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
周燎一下窒住了呼吸,他突然想起了那些过去的事情,半晌才开口:“对不起…..节哀。”
秦湛只是摇了摇头,随后深吸了口气,拿过衣服就立马出了门。
医院外已全被拉起了警戒线,在过年空旷异常的夜晚,随着远处几声绽放的烟花,警车的鸣笛声在一旁听起来格外讽刺。
地上还有未干透的血迹,旁边有人正在清洗,秦湛看着四个人担着架子,灰色的布下是隆起的形状,警戒线外是围观的群众。
医院的灯和警车闪烁的灯光在他眼里像突然失焦,变成混合杂乱的色彩,秦湛就这样直直地站在门口,一直到有人叫他离开。
“等下,他是这位死者的亲属。”有人拦住了调离的人员。
秦湛直到被人拍肩,才像回到现实。他看着眼前穿着制服的人,是上次帮自己找过一次人的警察。
“她孙子吗?”
“嗯。”
警察看着面前没有任何反应的人,一瞬间像是想说什么,又不知道如何开口,最后也只是叹了口气:“节哀。”
“她什么时候跳的?”
“有病人听到重物落地的声音,探窗出去看时就发现了……大概是晚上11:59。”警察想着这个时间点,又想到了上次老人的自杀,看得出对方是真的不想再活到下一年了,“隔壁病人说当时病房挂着的电视里在放春晚,他出去上了个卫生间,再回来人就消失了,我们对死亡原因进行了追查,调了监控,情况的确属实,她在对方离开病房后,随后把输液的针拔掉,踩着板凳跳的。”
“可能老人治疗太痛苦了,现在也算是解脱。”
秦湛麻木的听着,一直到看着被抬上车的遗体他才开口:“我能看看她吗?”
“不太建议。”
秦湛知道也许对方已经面目全非。
“就一眼。”
“殡仪馆吧。”
…….
和警方还有殡仪馆把所有流程走完后,外面早已天明,也正式迎来了大年初一。
到最后,他掀开了那层布,看见了老人的遗体。有旁观者说只听到声响,然后就看见人像汽水一样炸开,周围全是溅起的血迹。
眼前血肉模糊的东西甚至都称不上是一个完整的人,他看过很多动物的尸体,但最终和人的,都不尽相同。他面无表情地出去时,旁边绕是见过很多这场面的也有些意外。
他听到背后有人说他冷静,也有人说他是冷漠,还有人说他可能只是还没反应过来。
但其实都不是,他只是太累了,这一路走来一个人,都太累了。
他对她没有任何感情,但记忆里,她好像还是那个苍老的老太,和自己从年幼时便开始沉默相伴。
现在除了周燎,没人想留在自己身边。
她不想活,所以连多一分钟到下一年也不愿意继续。
秦湛的脸上是一宿操劳后的疲惫,整个人的神经脆弱得像踩在钢索上摇摇欲坠。
火葬场在将老人遗体火化完后装在秦湛选的最便宜的盒子里递给了他,他抱着那个盒子,走到了河边。大年初一有很多出门的一大家人,大家嬉笑着互相闹着,父母给小孩抱着衣服,小孩在前面疯跑着。
他们在一个世界,又好像在两个时空。
秦湛蹲下身,打开了盒子,随后把骨灰全部倒进了河里,很快骨灰就在水里散开直至消失不见。
他不会给她买墓地,也懒得去找埋葬的地方,倒进河流里,让她和她最疼爱的精神病葬在一起,就当是圆满。
起身时因为没有吃饭,秦湛低血糖犯的那一刻,差点没有站稳,还好有路过跑步的大爷扶了他一把才不至于掉下去。秦湛捏着太阳穴,再抬起头看向天空,阳光还是被永冬的雾盖着,看不见在何处。
过了一会儿他的兜里突然开始震动了起来,秦湛拿出来才发现上面是无数未接听的电话,但之前他紧绷得未曾能感受到。
这是周燎的手机,上面的电话全是直白的备注的名字,但他之前翻过对方的档案,知道这是谁。
周燎的父亲,周见林。
紧接着的是一条弹出来的微信,是陈羡发来的:我都知道了,彻底结束了。
-
第二天天刚亮,陈羡就给林叔打了电话,因为周燎父亲航班调整到凌晨起飞,所以对方正在去机场接周燎父亲的路上,因为醒来看到陈羡发消息说想要车钥匙,就给人放在周燎住的小区保安室了。
陈羡一听,打了个出租车就往周燎小区那边跑,拿到车钥匙后第一件事就是调行车记录仪。他突然想到这点,也是之前因为尽管怀疑,但仍然觉得对方或许真的在z市,现在彻底发现了对方的消失,就想到了唯一有摄像记录的地方。
周燎的行车记录仪是内外摄像头的,陈羡翻了两个人当时在陵园的通话记录和日期,他抱着电脑开始往下翻,只是翻了几遍,唯有那天日期的记录是消失的。
陈羡深吸了一口气,所有的一切突然有种在此刻尘埃落定的感觉,他平复了好几次呼吸才颤抖着手,又给林叔打了个电话。
对方还在给周燎父亲搬行李,接到时有些头疼。
“怎么了,陈少?”
“林叔,你确定周燎那天是找了代驾开回来的?”
“对,他给我发了消息,也打电话说过,到底怎么了?”
“…….我在行车记录仪里没找到那天日期的任何影像。”
“什么意思?为什么要看行车记录仪?你不是说他同意你借他车开吗?”
林叔刚说完,周见林拉开门时看向了他:“周燎回来没?”
“林叔,我觉得周燎应该是出事了。”
林叔手僵了一下:“什么意思,你们不是还在联系吗?”
