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再听到他说出这样的话,陆寻已经丝毫不会觉得奇怪了。想来度假别墅厨房里的那袋可可粉,应当也是路星泽本就存放下的。
其实陆寻心中还有许多疑惑想要再详细地问问路星泽,也有些好奇他最后所说的要拿给自己看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不过后来看见他一碗粥才喝到一半,就已经一副眼皮打架想要睡过去的模样,陆寻想说的话又全都停在了嘴边,只让路星泽先好好休息。
即使今天是周六休息日,陆寻仍有许多的公事需要处理。
正如同陆灵先前提到过的那样,M.E珠宝公司与香水公司下一季度会有合作项目。
话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一嘴M.E香水事业部了。
在M.E集团旗下的诸多品牌当中,香水是一个最近十年里才刚刚建立起来的产业线。然而不知为何这么多年过去,这个事业部竟一直也没能够做起来。
上次出席董事会时陆寻便听他们决议过,如果下一季度的产品推广再没有起色,集团就打算关停香水公司了。
念及此,陆寻又想起了陆灵前天才和他谈论过的,关于M.E珠宝的那个瓶颈问题。
这么看来,集团明明嘴上说的是要合作共赢,然而最后却是把两个皆存在着发展问题的事业部放在了一起。那群一天到晚尸位素餐的董事会老头子们心里到底是在盘算着些什么,陆寻想要装作看不明白都难。
接连翻了好几份M.E香水运营部门发来的合作方案,陆寻都觉得不太满意。
按住晴明穴倒回椅背上时,他的脑海当中却忽然浮现出了一个人影。
虽然路星泽应当还不知道M.E珠宝即将要与M.E香水合作的事情,但他确实很好奇,自己的这位首席设计师又会提出什么样的建议呢?
想到这里,陆寻马上放下了手中的提案文件,走出家中办公用的书房,推开了主卧大门。
路星泽似乎还在沉睡。
陆寻抬起手臂看了一眼腕表,毕竟这都三四个小时过去了,主卧内的窗帘看上去也丝毫没有被拉动过的痕迹。
床上那人的呼吸声很重,陆寻听着,这才想起距离路星泽那晚发烧过后,其实还没过去多少天的时间。
心中暗道一声不妙,他加快步伐走到了主卧的大床边。
即使屋内开着温度适宜的空调,路星泽的额角上仍在冒着汗珠,被打湿的黑发细密地贴在那张脸上,缝隙之中,还能看出其中是一大片不太正常的潮红。
陆寻伸出手试探了一下他额间的温度。
然而在触碰到的第一个瞬间,他脑中就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好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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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星泽觉得,自己似乎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中有他刚从宁大毕业那天的礼花喧嚣,而后画面一闪,他却听见了酒杯碰撞在一起发出来的清脆声响。
说实话,早先几年的时候路星泽真的很不会喝酒,甚至他还有着些许轻微的酒精过敏。
就如同陆寻曾经对于他的身体会出现的反应那般。
路星泽一毕业后就马上签来了M.E,当初年轻气盛,第一次在酒桌上与成州银饰的总经理陈利云谈生意时,半夜就直接谈进了急诊。
直到现在路星泽还记得,那天晚上除了感觉难受之余,他心里仅存的另一个念头却是在想着:
原来陆寻每次过敏休克时,就是这样的感受啊。
好在他的心心念念,在那时也能得到回音。
听闻他出事,陆寻刚在外省处理完工作,就买了当天下午的机票赶回宁城。
在路星泽的印象中,后来他似乎再也没有喝过那样多的酒。
刚开始的那一两年里,几乎每次在他需要外出谈生意的场合,饭桌上或是餐馆门外的停车位里,都会有一个相似的身影。
只是后来随着M.E珠宝的发展壮大,他们两人也逐渐各自忙碌了起来。路星泽不得不去自己学着那些话术和技巧,也懂得了如何在酒桌之上与人迂回。
谁曾想,这么多年过去,他竟是又在陈利云面前栽了跟头。
即便是在梦中,回忆到这里时,路星泽也忽然叹了一口气。
他有些懊恼地想着:没办法,谁让我就是一个这么容易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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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整片整片的黑暗当中苏醒过来后,路星泽浑身上下都是疼的。
就算主卧中窗帘的布料很厚实,即使在白天遮光力度也很好,但路星泽还是能够分辨出来,此时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下去了。
他伸出手打算去摸床头的顶灯开关,却发现自己右手上正连接着从床侧伸来的一根输液管。
想必是刚才陆寻已经找家庭医生来替他看过了。
眼见吊瓶里的维生素C也差不多要到底,路星泽便撑着床垫坐起身来,动作分外熟练地拔去了自己手背上的针头。
主卧的顶灯被他打开时,路星泽却莫名觉着,自己的眼眶好像有些酸胀了起来。
他伸手按住眼周的位置,等到瞳孔终于适应了这道突如其来的光亮,看见垂在床侧的那杆简易吊瓶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心中这股酸胀的情绪究竟从何而来。
