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肌肉记忆不会骗人,他只在落下的第一个瞬间里迟缓了片刻,而后便是一整串流畅的数字。
一道清脆的“滴滴”声,提示了来人密码输入无误。
陆寻深吸一口气,终于推开厚重的防盗门,踏进了玄关里。
几乎是进门的第一眼他就注意到了,自己面前正对门的台阶上,正摆放着两双款式完全相同的拖鞋。
一黑一白,每双上面都能够看出一点明显的使用痕迹。
陆寻在玄关处稍稍停留了一会儿,直到门外的感应灯忽而熄灭,他才终于关上身后的防盗门,往前几步按亮了客厅的灯。
面前这栋公寓大约有八十多平,是两室一厅的格局,户型偏长。
在陆寻的印象当中,他是在大二那年租下的这栋房子。工作后自己有了能力,他便也直接将其从房东手里买了下来。
因此比起M.E,这里距离宁城大学反而还要更近一些。
一整晚都未有真正地歇息过,陆寻此时终于感觉到了有些口渴。公寓进门右手边便是厨房,他将直饮水机的开关打开,准备在手边的橱柜上拿个杯子接水。
然而抬眼看过去时,陆寻的动作却又停顿了一下。
只见他惯常用的那只玻璃杯旁,不知从何时起,竟然出现了一柄陶瓷水杯。其上还画有一只看起来就可怜兮兮的简笔画小鲨鱼,一看便不是自己的风格。
陆寻收回视线仰起头,将刚刚装进玻璃杯中的纯净水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主卧大约位于厨房的斜对角处,循着记忆中的方向,陆寻推开了那里的大门。
卧室的灯光偏向于暖色,洒向一整片花色柔和的毛织地毯时,温柔与安心的视觉感触立马充斥进了他的整个心脏。
为什么呢?
陆寻忽然在心里想到,为什么他的记忆之中竟从未注意到过,那个办公室几乎只有黑白灰三种色调的自己,卧室中竟然也有这般温馨的彩色。
或许是心中的疲惫感传导至了四肢,陆寻不禁有些脱力地顺着床脚,缓缓滑坐在了地上。
不用再去打开一旁的衣柜查看了,想也不用想,那里肯定挂着两套形制相同的纯棉睡衣,说不定其中一件的尺寸还要比另外一件小上些许。
陆寻不得不承认,陆灵的直觉的确十分敏锐。方才仅仅只是因为自己的一句话,她便已经反应了过来。
提出那句质疑后,陆灵还追着问了他许多细节。
好在汪越之前的那个想法在这种时候就派上了用场,对于陆灵的层层逼问,陆寻最终只能模棱两可地回答了一句:“我们最近吵架了。”
他只是不想让陆灵过于担心自己的情况,可事实如今就这样摆在面前。不仅是陆灵,就连汪越也提到过自己的不对劲。
陆寻心想,也许他们说的没错。
我似乎真的丢掉了什么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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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大厦位于宁城中心商务区的最高点,从十二楼向下望去,往来络绎不绝的车辆好似汇聚成了一条川流。
前一日的往返太过匆忙,陆寻此时才有机会停下来好好看一眼如今他所处的这个世界。
大厦的办公区域皆由全景式的玻璃幕窗打造而成,远处的晴空烈日高悬,室内中隐约能够听见一阵十分轻微的空调运作声。
陆寻忍不住觉得,自己所处的现实与脑中的记忆,仿佛被割裂成了两极。
这里的一切,实在与两百多年以前的海岛小镇,有着太多太多的不同。
昨天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思考过了许多。其中得出的最大结论便是——自己脑中的那七年,一定不是在平白无故之中发生的。
而串联起这一切的关键,应当就是路星泽。
陆寻忽然有些莫名其妙地想到,也不知那日尤瑟从山顶上离开之后,还有没有再来找过自己。如果他猜测无误的话,自己应当是从那个世界中突然消失的吧。
那么对自己的不告而别,尤瑟又会作何感想呢?
