,为了让他欣赏死对头被训话时的“惨状”。
他当初刚进去,就听见严跃说:“你有什么可以和老师说……”
虞寻眼里带上一点儿疲惫,少年心性骄傲,什么都不肯说:“别问了,老师。”
“……”
然后严跃眼睛一扫,扫到他:“云词!你来凑什么热闹,谁喊你来的,赶紧回班——”
云词回过神说:“我那时候,不知道她是你姑姑。”他指公园报警那次。
虞寻:“我知道,后来想找你道谢,你带着一班的人把我赶出去了。”
“?”
虞寻提醒:“小卖部,鸡腿。”
虞寻的视线一直落在云词身上,视线穿过时空,想起那会儿他们已经“交战”快一年。他带着几盒鸡腿过去道谢。
还没走到一班门口,一班就有人开始喊:
——“词哥,他们七班的杀过来了!”
“不知道今天过来干嘛,还拿着鸡腿,我知道了,今天小卖部鸡腿限量发售,排队都买不到,他这是特意买了过来羞辱词哥?”
“管他来干什么,连人带鸡腿一块轰走,回他们那栋教学楼去。”
“……”
他和云词之间,有话总是没办法好好说。
一如高一最开始,他也试图解释过。
“哦,找错人了,”那时候的云词冷着脸,顺便挤出一声冷笑,“扯,接着扯。”
“……”
……
云词察觉到虞寻的视线,移开眼,又问:“她经常这样?”
虞寻:“偶尔,不定期。怕她出事,顾不上请假。”
这个“顾不上”,背后估计还有“不方便”的因素。
高平阳肯定会刨根问底,就像当初严跃那样。
“去过医院么。”
“去过,心理问题,只能靠药物干预。”
“也试过住院,”虞寻又说,“但是她更喜欢在家里。大部分时间是清醒的,后来医生也建议出院治疗。”
“……”
云词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想问“那你爸妈呢”,但是话到嘴边,又隐约觉得是另一个不该提及的话题。如果他爸妈在,他还需要自己照顾姑姑,高中就开始打工么。
……
虽然总说进入大学后,各自的人生世界都在慢慢展开着,但虞寻的世界是他完全没有想象过的。
两人交战多年,虞寻是个他特别熟悉,同时又完全不了解的角色。
……
虞寻提醒他:“闭寝了,你今晚睡哪儿。”
两人之间少有这种堪称和平的对话。
云词没觉得闭寝是件事:“我翻回去。”
这人不就经常晚上翻墙回去,虽然他没翻过,但听起来应该不难。
然而经常翻墙回去的虞寻本人沉吟两秒:“你没发现这几天我没翻了吗。”
云词:“?”
虞寻:“翻太多次,宿管大爷抓不到人,前两天连夜砌墙,那堵墙现在高得我都翻不过去。”
“……”
一山更有一山高是吧。
你大爷永远是你大爷。
于是云词也陷入沉默:“那我——”
他想说“那我自己出去找个地方住”。
虞寻打断说:“你虽然带考卷了,但应该没带身份证出门,住不了酒店。”
“……”
“住这吧。”
云词实在说不出“我睡大街”这种逆反的话来应对现在的情况,最后他默认了这个噩梦般的事实。
半小时后。虞寻家客厅。
拒绝睡卧室的云词缩在他家沙发上,身上那件外套脏了,被他叠起来搁在地上,虞寻在浴室里洗澡。一切展开从阿姨说他“见义勇为”开始,照着不受控制的方向发展。
手机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