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并没有人在明着表态,但他们眼中迸射出的那股孤注一掷的信念,却是很难被掩盖的。
巡逻长有些慌了神,即使他们各个配了刀剑,面对这样大的群体,也并不占什么优势。
更何况他心里也清楚,巡逻队里都是一群什么样的酒囊饭袋。
他又把目光放回了那个黑袍男人的身上。只见他黑发黑瞳,仿佛黑夜的使者,明明眼中没有任何情绪,但就是能够让人感受出来,他身上正散发着一股浓浓的上位者气息。
巡逻长轻咳几声,开口问到:“你不是本国人吧?”
陆寻摇摇头,惜字如金到:“不是。”
“那就不归我们所管了。”说罢,他掉头指挥起手下,“走!”
目送着巡逻队离开塔塔集市,此处原先沉沦着的空气,终于随着一阵阵器械放下和松了一口气的声音,回归了原先热闹的氛围。
有附近一片的摊主过来关心理查,问他:“你刚才没事吧?”
理查揉了揉后脑勺棕红色的头发,笑着回应到:“没事没事,就那几个饭桶,还不至于吓到我哈哈哈。”
两人对上视线,会心一笑,直到片刻后有人过来摊前询问买卖,才意犹未尽地结束了他们对于巡逻队的问候。
做完一波生意的理查,疲惫地坐回了摊位后面的椅子上。视线越过刚才帮他解围的男人,直接落到了侄子身上。
“刚回去才几个小时就来了?说吧,又想从我这里拿些什么东西?”
虽然尤瑟是条人鱼,但他很懂得人类世界的交往法则,面对怒火,开口就是先道歉准没错。
“不好意思叔叔,是我当时没有好好问清楚。”
“真不清楚你为什么会为了一些来历不明的人卖命。”理查沉沉地叹了一口气,说,“算了算了,我今晚累了不想骂你。你帮我把摊位收拾一下吧,我想回去了。”
尤瑟“哦”了一声应承下来,开始将摊位上的珍珠细致地分好类,收回一旁的箱子里。
跟着叔叔一同离开塔塔集市之前,尤瑟特地回头冲着陆寻眨了眨眼睛,示意他跟上自己。
虽然理查全程抱着手臂一副冷漠无情的监工样子,没和陆寻说过一句话或是给过他一个眼神。
但陆寻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注意着他,他觉得理查似乎不太对劲。
“你受伤了。”陆寻忽然开口道。
初夏的衣料已经比较单薄了,但理查今晚正好穿了两件,直到此时离开塔塔集市,陆寻才发现了他袖口边缘透出的一点血色。
“啊,理查叔叔,你哪里受伤了?”尤瑟手里抬着的箱子晃了一下,语气里有些慌张。
理查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终于肯接话到:“没有受伤,别听他乱说。”
但说着就想将手插回口袋里的动作,暴露了他的真实情况。
陆寻想顺势拉起理查的手腕,查看一番到底是何处的伤口。
谁料尤瑟眼疾手快,直接插入两人之间大声道:“你不能碰他!”
三人陷入了一阵尴尬的寂静。
陆寻很快反应过来,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过敏症有这么得不合时宜。
第13章 伤口
“不,我的意思只是,他的手有点不太干净……”尤瑟说得心虚,到了后面底气也不是很足。
这话还被理查打断,冷笑一声道:“别装了,李蓝安都告诉我了。”
“啊,他怎么都告诉你了呀?”
理查还是冷笑,说出口的话丝毫不给自己的亲侄子留情面:“他要是不告诉我,我还要被蒙在鼓里多久才能知道,你和人家相处还没几天呢,就把人鱼族的事情全抖出去了。”
尤瑟有些委屈,且不说陆寻那么聪明不是他能控制得了的,而且过敏这件事他就更控制不了啊。
不过他此次本就是带着陆寻来投奔李蓝安的,所以也没想过能够瞒得住理查叔叔。
但他还是决定先发制人,倒打一耙说:“还说我呢,你也有很多事情没告诉我啊。”
理查伸出食指点了一下尤瑟的额头,力道不大,更像是家人之间的亲昵。他说:“你小子,是在哪里学的?怎么现在变得这么会顶嘴了。”
尤瑟揉了揉额头上被戳过的地方,心下想着,明明我一直都是这样,休想骗到我,不就是想让我承认被人带坏了吗?
理查一见他这副模样就觉得好笑,问:“说啊,我都有什么事情瞒着你了?”