一道极其富有规律的敲门声,突然打断了他的思绪。
“请进。”陆寻道。
来人是汪越,他推开门进来后,将一份需要总经理签批的文件递到陆寻手边,说:“陆总,月例会定在九点举行,您差不多可以准备过去了。”
陆寻点点头,翻开文件大致审阅了一遍,听着汪越继续说到:“关于您之前让我查的那个地方,我这几天翻看了许多西方的历史书籍,但都没有查阅到这个名叫澳格的小镇。”
即使如今的这个结果,已经在陆寻意料之中反复出现过了。可当真正听见时,他还是不免出现了很短暂一瞬的怔愣。
直到汪越的一句“陆总”,才终于将他唤回了神。
陆寻摇摇头,提起手边的钢笔,在文件末尾处落下了一个字形漂亮的签名。
既然那段往事都已经如梦境一般不复存在了,那便暂且将它只当作是一场梦境吧。
陆寻垂下眼睫,从办公桌前站起了身,道:“走吧,我们去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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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九点将近十分。
M.E大厦十一楼的梯形会议室当中,气氛有些低迷。
珠宝事业部的各部门精英皆聚于此,各个神情紧绷地翻看着桌面上的会议文件。
“汪助理,把演示文件打开。”一道嗓音沉稳的男声自会议厅主位传来。
“想必各位提前都应该看过了吧。”陆寻打断下面这些人装模作样的举动,无情地说到,“上个月,不,应该说从去年开始,M.E珠宝的营收与净利便一直表现惨淡。”
此话一出,整个会议厅中的气氛更是直接降到了谷底。
但陆寻却丝毫没有被影响到流程,他直接点名到:“刘总监,你来说一下原因吧。”
市场部刘总监是个面目开朗的青年男人,在平日里也从不端着领导架子。上至集团总裁,下至保洁阿姨,逢人他便笑着问好。结果此时听见自己被第一个点名后,眼中的光都差点消失殆尽了。
他下意识往周围看了一眼,接收完一沓同事们“你自求多福吧”的目光后,只能生无可恋地从座位上将自己拔了起来。
“上一季度的新品市场反馈不良,大多客户的投诉内容是,呃……设计老土,他们说我奶奶都不戴这种了。”
刘总监有气无力地说完这段话后,只见身边同事们一个个的,或是撅起了嘴,或是皱起了眉,还有人眼神放空地瞥向了远处。
他不禁在心中咆哮了一句:有什么好笑的!!!小心陆总马上来治你们!
刘总监不愧是M.E珠宝的老员工,他心中的最后一个感叹号还没来得及收回去。下一秒,前方正襟危坐着的陆总便直接屈起手指敲了敲一旁的桌面。
他开口,语气又冷下去了几分:“还有吗?”
“有的有的。还有客户评价,戴上后有一种即将参加微商年会的美。”
陆寻:……
“行了,就到这里吧。”他的情绪终于没能继续维持下去,有些无奈地说到,“换产品部首席设计师陈桑鸣来说一下吧,上一季度的新品设计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偌大的会议厅中忽然陷入一阵诡异的寂静。
陆寻:?
他将眉头微微皱了起来,问到:“怎么回事,人没来?”
“不是。”见此情状,汪越只好小声地提醒了一句,“产品部门的首设是路星泽,上一季度的新品设计也不是陈桑鸣负责的。”
“抱歉,上一季度产品部门的负责人来说一下吧。”陆寻有些头痛地按住了额角,又转头对汪越说到,“顺便把路星泽也叫过来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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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季度产品市场反馈不良本就已经成了既定事实,产品部门负责人支支吾吾的话语更是让陆寻又恼火了几分。
本想着路星泽既然是首席设计师的话,他来了应该能够给出一些好建议。谁知汪越出去一趟回来之后,竟是给他带回了路星泽还没来上班的消息。
让陆寻更是火上加了一层火,吩咐完各部门好好进行下个季度的预行方案后,便直接提前解散了会议。
“等路星泽上班了让他上来找我。”散会后回到办公室时,陆寻还特地向汪越嘱咐了一句。
谁知他废寝忘食地工作一个上午,直到时针都已经转向一点钟的方向了,才发现路星泽居然还没有来找他!