“他应该是活着的,但他肯定……..反正和我还有你联系的肯定不是周燎,背后另有其人。”陈羡从来没这么确定过,之前所有的线索连在一起,让他大脑几乎快停滞运转,“我为了不兴师动众,已经私下调查很久了,他的语音全部为ai合成,包括后面发给我的照片显示的日期都是在他离开以前的,这段期间他一直不告诉我他在z市的具体位置,也拒绝和我视频,我这次去z市所有周燎能出入的场合我都去过了,没有任何他在的痕迹,而且他之前告诉过…..有人跟踪他,我和你提过。”
“…..所以我最后想到了行车记录仪,我想他最后消失的时候,给他停车回来的人绝对有问题,因为他根本没离开c市,但现在就是那一天的影像是被删除了的。”
林叔捂着心脏,另一只手几乎快抓不住手机。
“怎么?”周见林皱了皱眉。
“陈少,我待会儿和你说,你先不要到处宣扬。”林叔不知道在这个场合怎么继续讨论这个话题,他立马挂断了电话,随后沉着一张脸拉开了车门。
“我问你周燎回来没?”
“会长,我可能要先联系一下少爷。”林叔吞了吞口水。
“算了,我都下飞机了。”周见林举起手机拨了过去,只是那边一直无人接听,“他又在哪?还没从z市回来?”
周见林在路上又打了好几次,只是对面依然无人接通,他本就是不怒自威的脸,尤其是没有耐性以后,整个人看起来风雨欲来。
“昨天他在干嘛?他妈没联系他?”周见林给自己妻子发了几条消息,那边过了一会儿说周燎发烧,昨天没联系。
“他发烧了?”
“是,陈羡说的。”
“没和他说今晚有酒会?他还在z市发烧?他缺席不是给我笑话,一天到晚课不上,尽在鬼混。”周见林一边说着,一边又打了几个过去,依然无人接听。
林叔一下从后视镜移开了视线,他既紧张,又觉得可悲。夫人就连发烧的消息也是听别人说的,甚至未曾问过一句,到现在也没人关心周燎的身体情况。
“会长。”
“怎么?”
林叔听着后排一直无人接听的电话,他深吸了一口气,握住方向盘的手都不稳:“……..陈羡说,周少好像出事了。”
周见林看向了后视镜,手机屏幕上是一直没有接通的电话,他皱了皱眉,眉间很快塑起了一座极具压迫的高山。
“出事?出什么事。”
第40章 标记
林叔一脚油门都差点踩偏,他出了一脑门冷汗,显然对这种突如其来的信息依然还在努力摄取当中,毕竟周燎是一直和他有联系的。
“他能出什么事,发个烧还能出事?”
“会长,陈羡的意思是,少爷没有自己休学,也没有去z市……”
周见林突然打断了林叔:“那你的意思是说他人不见了?”
林叔一下不吭声了,他也知道这句话说出来实在荒谬,但毕竟这么长的时间,谁也没管过周燎究竟在哪,他们一家人大半年不见面都是常态。到如今需要周燎了再聊起,却发现人竟然是从那个时候就早已消失。
“会长,您先别急,陈羡只是怀疑,不一定是真。”林叔虽然这么说着,但声音却有些发抖,“他几天前还和陈羡视频过,说周少在发烧…..应该没事。”
“现在联系不上人,你和我说什么?这段时间家里到底有没有人?”
“没有……”
“z市也没有?”
林叔沉默了一瞬:“陈羡说没找到。”
“他妈昨天回来在做什么?”周见林胸口是止不住的起伏,过了一会儿才捏紧了拳头看向窗外,“立马报警,我就这一个儿子,要是出事谁都别想好过。”
秦湛拖着已不堪重负的身体回到了仓库,他推开门的时候,周燎正跪在他的床前,手死命地抓着他的被子,头就埋在里面,整个人都在不停地吸气,仔细看身体还有些发颤。
听到门响的声音时,他才突然僵硬地从被子里出来,随后转过头看向了秦湛。
两个人的眼睛里皆是一宿未眠的血丝,在对视时谁也没有先开口,过了半晌,周燎才松开了抓着被子的手。
“你回来了,怎么样了。”
“死了烧了,都结束了。”
秦湛看着他,眼下是难掩掩盖的淡青,一张冷得可怖的脸上布满了裂缝,像是随时都能分崩离析到彻底瓦解。
“…….那你以后,不会再这么累了。”
周燎努力地想说出安慰秦湛的话,但话在嘴边,却觉得苍白。从一开始,他就知道对方的家庭情况,知道对方窘迫难堪的处境,知道对方的不堪重负,知道对方即便穷酸卑微得像只蝼蚁,却依然像不知疲倦的骆驼,拖着两个人,将生活仍然继续着。
对方没有开口,周燎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秦湛看起来比平时充满了一种颓唐的疲惫,虽然从脸上的表情看不出任何,但过去秦湛的睡眠再少,要打的工再多,也没有现在这种像是彻底放弃了的感觉。
他心脏跳得很快,总感觉要跳到嗓子眼上,像是要发生什么。
“我妈走的那年,我试过自杀,喝农药自杀。”秦湛突然自顾自地开了口,“因为她走了,生活好像就只剩下了虐待,为什么不直接去死。”
周燎看着秦湛平静的样子,有些讶于他会突然开口讲这些。
“但是被精神病发现了,没死成,然后就是你看到的那些。”秦湛突然笑了出来,笑得却听不出是笑声,阴测测的可怖,面部的肌肉像是不适应如此大幅度的牵动,表情看起来格外阴森,“每一次的虐待,她都在门后偷偷看着,没有一次上来阻止,因为她也害怕被打。”
“再后来,精神病意外死了,我就和她生活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