坦白来讲,如果他对于是否想念过自己家人这个问题说了“不”,那百分之百可以肯定是假的。
但在极少数的情况之下,路星泽才会完全地不克制住自己去想他们。或许只有在这般身心脆弱的时刻,他才能够允许自己任性一回。
路星泽从床上走了下来,推开主卧的门后本想喊一声陆寻的名字,然而第一个音就被封在了嘶哑的喉咙里。
他清了清嗓子,感觉脸上还有些发烫。
不过看着外面一片漆黑的模样,想来现在应当也没有其他人在家。
路星泽原本想去厨房里找杯水喝,然而刚走到一半,他脚下的步伐又突然更改了路径。
他从客厅电视柜的小抽屉中找出了一把钥匙,而后走向走廊尽头,那间陆寻现在估计会以为是客卧的房间。
屋内的陈设一如往常,或许是因为生病时容易情绪上脑,或许是什么别的原因,路星泽忽然又想到了自己的叔叔。
实际上就连李蓝安也不知道,多年以前他第一次下定决心想要去到陆寻身边的那天晚上,路星泽其实去找过理查叔叔。
的确是在意料之中,他收获了一场暴怒。
待到那股情绪即将就要平息时,不知为何,理查叔叔却是很突然地直视起了他的眼睛。片刻后,才叹息一声道:“我确实不可能困着你一辈子,那小子不是坏人,如果你真的想好了的话,那就去做你想做的事情,不要后悔就行。”
路星泽垂着眼睛站在走廊尽头沉思了一会儿,脑中昏昏沉沉地想着,理查叔叔说的也不完全对。
因为他其实连后悔的权利也没有。
早在第一次下定决心想要跨越这几万个光年的距离时,他便已经将自己的整颗心都全权交托给了陆寻。
不管陆寻是捉弄我也好,不相信我也罢,我都没有办法后悔。
即便心里这样想着,路星泽最终也只是轻叹一口气退出了房门。
他正想拿出钥匙上锁,身后却冷不防响起了一道电子锁开门的提示音。
仿佛做坏事被抓包一般,路星泽被吓得肩膀颤抖了一下,手中的钥匙随之掉落在地上,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动。
与此同时,那道总是令他忍不住揪心的声音,也在身后响了起来。
他听见陆寻语气不太好地说到:“路星泽,乱跑什么,你的病好了吗?”
第53章 水月
家里所剩的食材不多了,陆寻特地出门采买了一趟回来。
谁知只是这一会儿功夫,再次走进家门时,他却看见了那道被走廊尽头顶光笼罩在其下的小小背影,在四周整片的昏黑当中,蓦然显得特别孤寂。
他不禁开口,又说了一句:“还一直站在那里做什么?”
路星泽这才有了动作,陆寻见他动作自然地从地上捡起了什么放入口袋,而后走到自己面前。
“不知道你能不能去医院,所以就叫认识的医生过来替你看过了。”说着,陆寻将他刚才还在输液的那只手抬起来左右看了看,“你倒是挺能耐的,还自己把针给拆了。”
“因为李叔从前教过我。”路星泽说到。
话题突兀地谈到这里,陆寻动作有些迟疑地放下了他的手腕,道:“我离开以后,那个世界的人们过得怎么样了?”
“我也不知道。”不知是不是因为生病,路星泽的眼皮有些发肿地耷拉了下去,听上去语气里也带了几分恹恹。
看着他这副模样,陆寻忽然不知道还能继续说些什么了。
即便更亲密的事情两人都做过了,可他的确不太会哄人。何况经过上午那一番突如其来的认知解构后,陆寻大半天里都在沉思,越想却越觉得快要精神分裂。
直到眼下这一刻他还在纠结着,如今面对眼前这人,自己究竟应该采取着哪一种态度才好。
于是陆寻暂时选择了逃避,转身料理起了刚刚才买回来的那些食材,又嘱咐到:“先把药喝了再吃晚饭。”
煮一锅粥大约需要花去半个钟头左右的时间,然而二三十分钟过去了。陆寻再次转过头时,却见路星泽就像没有动过一般,还站在原处眼神有些呆滞地看着自己。
“怎么?就在饮水机旁边,喝个药还需要我帮你冲?”虽然口中这样说着,但他还是认命地泡好一碗药递到了路星泽的面前。
碗中大约只有三四勺的量,陆寻还记得路星泽和他说过,水量少一点的冲剂比较容易喝。
路星泽脸上的表情还是带着些许迟钝,不过这次他终于有了动作,微微仰起头就把碗里不多的药一口给喝了下去。
“怎么又愣在那里了?”
监督着他喝完药,陆寻便回去锅里盛粥了,没想到再次转回身后,路星泽又变回了这副模样。
“吃饭。”陆寻只好提醒他到,又说,“我先在客厅看一会儿文件,等下再去给你收拾客房,或者什么时候想休息了你再和我说。”
话毕,他便走到对面的沙发处坐了下来。
谁曾想,路星泽却是又一言不发地跟上了他的步伐。
文件的内容被一大片阴影遮挡住,陆寻有些无奈地抬起头问到:“你究竟是想……”
剩下的“做什么”三个字却忽然卡在了喉咙间,因为下一刻,他的脖颈已经被人圈进了双臂之中。
陆寻几乎是已经养成习惯地拥住了身上那人的腰肢,然而怀中滚烫的体温传来后,他又有些不合时宜地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路星泽如今这么喜欢与自己肢体接触,难道是因为曾经还是人鱼的时候从来无法触碰到他吗?
不过陆寻并没有让这个想法在自己脑中停留太久,很快就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了开来。
“你别不是把脑子烧坏了吧?”
之前医生来时和他说过,路星泽这是因为先前的风寒感冒还没好,又去喝酒引发了过敏,这才把感冒的症状给牵扯了出来。好在他的过敏症状不严重,一般只要挂完水将其压制下去,就不会再继续发烧了。
可现在想来,陆寻估摸着他的药效还没有那么快产生,便伸手探了探他额头上的温度。
“陆寻。”路星泽开口时的嗓音有些嘶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