扣钱!一定要扣他的钱!陆寻在心中愤愤地想到。
仿若心有灵犀一般,当他翻出通讯录,正想一通电话给那人拨过去时,面前的办公室门却忽然被人从外推了开来。
这个时间点,整栋M.E大厦尚且都还处于午休之中,想也不用想便能知道来人是谁。
陆寻屈起一只手指敲打起了桌面,道:“进总经理办公室不知道要敲门的吗?”
路星泽看上去丝毫没有被这声冷淡的语气给吓唬到,开口时,脸上仍旧端着一副惯常的笑颜:“反正整栋公司里只有我会不敲门就进,在开门的时候您不就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吗?”
一夜未见,看来他的脸皮又厚实了不少,陆寻在心中默默腹诽到。
路星泽并没有听到他的心声,只是继续动作自如地拉开了陆寻对面的会客椅,坐下道:“我过来时听见汪越说您今天上午找我?”
“是啊,没想到路先生您今天还有空亲自来上班呢。”
陆寻的语气凉飕飕,心里想的话也是凉飕飕:一整个早上都没来,也不知道昨天晚上是干嘛去了。
“算了,先不说这个。”话毕,路星泽抬起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都一点了,我刚进来之前你应该还在工作吧。”
陆寻垂眼看了一下自己桌面上还未整理完的文件,没搭话。
“就知道你整天忙起来就会忘记吃饭。”路星泽将方才一直提在手中的保温袋递了过去,“喏,我刚才来时顺路去打包了一份午饭给你。”
刚刚过午,这会儿正是窗外阳光刺眼的时候,保温袋上的金色logo被照得熠熠生辉,陆寻终于没忍住吐槽了一句:“怎么又是滋味,你不会腻的吗?”
“某个人吃滋味吃了那么多年,我还以为他吃不腻呢。”又是这样自来熟的亲昵语气,陆寻听得恍惚。
“你应该庆幸滋味的菜品多,我连点着两天你爱吃的菜都没有重复过哦。”路星泽将一次性木筷的包装拆开递给了他,“快尝尝吧。”
话说到这里,陆寻也确实有些饿了。他垂头看了一眼,今日的主菜是龙井虾仁,食材选用了宁城当地洛江中淡水养殖的河虾,他吃着并不用担心过敏的问题。
陆寻张嘴咬下那颗晶莹剔透的虾仁时,一股浅淡的清香立马在唇齿之间回荡了开来。
眼见陆寻没有再出言反驳什么,路星泽也终于弯着笑眼拆开了自己的那份午餐,又问到:“昨天打包的那份你吃着怎么样?”
闻言,陆寻的动作忽然停顿住了。路星泽这么一说他才想起来,昨日回陆家老宅回得匆忙,都来不及上楼放一趟手中的东西,最后只好先寄存在了门卫的保安处。
谁知回来的时候他心里想着事情,竟也把这茬给忘记了。
怪不得他怎么疑惑自己一顿饭没吃就这么饿了,原来是昨晚的上一顿他就已经忘记吃了。
想到这里,陆寻略带心虚地抬头看了一眼路星泽的神色,下意识便罗织了一句谎言:“还可以。”
好在方才那句询问应该也只是路星泽无意之中提起的一个话题,他点头作完回应后便没有了下文。
似乎路星泽不说话的时候,他们之间便会像这样沉默下去。
不知为何,陆寻觉得嘴里的事物越吃越没有了滋味,自己还没反应过来时,他的嘴便已经先大脑一步开口挑起了一个新的话题:“M.E珠宝前几个季度的营收节节减退,市场对产品设计方面的负面反馈最盛。你作为M.E珠宝的首席设计师,对于这种情况有什么看法吗?”
谁料刚说完这段话后,陆寻便因为有些过于严肃而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