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南宗没怎么听清,只是轻轻搂住她,拍着她的肩膀,低声念了段清心经,渐渐的,左梅英激愤的情绪缓缓平复,转为哀声:“月君……不,不对,南宗,夏维森那个老王八说的是真的吗?你和小楚是假结婚?”
曹南宗轻拍她背的动作一顿,沉默片刻,他说:“有一部分是真的。但是左姨你放心,阿楚不是他说的那样,我会给您一个合理的解释……”
“好,我等你。”
在左梅英的信仰体系里,除了教尊,这世上恐怕没有比月君更值得信任的人。她轻推开曹南宗,眼眶通红地看着他说:“我知道,你们俩都不是他说的那样,夏维森那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自从在医院听见夏归楚和曹南宗说起当年那段往事,左梅英反省了很多,只是还没来得及和儿子继续软化关系,儿子就不见了,这些天她的心里被一种急躁又空虚的情绪填满,不知该怎么处理。
“你说小楚看到这么多人骂他,会不会突然出现,把他们骂得狗血淋头?”左梅英抹着眼泪,好像真的看见夏归楚骂人的样子,“小时候我骂他他就顶嘴,总能找八百条歪理反驳我,让他不要在学校走廊上乱跑,他就和我辩,走廊就是用来走的,我说那是走,跑不行,他又说,有急事能不能跑,时速超过多少算违规,笼统一句不能乱跑,他觉得不够清晰,无法信服……”
“阿楚是这样的,什么都要清清楚楚,”曹南宗嘴角牵起,眼里流动着思念的光,“一问就能问到点子上,讲经师父常被他的诘问逼得崩溃,说他抬杠,阿楚觉得莫名其妙,明明自己只是好奇提问而已。”
可夏归楚有那么多问题,为什么宁愿写在镜子背面,也不来问自己一句?
他是怕他的回答吗?怕曹南宗否定,哪怕没有言语上的否定,一丝表情的犹豫也会让他受不了。所以不问。
左梅英听着曹南宗的话,破涕为笑:“是吧,讨人嫌的小子。”
曹南宗摇摇头:“不讨厌,很可爱。”他顿了顿,像是不太习惯在长辈面前说这些,脸色不太自然地说:“我很喜欢。”
左梅英一愣,讷讷地说:“有你这句话,小楚就不会不值得。”
“值不值得,我们自己心里都清楚。”曹南宗垂眸道。
只是现在情况不容乐观,秘密错过了说出口的最佳时机,又伴随新媒体的广泛传播,早已膨胀成庞然怪物,不是他们二人之间的感情纠葛那么简单了,炸弹一声巨响,炸烂了许多脆弱的东西。
朱臻告诉过曹南宗,这次的舆论风波不止影响到夏归楚的个人形象,正在合作和正在洽淡的项目也因此黄了好几个,现在的资方胆小得很,再有能力,名声不好他们都会优先选择蜥蜴断尾求生。
之前夏归楚宣布喃喃是特邀模特,和网友唇枪舌剑,看似轻松写意,实际上在资方眼里,已经属于高危行为。有些品牌原本看重的就是他身上这股锐气,极力宣传他“年轻野心家”的人设,打开年轻人市场,但如果联姻是假,夏归楚的“成功”便不复存在,他们就会果断放弃他。
听到这些的时候,曹南宗不由轻皱眉头,显然十分不认同:“阿楚是摄影师,这些人是在干什么?”
朱臻苦笑道:“你觉得他们有几个懂摄影?他们看中的从来不是他的能力,是他的名气和脸,是他曾经和你的那段婚姻。”
所谓圈内最年轻同时最昂贵的摄影师,盛名之下,有多少身不由己,这是曹南宗所不知的,他默默注视夏归楚三年,终究只是个旁观者。
蓦然想起那日在普腊河边的泰国餐厅,夏归楚依偎在他身边,说的那句“那就让我和你一起受苦吧”,分别三年,他们都在自己独行的那条路上,吃尽了苦头。
如今终于可以一起“吃”了,曹南宗苦中作乐地想,这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朱臻说:“曹先生,乔秘书到了。”
曹南宗答应了一声,嘱咐左梅英保重身体,左梅英问他去哪里,他说去做自己该做的事,转身开了门和朱臻一同下楼。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楼梯上,曹南宗淡淡地和朱臻说,“阿楚的有些合作方太低劣,配不上他,早该换一换。”
朱臻笑道:“我也觉得。他可是何律同的学生,本就不是能被商业摄影束缚的人。”
“我忽然觉得夏归楚暂时回不来也挺好,不用面对这些丑陋,”曹南宗说,“少点口舌之争,对他也好。”
朱臻脚步一顿,脸上的紧张呼之欲出:“曹先生,你知道他的下落了?归楚还安全吗?”
“大概知道了,应该是安全的,”曹南宗苦笑一下,“只是这个多事之秋,阿楚……恐怕不想见我。”
不管如何粉饰,他仍旧伤了夏归楚的心,从瞒下那份申请书时,曹南宗知道自己就已经背上了这份罪孽。
虽然曹南宗话总是说半句,藏半句,但得知夏归楚安然无恙,朱臻悬着的心总算放下,待在曹南宗身边,会被他身上的静气感染似的,天大的事,也能一笑置之,他说夏归楚无事,朱臻便会相信。
“曹先生你多虑了,这事换我我可能要杀人了,但是阿楚面对你的底线格外低,”朱臻这会儿有闲情打趣了,“你哄哄他就好了,他心眼大着呢。”
这点曹南宗也是清楚的,只是越了解对方,越舍不得让阿楚那么“好哄”。
他必须给他一个交待。
朱臻正想问夏归楚到底在哪,又遭遇了什么,楼下等着的乔闻达已经迎上前来:“南宗,记者招待会已经安排好了。”
“嗯。”
曹南宗并不看乔闻达,向朱臻道别后,径自朝店外停泊的劳斯莱斯走去,走到车门前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下脚步对身后赶上的乔闻达说:“噢对了,闻达,你被解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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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阿楚就会回归啦!