“就比如说,你手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尤瑟指了指那半边渗出血的袖子,他现在也发现了。
理查“啧”了一声:“说就说。”
他将袖子撩了上去,在昏暗的路灯下能看清,小麦色的肌肤上蜿蜒了一道约莫有五六厘米的伤口。由于许久没有处理,流出的血淌得胡乱一片。
尤瑟看到后倒抽了一口冷气,小人鱼可看不得这些。
理查只好安慰到:“不过就是你们来之前,我和巡逻队的人起了一点冲突,不小心撞上了摊位旁摆着的铁架,没什么大不了的。”
从刚才起一直站在旁边,没有打扰他们叔侄二人谈话的陆寻终于开了口,他说到:“这个伤口有点大,应该需要打一针破伤风。”
“这么严重?”尤瑟抬起理查叔叔的手臂,学着小的时候自己撞到礁石时他做出过的举动,轻轻在上面吹了吹,说,“那我们得去李叔的诊所。”
理查不自在地想抽回,但被痛觉充斥许久的手臂有些脱力,暂时没能成功。
他只好摸了摸鼻子,掩饰到:“这不正在去着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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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蓝安的诊所建在离塔塔集市不远处的商业街旁,装修时大都采用了木制的家具,打开暖色调的顶灯后,显得别样沉稳和安心。
不似城市里的大医院中那样冰冷沉静,反而充满了浓郁的人情。
一走进诊所,尤瑟就开始喊起:“李叔!李叔!”。
理查让他别喊了:“李蓝安今晚去给德洛丽丝的儿子看病去了,没人在。”
说着,他驾轻就熟地在旁边的药柜里翻出了绷带,单手将它们缠绕在了手臂的伤口上,最后用牙齿咬着打了个结。
全程动作行云流水,尤瑟根本没来得及上前去帮他。
诊所的大门被四方形的玻璃格分割而成,顶上挂有用贝类制成的天青色风铃,此时正传来一串叮铃铃的碰撞声,是有人推开门进来了。
“是谁在念叨着我呢。”
尤瑟向门口的方向看去,惊喜到:“李叔!”
李蓝安向他点点头,将肩上背着的药箱安放在了门边的柜子中,又把挽起的袖口放下,套上了一旁挂着的白大褂。
“理查叔叔受伤了,你快帮他看一下吧。”
“怎么回事?”李蓝安上前拉起理查的手臂,左右打量一圈后,先评价了一句,“你这技术真是不敢恭维。”
这句嘲讽理查听在耳里,却完全觉得无所谓:“那有什么关系,这家诊所又不缺我一个医生。”
“那帮人又去找你的茬了?”李蓝安问到。
理查先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侄子,但感觉到手臂上越发攥紧的力道,还是犹豫着点了头。
尤瑟果真变得激动了起来,大声到:“什么叫‘又’?那群人经常去找你的麻烦吗?”
理查叹了一口气:“这不是最近生意做得比较好,引起了那群人的注意,他们就总来找我的麻烦。”
生意做得比较好?陆寻敏感地抓取到了这句话中的一个比较关键的信息,他记得理查是做珍珠买卖的,看来澳格镇的珠宝产业应该有着一定的发展潜力。
说完刚才那句话,理查便揉了揉侄子头顶柔软的金发,安慰他:“无所谓,不过就是一群酒囊饭袋,可不用轮得到你来担心。”
尤瑟“哦”了一声,在心里默默地嘀咕到:还是把我当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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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蓝安将那包扎得歪七八扭的绷带解开,见到里面那副模样,皱了一下眉头。
“伤口太大了,需要缝针,你跟我来吧。”说罢,李蓝安转身走进了诊所拐角处,一间标有“清创室”的屋子里。
诊所的隔音一般,即使在外间也能够听见里面传来的阵阵话语声,尤瑟忍不住侧起了耳朵偷听。
“缝针有些疼,给你打一剂麻药吧。”李蓝安将针头戳进玻璃小瓶中,抽取了半管透明的液体。
“别了,我不至于连这点疼都忍不住。”理查全身上下嘴最硬,不过他担心的还有另外一件事,“本来物资就不丰富,我这么点小伤,打了也是浪费。”
他这一句话都还没说完整呢,紧接着就“啊”了一声,让门外偷听着的尤瑟不禁直接蹭到了门边。
李蓝安轻笑了一声,说:“还说不怕痛呢,只是打个麻药都喊成这样。”
虽然口中在嘲讽,但他手上的动作依旧没停,利落地将针管中的透明液体推进了理查的肌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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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蓝安走出清创室之前,尤瑟已经端坐回了诊所接待大厅的长椅上,一副乖巧的模样向里间的叔叔微笑。
为避免叔侄之间的争论再次一触即发,在理查翻白眼前,李蓝安先一步将清创室的房门带上了。
他环视一圈诊所,将目光落在屋中唯一的一个陌生人身上。他有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发色和瞳色,虽说现在穿着简易,但通身的气质却丝毫没被遮掩住。
“这位就是尤瑟的朋友了吧,你好。”
陆寻与他握手回应,他对这位医生的身份有些好奇,于是问到:“你是来到这里的驻派医生吗?”
“不,我只是来这个国家交流学习。”李蓝安说,“我学成归国那年本来打算从澳格港出发,正好遇上了一场登陆战,不巧就被困在了这里。但现在有了自己的诊所,其实我也并不急着回去。”
见到他若有所思的模样,李蓝安问:“你也打算从澳格港归国吗?”
其实现在回不回国,对于陆寻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但是这个理由听起来比较正常,毕竟他总不能说自己是来自两百年后的人,他想回的其实是两百年之后吧。
陆寻问到:“你有什么回去的办法吗?”
“暂时还没有,也许还是要等所有事情都尘埃落定了以后才比较方便吧。”
聪明人之间的对话不需要点得过于明白,陆寻知道他口中的“尘埃落定”是什么意思。他不清楚这个世界的历史发展轨迹有没有被改变,但从目前的经历来看,应该与他原本的那个世界差不多。
来自未来的历史知识告诉自己,真的要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起码还需要个一百多年的时间吧。
陆寻说:“也不知道我们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
李蓝安闻言皱了皱眉,道:“陆先生,这话听起来可不太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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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口上的天青色风铃,再次打断了屋内人的谈话。
来人是个身着小西装的年轻人,一进来就喊着:“李医生!李医生!赶紧去看看比顿镇长吧,他又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