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朔母亲的尸体被发现,他作为受害者出现。他要表现出作为受害者的痛苦和悲伤,而面对现场残忍的分尸场景,这位年轻的刑侦队长要表现出不忍和愤怒。
而由于前面的几桩案件疑点重重,他此时此刻是一个压力非常大的状态。这种压力大不能在人前表现出来,其实是很难把握尺度的。
郁麟作好了NG好几遍的准备。他垂着眼站在身侧,面上是早就练习了无数遍的,隐忍的痛苦。
他调整了角度,镜头飘过去的时候,刚好拍到了他嘴角的一点诡异的笑意。分秒不差。
他松了口气,同时又感到惋惜。
这样的镜头很难抓准确。他想,好不容易卡住了点,却不能用。
然后,他就听到了孟旭燃带着兴奋的“咔”。
精彩吗?
虽然他没看到,显然应该是精彩的。
要不然孟旭燃不会这么兴奋。
但是郁麟不明白为什么。
他不明白为什么,所以他不小心说了很多。从解夕朝的长相性格到他刚刚拍的那几个镜头。说到最后,他才恍然惊觉到了什么,有些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吵到你了吧。”
“其实我没别的意思。”他道,“就是挺惊讶的。”
他顿了顿,很诚恳地说,“我挺喜欢你的,夕朝。之前洪老师跟我推荐你,其实我还有点犹豫来着。主要……你懂的。这倒不是偏见。我也不是对后辈有意见,确实是客观事实。”
他开了个玩笑,“我前两天剧本围读的时候还跟几位编剧和导演说来着,我说小朝老师这个视帝拿的好像来打我脸的。是不是我背后有眼不识泰山嘀咕他被他听见了。”
他一边说,一边喝了口水。神态亲昵自然。任谁看,都会以为这是位和蔼可亲的前辈。两位搭档相谈甚欢。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郁麟很客气。
以他的咖位,完全不必又送礼物又找解夕朝聊天。谈话过程中还不停地找着话题,主动让两人的关系变得熟悉起来。相较之下,解夕朝反而冷淡了不少。
他说的话总共加起来不超过十句,几乎有些不懂礼数的意味。
此时此刻,郁麟的话说到这里,大约是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他开了口,说的却是:“之前剧组吃饭,郁老师是身体抱恙吗?”
郁麟愣了愣。
随即他点了点头:“嗯,那会儿连轴转,实在撑不住。不好意思啊。”
解夕朝“哦”了一声。
然后,他在郁麟有些不解的注视下。
缓缓地露出了一个漂亮又无害的笑容。
“我还以为,是郁老师听说我拿了视帝,连夜找了职黑炒作试图让我名不副实。”他慢慢地道,“又让编剧连夜改剧本人设,生怕给我一点高光。”
“事情太多,太忙了呢。”
话音落下,空气中陷入了一片死寂。
解夕朝低下头,面色平静地翻过一页剧本,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挺好。
世界终于安静了。
第142章
其实解夕朝一般不会这么直接地下人面子。
娱乐圈勾心斗角的事实在太多了。他和郁麟演同一部戏,却不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说白了,剧都是他们丰富履历和成绩的跳板。双男主剧,捧红了哪一个另一个就是亏了。就算联合炒CP后期还得提纯,比起利益共同体,其实更多的是竞争。
《诡》当初之所以定他,洪午是一部分原因,剧组是一部分原因。但这并不代表郁麟是看在洪午和剧组的面子上退让了。
他这么重视这部戏,同意解夕朝进组,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解夕朝就是他冲奖路上的辅助。
怎么不是呢。
当红顶流,自带流量和争议。演技看着不错但说不定只是走运。更何况流量转型要获得口碑有天然劣势。实在是一个再好不过的陪衬。
——如果解夕朝没拿星烁视帝。
解夕朝完全能想象到他拿奖时郁麟的心情。
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一开始,解夕朝就像所有活在他偏见里的流量一样。而这个奖,像是狠狠扇在他脸上的一耳光。
不仅是踩着垫脚石拿奖的幻想破碎,更是对他多年努力的嘲讽。
