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回到水里的他,脑中已经恢复了原本的清明,他现在迫切地想拥有一个答案,以解答自己多日以来的困惑。
陆寻尝试用尤瑟的思维去理解他,说到:“德洛丽丝不是坏人,我也不是坏人,你在这里住着,没有人会害你。”
听他这么说,尤瑟轻笑了一声,话音里却是带了一点与之相悖的落寞:“你知道吗?你和德洛丽丝太太说的话几乎一模一样。”
陆寻能猜测得到,德洛丽丝更不会对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孩说些什么。他想,尤瑟这么多日以来,一定在对未知的恐惧中担忧极了。
但他接下去却并没有责怪些什么,而是起身看向了陆寻的眼睛,眉梢弯弯地说:“但是你这么说了我就相信你吧。”
陆寻其实并不知道他的这股信任究竟从何而来,但想来,尤瑟应当就是与自己截然不同的乐天派吧。
至于更多的事情,他便不打算对尤瑟说了。倒不是觉得尤瑟不懂,现在反而是担心他会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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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寻说了守着,就会真的守着。
尤瑟这次脱离水源的时间太久,需要在水里待上更长的时间才能够再次回到岸上。
担心待了太久引起旁人的疑心,陆寻一直守在门边,彻夜没有睡去。
尤瑟原本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天,谈论近日来在温莎公馆中的所见所闻。然而现在有人陪着,他终于可以安心入睡了,后来实在没有抵挡住汹涌的困意,上半身趴在池边就睡了过去。
后半夜,陆寻在尤瑟的房间里找来了颜料和画板,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他也需要找点事情来打发时间。
直到窗外传来虫鸣鸟叫,他才发现,新的一天又要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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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少爷,厨房备好早餐了。”小优敲门喊人,然而看清来人后,她的声音忽然顿住了。
陆寻以拳抵唇打了一个哈欠,告诉小优:“他还没醒。”
浴池的石壁睡得不安稳,尤瑟清晨醒了一次,发现鱼尾可以变回双腿后就急着想回房间。
陆寻本来还觉得莫名,见他一下子就倒回床铺之中就明白了,这是还困着呢。恰好有人过来传餐,陆寻便来提醒她小声一些。
他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没想到小优迅速地低下了头,声音倒是压低了,但听起来有些奇怪。
她说:“那您需要用餐吗?”
陆寻点头应了,熬夜对于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市场调研的他来说,反而已经变成正常作息了。
他不介意在这里用个早餐,等会可能还需要去绸缎庄补个班。
西方人的早餐桌上大都是牛奶面包,只不过温莎公馆稍微奢侈一点,还多了一道香煎三文鱼。陆寻不能吃,打算等会带给尤瑟让他解决。
德洛丽丝每天处理公务到很晚才回来,因此起床时间会比众人晚一些。今日的早餐桌上只有一个小男孩,陆寻昨天见过,知道他是德洛丽丝的小儿子。
阿伦一边叉起盘中的三文鱼往嘴里送,一边偷偷打量着这位刚刚落座的男人。
他忍了又忍,终于没忍住,打破了母亲教给自己餐桌上不要多嘴的规矩,开口问到:“你是谁?”
“我叫陆寻,是你母亲的合作伙伴。”陆寻向他伸出手,想与他握手。
闻言,阿伦心中立刻拉响了警铃。长得英俊,又与自己母亲年龄相仿的男人无法让他不产生危机感。
但不对啊,这个男人明明看上去和尤瑟更为亲近,阿伦年轻的小脑瓜里处理不了这么复杂的关系。
只好直白地问到:“那你为什么会和尤瑟哥哥睡在一起啊?”
“少爷!”他的话都还没说完,就被一旁随侍着的小优打断,“这种话不可以乱讲。”
阿伦一脸疑惑地挠了挠头,他刚才确实看到这个男人是从尤瑟的房间里走出来的啊。
陆寻:……
好吧,他终于看懂小优那副奇怪的表情了。
第22章 画作
好不容易挨过这顿气氛尴尬的早饭,等到唯一的小孩离开餐桌。陆寻终于能够接上刚才那个话题,对着上前收拾残局的小优,有些无奈地说到:“你误会了,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他倒不是觉得这件事会对自己造成什么影响,主要是怕传到了尤瑟那里,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误会。
除了方才那样情急之下打断少爷的话,小优大部分时间里都像一个合格的贵族管家,表面上一丝不苟,看不出任何端倪。
这会儿也是一样,她正手脚麻利地收拾着桌上的餐盘,眼神中不见一点飘忽。
不过口中的话还是暴露了她的真实想法,小优压低了声音轻声说到:“先生放心,我不会将此事和夫人乱说的。”
陆寻:……
原来十九世纪的西方人就这么开放了啊。
看她这想法,显然一时之间转不过弯来。陆寻不打算解释了,这种事情只会多说多错。
更何况他自己想想,也觉得他们两人昨夜的举动看起来不太清白。
陆寻所幸改了话题,指着桌上剩下的那盘香煎三文鱼对小优说到:“帮我把它加热一下吧,你们表少爷应该快醒了,我直接端上去送给他。”
小优利索地点头端起餐盘,转身之前,还是没忍住多嘴说了一句:“表少爷确实特别喜欢吃这道菜。”
陆寻:……
果真是多说多错,自己面前这盘一口未动过的菜肴,看起来就像是给某人特地留的。
唉,这事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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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顿早饭的功夫,尤瑟已经从回笼觉的美梦中苏醒过来了。
陆寻推开门时,落地窗的帘子刚被拉开了大半,明媚的天光正轻盈地照进室内,在大理石的墙面上投射出点点光斑。
看来今天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天气。
尤瑟趴在床尾,估计是昨晚在水中待习惯了没能缓过劲来,双腿还在无意识地前后摆动着。
他手中端了一块画板,正在细细打量。听见熟悉的脚步声,尤瑟转头看向来人,顺便将画板也倾斜了四十五个度让对方能够看清楚。
他问到:“你画的是我吗?”
