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想一下,夏归楚会这么说,并不出奇,他一直都这么贪玩的。恋爱是两个人的游戏,婚姻是两个家庭的游戏,离婚了再遇沦落前夫,又何尝不是一场新的游戏?
哪怕他只是一丝觉得好玩,曹南宗也想陪他玩下去。
“你说得很对,但……”曹南宗声音渐弱。
“但?”夏归楚听不清,凑得越发近。
清凉的发丝骚过颈边,碰到的那片肌肤不期然地起火,夏归楚悚然一惊,那触感太熟悉,身体本能无法抗拒火势蔓延,只能慌忙退回去,不料曹南宗的手搭上他的腰际,不让他逃。
“但我找你拍照,本就目的不纯,”曹南宗手指不松不紧地扣住夏归楚的腰,笑眼框住他,“摄影师那么多,你猜我为什么偏偏找你?”
那双笑眼里流淌着不灭的柔光,看人时,常让人误解曹南宗多么深情,三年不见,它的欺骗性还是那么强。
夏归楚推开曹南宗,拍拍衣摆起身,嘴角挂上混不吝的笑:“当然是因为我拍得最好啦。”
曹南宗一时错愕,夏归楚已大步走到船尾,踩得船摇摇晃晃,他抄起船桨,利落地划了起来,自作主张开启回程。
没过一会儿夏归楚薄衣汗湿,衣料紧贴在后腰上,伴随每次腰部发力,显露肌肉的轮廓,散发着蓬勃的力量。
淡云遮月,曹南宗眼里的光渐渐黯淡,夏归楚那宽肩窄腰卖力划船的模样,和从前二人在戈兰泛舟时的身影几乎别无二致,只是个子更高,肌肉更厚了。
那时划船的夏归楚是兴致盎然,如今却是为了尽快从他身边逃离。
船回到码头岸边,曹南宗仍未知道,夏归楚说的加钱是怎么个加法,他追问提价的本人,数学不好的夏归楚也是一脸糊涂,只说回头和财务再议,反正一定会狠狠敲一笔。
“嫌贵,你也可以选择不和我合作,”夏归楚耸耸肩,在国外待了几年,西式的潇洒和东方的含蓄他融会贯通,“只是找生人合作,当心泄露你的秘密。”
“我的什么秘密?”曹南宗又戴回半块白面具,只看得见眼睛和唇角弯弯,一副笑模样。
是夏归楚讨厌的,那种看破一切,体谅众生,却谁也不在他眼里的笑模样。
可夏归楚也看过这个人脸上动怒、动情,比现在可有趣多了。
踩上青苔湿滑的石阶,夏归楚回头朝曹南宗恶劣地一笑:“都谈到这了,就别和我装了吧。”
他的视线往下移动到男人脐下三寸,虽然曹南宗什么都不愿说,但夏归楚早就有一个猜测:“曹南宗,你做这破博主,其实是为了治你硬不起来的老毛病吧。”
曹南宗并不回应,只盯着脚下的台阶,刚刚靠岸的时候,他听夏归楚的劝,穿上了鞋,可大约是不习惯穿鞋,此时鞋底突地打滑,整个人猛地往一边歪倒,直往石墙上磕。
夏归楚吓了一跳,眼疾手快用手臂拦住他:“叫你多穿鞋吧。”
曹南宗抓着夏归楚的手臂站稳,低着头,黑发垂散,在白色面具上刮勾出裂痕似的表情,唯有抓着夏归楚小臂的手,用力得青筋凸起。
“嘶……”夏归楚以为他在报复自己刚才提阳痿,扬声道,“这就生气了?有什么好气的,治病嘛,多正常的需求,我理解。只是没想到,咱们伟大的持明教月君、英明神武的曹大公子,居然要靠网上那些低质量Alpha来治隐疾,既然谁来都没有差别,那我……”
“阿楚,”曹南宗一改刚才柔和的语气,喝断夏归楚,“你明知道,你不一样。”
夏归楚摇头,收回手扬起笑,眼睛里反射江水的波光:“不,曹南宗,我不知道。”
他是真不知道。
老实说,过去的日子并非没有快乐,他们也曾心口贴心口,肉滚着肉。可走到离婚这一步,再确凿无疑的爱也被风蚀得七零八落。夏归楚已经没有多少信心,敢说自己多么了解曹南宗,多么笃信对方心房敞开,只由他居住。
他只知道那时的自己每当有一丝怀疑,就会想尽办法让曹南宗那东西立起来。持明教并不反对性,某些情况甚至还很鼓励,但非特定场合做爱不在其列,那是明确违背教义的堕落行径。
尤其是曹南宗这样的身份,做这档子事会被许多双眼睛盯着,要算好天时地利,要沐浴焚香,要心境平静、虔诚、无杂念,连姿势都有严格规定。
那根本不是情人之间爱意和身体的交融,只是一种古怪的修行。
夏归楚讨厌那些条条框框,他用自己的肉身勾引,玷污这种修行,有时不分场合,有时不知节制,他只要曹南宗,不要什么超越人欲的升华。