他努力了十几年的事,他的后辈仅用了两部戏就做到了。
这是最残忍和直接的对比。
能想象和理解,所以当初郁麟称病不来,解夕朝也没什么感觉。哪怕是郁麟背后捅刀子,都在他的预料范围内。
但是这不代表他愿意浪费大量时间和对方虚与委蛇。
解夕朝说完这句话,郁麟就直接站起来走了。
他本性里带着点儿神经质。多话、过度殷勤、完美口碑强迫症。解夕朝能看出来。这是一个人过于压抑自己的天性和长期的失败导致的精神问题。谈不上病,只是肯定算不得正常。
这也是他选择直接跟郁麟点明的原因。
简而言之,跟神经病委婉,人家当你好欺负,还是陷阱里的兔子。
只有不按常理出牌的直接,才会让他惶恐不安、惊疑不定。
但也只限于惊疑不定了。
助理喊他出来拍戏的时候,解夕朝合上剧本。接下来要演的戏在他的脑海里像是电影画面一样播放。
谈不上烦躁。
但是这事确实相较于以往更为棘手。
他平静地站了一会儿,调整好了情绪,走出了休息室。
-
他们下午的戏相较于上午不是很顺利。
主要原因是在郁麟。
在解夕朝看来,郁麟跟狄朔这个角色有相似之处也有不相似的地方。相似之处在于两人的精神状态和内核。不相似的地方,就是狄朔是个高智商犯罪天才,而郁麟是个没什么天赋的复读机。
这话说出去郁麟脆弱的心灵又要被狠狠伤害一次,但是很遗憾,解夕朝说的是实话。
他们的第一场戏,他看得出郁麟演练了无数遍。机械设计的结果就是,当他精神出走的时候,原本就程式化的表演愈发失去灵魂,怎么看怎么不对味儿。
这场戏是很日常的一场戏。
还是在狄朔的家中,只是此时,杀母案还未发生。狄朔炮制了和霍向阳的几次偶遇。和霍向阳达成了似友非友的交集状态。这一场戏,就是霍向阳办完案子,刚好在狄朔家附近,他邀请霍向阳来他家里坐坐。
夏日的阳光正好,杀人狂魔看到了纯洁正义的小羔羊,突然就兴致上来。邀请他来家中作客,他的状态是放松且戏弄的。霍向阳按门铃前,他还在擦着家里的菜刀。
就是这样一个动作,郁麟卡了好几遍。
他很不在状态,这就很难演出那种把杀人当放松的愉悦和松弛感。
孟旭燃第7次喊“咔”的时候语气已经有些烦躁。
他按捺着性子,说:“郁老师,是身体不舒服吗?”
郁麟脸色有些苍白,连连道歉:
“不好意思。”
他说:“可能是还没恢复,有点儿头晕。”
他的态度诚恳,孟旭燃也不好再说什么。他看了眼天色,道:“那下午就先到这里吧。”
郁麟被助理扶着离开。而解夕朝也走到一旁卸妆。
方箐箐刚好结束了工作过来探班。她让助理先去休息和买饭,给解夕朝递了瓶水,有些讶异:“怎么了这是?”
解夕朝说:“郁老师身体不舒服。”
方箐箐说:“又不舒服啊。”
一旁路过的孟旭燃:“……”
他看了眼面前这位素面朝天却仍显凌厉的女经纪人,试图在她脸上找出一丝嘲讽的痕迹。但是对方的神色却很自然。就好像这真的是个陈述句。
孟旭燃沉默了片刻,反思了一下自己的思想阴暗,背着手走了。
而另一边,方箐箐撇了撇嘴:“老狐狸。”
解夕朝说:“回房间说吧。”
方箐箐和他回了酒店,不多时,小助理也送来了饭。方箐箐一边把饭拿给他,一边低声道:“和洪导那边沟通过了,说是后续我们有什么动作的话会全权配合我们这边。”
她顿了顿,“编剧那边,真的不能让他们再改改人设吗?”
她的语气很急切,带着点不甘。
而虽然遗憾,解夕朝还是很诚实地告诉她:“前两天剧本围读的时候沟通过了,不能。”
他顿了顿,“这部剧他们是资方,孟旭燃是他的老同学。这个剧本就是为他量身定制,你觉得他们会改吗?”
空气里陷入了短暂的寂静。方箐箐的脸色很难看。
*
这就是问题所在。
事实上,第一次看到剧本的时候,解夕朝就大概猜到,这是郁麟在背后动了手脚。
一部刑侦剧,哪怕要塑造反派,正常的思路最多也就是平分秋色。把正方的角色改成工具人,哪怕形式上掩饰得再好,内里也是头重脚轻。
过度塑造反派,本身就是一种非常危险的做法。说严重点,扣个三观不正的帽子都可以。他想不出怎么会有一个编剧,还是半专业的编剧会这么干。
除非有人加钱了。
也正是因此,解夕朝才真正确定,之前那个刻意炮制话题的幕后黑手是郁麟。
毕竟一般人哪怕要搞他,都不至于铤而走险去打逆风局。除非出于自己本身的需求,需要尽可能把他的风头压下来,且必须是现在。《诡》开拍在即,郁麟的需求确实是最迫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