色彩黯淡的画布正中隐约能看出一个人形,鎏金的长发顺着月色倾斜而下,然而下半身隐没在湖里,只能望见一点淡蓝。
陆寻的绘画功底就是普通人偏上的水平,环境修饰很粗糙,只能模糊地判断出画中人所处的地方应该是一座海岛。
不过仅有的几个特征都很明显,这幅画画的就是尤瑟。
陆寻微微地点了点头,将手中的餐盘放置于身旁的桌台上。走过去从他手中接过画板,又在鱼尾上加深了几道昨夜未完成的光影,画面瞬间变得更加灵动了几分。
尤瑟凑近观察他的动作,评价到:“我觉得,你这次画的更像我一点。”
画笔停顿了一下,光影瞬间在鱼尾上断成了两截。
陆寻只在尤瑟面前画过两次画,一次是设计稿上的速写,一次就是现在。所以他很快地就反应了过来,小人鱼口中说的究竟是哪副。
然而尤瑟并没有察觉到他突变的脸色,还在兴奋的说着:“我好喜欢这幅画,你可以送给我吗?”
他也许并不是很懂画。
陆寻望着鱼尾上那截断开的光影,出神地思考了一下。
尤瑟喜欢这副画,很可能只是因为这是他画的。
就如同昨天夜里,他明明说了和德洛丽丝一样的话,但尤瑟就是选择相信了自己。
很可能也只是因为,这句话是他说的。
尽管如此,陆寻还是对尤瑟说:“当然可以,这幅画本来就是画给你的。”
“太好了!这是我第一次收到画!”尤瑟立马翻身下床拿过画板,在四处的墙面上比对了起来,“好想把它裱起来,可惜我现在住在别人的家里。”
察觉到尤瑟的尾音落了下来,陆寻再次从他手中接过了画板,截断了这个话题,道:“先去吃早饭吧。”
小人鱼的注意力很好被吸引,见今天的菜色是自己特别喜爱的香煎三文鱼,他又立马跑到了桌台前。
陆寻稍微拦了一下,说到:“先去洗漱。”
“幸好你提醒,我有时候差点忘记了,人类起床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要洗漱。”说着,尤瑟便自言自语地晃进了卧室中配备的洗浴间。
见他的身影消失于屋内,陆寻再次低下头看向了那副画作。
半晌后,他自嘲地轻笑了一声。
可惜在这个空荡的房间内,没有任何人能够听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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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德洛丽丝委托的陆寻,日子开始过得无比繁忙了起来。
除了打通辛勒茶的售卖市场,雅加克利亚石的热处理工艺也需要他的实时指导。
好在多年以来的企业管理经验,让陆寻拥有了极其卓越的用人眼光。工作流程上的这些事,不可能全靠他一个人的力量就能完成,但幕后的调配与推动都离不开他的亲历亲为。
近期的日程,很像他初入M.E时那般昼夜颠倒。陆寻有时都会觉得,也许是自己骨子中所携带的基因作祟。
他天生就是从事商业的料,这样时刻面临挑战的生活,反而更会让他的精神感受到放松。
不过他的繁忙,也就意味着有人闲了下来。
德洛丽丝将代理权完全委托给陆寻之后,自己除了海关总署的日常公务就无事可做了。
起初还能观察一下陆寻的动向,后来发现他比自己认识的任何人都要专业上数倍,也就完全放任他去了。
只不过陆寻这次来向自己谈及业务流程时,德洛丽丝还是没忍住多抱怨了几句:“这日子过得太舒坦了,都快把我养废了,有没有什么事情是能交给我做的?”
陆寻早就觉得德洛丽丝和自己很像,都是一出闲不下来的货色。不过这次来,他确实有点事情需要拜托德洛丽丝,并且这事恐怕也只有她能够做得到。
“我想问一个有些冒昧的问题。”陆寻道。
“问啊。”德洛丽丝擦拭着手中的烟斗,无所谓地说到,“我们之间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好冒昧的了。”
最近这段时间里,他们二人的关系确实不错,陆寻不想卖关子,直言到:“我发现澳格镇上性别比列不太协调?大部分青壮年人口都是丧偶或离异的妇女?”
闻言,德洛丽丝停下了擦拭的动作,将烟斗摆放到一旁:“不一定是离异,但大部分确实都是丧偶。早先那场登陆战中死了很多士兵,大部分都是男性。还有一部分男人早年外出经商,在战后想回来,却被蚕食者挡在了海港之外。纵使海关控制权在我手中,也无法完全帮到他们。”
陆寻见她逐渐凝起的眉头,这个话题的冒昧点就在于这里。他们二人从另外一种程度上来讲也很像,都是失去挚爱的可怜人,他能够感同德洛丽丝的身受。
陆寻在心中微叹了一口气,他说这话的目的不是为了戳德洛丽丝的痛处,于是先安慰了一句:“您节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