攀上极乐时人总会变得格外脆弱,夏归楚也不例外,他浑身热汗,瘫软地被曹南宗抱在怀里,恍惚间还记得似乎问过男人,自己是不是治愈隐疾唯一的药。
曹南宗吻他的唇,咬他后颈的腺体,无法像Omega那样注入信息素也无妨,白檀香和白兰地纠缠一体的味道太迷人,让他久违的疯狂,下面的冲撞凶狠得完全不像不行。
“是。”曹南宗说。
床榻上的情话,夸张起来很让人害臊。是不能当真的。
他想证明自己对曹南宗是特别的,但或许用性去证明爱,是误入歧途,或许曹南宗早就腻烦他这个俗人,只是人家是圣人,不会拒绝也不忍伤害。
爱和性是两回事,夏归楚不会再混为一谈。
这晚从江边回到家后,夏归楚又失眠了。
直到后半夜,夏归楚恍惚看见自己眼皮上跃起光点,好似锁罗江上粼粼的波光,光点流淌到如缎的青丝上,变成柔软的光带,变成极地的极光,似那人裙角般翻飞飘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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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两个男嘉宾点一首《难念的经》:
笑你我枉花光心计
爱竞逐镜花那美丽
怕幸运会转眼远逝
为贪嗔喜恶怒着迷
第4章 做朋友不好吗?
一旦确定拍摄,工作室很快运转起来。琐碎的杂务夏归楚都全权交给朱臻,拍摄方案则必须由他亲自搭建。
大到拍摄主题、灯光设计,小到妆容细节、服装的质感色彩,夏归楚花了好几天时间,一一理清思路,又和团队的其他人开了好几场会议,锚定细节。
前段时间停滞不前的瓶颈期彻底粉碎,那个高效工作狂夏归楚,又回来了。
朱臻看他状态这么好,越发好奇,没记错的话,这一切的转变,似乎都发生在夏老板见过那位“喃喃”后。
不得不承认,那个喃喃即使不看脸,也已经很美,但夏归楚不是网上那些对美人Omega流口水的Alpha,他见多识广,不知对多少尤物按下过快门,按理早该对美貌免疫。
模特们对夏归楚又爱又恨,爱他拍出不一样的自己,恨他冷酷无情,从不会因为拍摄对象是超模还是大明星,就放软身段,降低要求。
圈内有人说他是“暴君”,也有骂他“魔鬼”的,但更多人前一秒被他骂哭摔门出去,下一秒又带着泪痕,咬唇回到快门前,夏归楚这时候经常笑指着对方说,“就是这个表情,就按这个拍”。
以往也有些拍摄对象,表现力非常强,很能催发夏归楚的灵感,但也不至于像那个喃喃这么让夏归楚上心。
朱臻把打印好的报价单放到夏归楚面前,不动声色地打量老板沉思的模样,心中早就八卦开了。
她家老板难道真的对那个擦边Omega一见钟情了?
没想到啊,老板居然喜欢这种纯欲款?
朱臻想得入神,之前有几个模特是类似这种风格,拍摄期间合作愉快,拍摄结束后的庆功宴还主动对夏归楚投怀送抱,夏归楚来者不拒,抱也抱了,但……好像也只是抱抱而已。
常有小道杂志传言,夏归楚的严苛是用来操控模特,让他们对他唯命是从的,借此达到一些龌龊目的。朱臻是不信的,虽然夏老板确实经常让人很想揍他,但他从不屑于潜规则,他对摄影的热爱有多纯粹,跟随他的人,看得最清楚。
“这个数目,”夏归楚手里拿着笔,点点报价单,拉回了朱臻跑马的思绪,“确定都算清楚了?”
“盘了好几遍了,绝对没问题。”朱臻很有把握,“再低我们就亏本了。”
夏归楚冷笑:“低了就加啊,还用我教你们做事?”
“啊?”朱臻暗暗吃惊,真加钱啊?她还以为之前夏归楚和他们碰头的时候说要加钱是开玩笑呢,看来老板对那个喃喃也没有很上心,钱都不肯花,不像是要追人的样子。
朱臻只能认命地下去做事。
夏归楚瞥了眼朱臻一副错估圣意的丧气背影,觉得好笑,人家曹副总随便拔根汗毛,都够他们工作室吃一年的,替他省什么钱。
手机屏幕忽然亮起,夏归楚拿起手机一瞧,是好友卢卡斯发来的信息。
【Lucas】:夏,什么时候再来追极光?
随后的配图是一张美不胜收的极光照,漫天光华,和地面的黑沙形成极致对比。
一年前,他和卢卡斯因拍摄相识,当时夏归楚受汽车品牌邀请,前往冰岛取景,卢卡斯恰好是当地对接的向导,拍摄期间他就住在卢卡斯开的民宿里。
那天摄制组驱车去拍摄地,途中遭遇暴风雨,高地上一片空寂,没有任何遮挡物可供避雨,放眼望去,阴云翻滚,车轮下黑沙仿佛通向地狱的沙滩,远处冰川起伏的曲线被浓云覆盖,灰绿的苔原上腾起水雾,仿佛永远无法到达。
这种恶劣气候自然没法工作,夏归楚下令车队原地休整,幸运的是,车队由品牌方爸爸强力赞助,内部宽敞舒适,物资充足。放下座椅大家边吃边聊,等风暴过去。
大自然的狂暴被隔离在外,只剩闷闷的回声,夏归楚那段时间失眠严重,可那晚听着这回声,意外地很快睡着。
直到半夜,他忽然被卢卡斯推醒,原来云销雨霁,极光出现了。
他抱着相机飞快跳下车,落地了反倒没急着拍照,只是仰头静静注视极光照亮天幕,幽绿的光带仿佛深海的巨型光藻,自由地漂浮伸展,逐渐变幻出蓝紫色的奇景。
“Aurora,极光,这个词来自于曙光女神,”卢卡斯指着头顶的极光爽朗一笑,笑容和他的金发一般灿烂,“所以我们原住民把这些美丽的光带,视作曙光女神的裙摆。”
听罢,夏归楚的脑海里忽地闪过曹南宗五彩斑斓的裙子,白裙是月君的标配,但私下他的裙子颜色丰富得和戈兰的风光一般。
“这个传说我也跟一个人讲过,我还邀他一起来看呢,”夏归楚深吸一口清新冷冽的空气,嘴角吊儿郎当一勾,“可他终究没有来。”
卢卡斯一愣,试探道:“那人不会是……你前夫吧?”
这次拍摄的周期不短,两个人年纪相仿又朝夕相处,十分投机。卢卡斯经历丰富,做向导、开民宿之外,他的本职竟然是牧师。
托曹南宗的福,夏归楚对这类人天然有种亲近感,跟卢卡斯聊天,几乎有些掏心掏肺,他和曹南宗失败的婚姻,也难免提过。他和卢卡斯笑称自己仿佛是在告解,不好意思,让卢卡斯加班了。
提完和曹南宗失败的邀约,夏归楚又觉得自己这样翻旧账很没意思,低下头自嘲地笑笑:“说真的,你们这类人是不是都觉得,人间百年,红颜枯骨,沧海桑田,不过是过眼云烟,所以和谁去什么地方,看什么样的风景,都不重要?”
卢卡斯的汉语很好,说话几乎没有口音,但外国人要理解这番话还是费了一番功夫,他沉默良久,没有问夏归楚为什么这么想,出口的话直白得刺骨:“夏,他没来,你是不是很难过?”
难过吗?
夏归楚深陷回忆,凝神望着那张照片,半晌忘了回复,卢卡斯那边便又接连发来几条信息。
【Lucas】:不来也没关系!
【Lucas】:知道你们东方人含蓄,你来不了,我带来送你啊!
紧跟其后的,是一张曼城机场航站楼出口的照片。
夏归楚目瞪口呆,这哥们,想一出是一出的本事比他还大。
他哭笑不得,发了一张狗叼玫瑰的表情过去,回复道:“哥们太客气了,看本帅哥瞬移过去,给你接风洗尘!”
和朱臻交待了几句,没等朱臻叹气皱眉,夏归楚便一溜烟似的离开了工作室。
银紫色的特斯拉风驰电掣赶到机场,夏归楚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好像也随风消散。
卢卡斯还和一年前一样,五官还没看清就先看见笑容,整个金毛犬似的,一见夏归楚就摇晃手臂,朝他飞奔过来,高大青年紧紧抱住他,拍着他的后背道:“好久不见,夏!”
送卢卡斯去酒店的路上,夏归楚问好友为什么来曼城,卢卡斯板着脸不满地反问“怎么我还不能来的吗?”,还没坚持一秒他又马上破功,大笑道:“还不是怪你和我说了那么多曼城和戈兰的风景,看惯了冰川苔原,我也想换换口味啊。”
看着蓝眼闪闪发亮的卢卡斯,夏归楚仿佛看见了从前那个扬言要走出戈兰、环游世界的自己,他也跟着笑道:“那这次就由我来给你当向导。”
“那倒不用,你最近忙个展,根本抽不出空吧,这里又不是维克镇,没了向导就走不出去。”卢卡斯弯起蓝眸,“好好搞你那个展吧,我很期待。”
“谢谢。”
“记得给我送票,”卢卡斯压低声音,凑到夏归楚耳旁说,“夏,你知道现在网上这个展览的预售票,炒到多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