阿楚:(王子推墨镜)想我没有?
第61章 什么也不是
乔闻达僵立着,怀疑自己听错了,那么温柔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说出解雇他的绝情话?
见他不动,曹南宗也不多言,矮身坐进后座,正要叫司机开车,乔闻达终于挤出话来:“……为什么?”他想不到,自己竟然问出和夏归楚一样的话来。
“这话应该我问你,”曹南宗面无表情,他不笑时,连天生微弯的眼和唇,都像镰刀似的,“夏维森是你安排的吧?”
乔闻达浑身一震,下意识否认:“不……”
曹南宗淡淡一笑:“何必还撒谎呢,能从我家拿走结婚证的人,除了你,还有谁?”
乔闻达摇了摇头,他知道瞒不过去,既然决定把证据交给夏维森,他也不怕暴露,可心底总还怀着一丝希望,希望曹南宗来问问缘由,而不是这样干脆利落地甩开他。
“南宗,你听我……”
“不必解释了,我不想听。”
曹南宗目视车窗前方,似乎连扫一眼乔闻达的兴趣都没有,只是疲倦地揉了揉眉心。
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只有乔闻达一个朋友。加上曹南宗,云流座下一共十八个弟子,都是从小被家里选中,送来迦那圣坛受教的佼佼者,和山下的小孩不可同日而语。
这么多人,按理说曹南宗不该只有一个朋友,但他被当作月君养大,和普通弟子到底有分别,其他人敬着他,例如岩罕,难免敬而远之,小心翼翼。何况交友这事看缘分,一般人也入不了他法眼。
那时候也只有乔闻达了。他懂分寸,不远不近刚刚好,和乔闻达在一起,曹南宗可以不必再谨守月君的身份,总算能自在地谈天说地,而不是每说一句话都引经据典,时刻担心说错、做错什么,挨一顿云流的戒尺,或搅乱别人的人生。
长大后回望自己儿时,曹南宗常看见两个男孩的背影,在灯下一起读经,分享对经文的理解,进一寸有一寸的欢喜,退一寸也有同路人相伴,不再那么孤单。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不是现在乔闻达做了错事,也不是乔闻达有了Omega的自觉,对他有了别的心思,更不是因为夏归楚。
十岁那年撞破父母云雨之后,云流虽然承认是曹南宗母亲,但却在他最困惑的时候,粗暴地丢下他,没有给他任何解释,只叫他听话照做。
之后曹南宗便生了一场大病,困在信仰和现实的夹缝,高烧不断昏迷了三天三夜,差点就此夭折,九死一生地从迷障中醒来,他第一眼看见的,是寸步不离照顾他的乔闻达。
乔闻达累得形销骨立,双眼布满血丝,眼下团着浓重的青黑,一见曹南宗醒来,正要去报信,人就一头栽倒在地板上,睡过去了。
那时曹南宗对自己说,一定不能辜负这位好朋友。病愈后他有心和乔闻达剖白心迹,略去前因细节,只说自己和云流产生矛盾,云流却避重就轻,不愿与他深谈,他很失望。
谁知乔闻达听了一脸“原来就为了这种事”的不以为然,说:“别和师父争了,她就那样,顺着她来,听话就好了。”
曹南宗心里咚的一声,像坠入深井的吊桶,空空地回响,蓝萨尔女神教他应对人对己问心无愧,始终如一,可云流教他什么?听话而已。连乔闻达也叫他听话,他还要怎么听话?
这样的小事屡见不鲜,后来豹猫的事,曹南宗暗自神伤,默默找工匠建了那座小神龛,没有再向乔闻达袒露心声,乔闻达倒是想到要安慰他,可说来说去,无非是豹猫的死固然令人惋惜,但别为了它钻牛角尖,惹云流不高兴……他听厌了。
曹南宗逐渐明白,是圣坛独特的氛围促成了他和乔闻达的友情,他们并不真正理解对方,但感念乔闻达对自己的好,曹南宗愿意包容对方,并且认为他是很好的人,仍然足以信任,连伪造结婚证都交给他去办。
然而一次次包容和信任,换来了什么?
曹南宗可以接受朋友之间渐行渐远,乃至分道扬镳,好聚好散,但不能忍受朋友彻底变成一个恶人。
那个陪他读经,做早课晚课,体贴照顾他的朋友,已经死了。
“走吧。”曹南宗放下车窗,对司机说。
司机刚说了句“是”,就听一声巨响,乔闻达猛地撞上车窗,眼镜都掉在地上碎裂,一张柔美的脸也仿佛碎了,泪水顷刻决堤,落在玻璃上像雨。
司机吓得不敢动,曹南宗却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乔闻达,说:“乔闻达,给自己留点体面吧。”
“不……”乔闻达一边哭一边笑,“你以为没有我,你和夏归楚就能百年好合吗?当初没有递交那份申请表的人,是你自己,你自己都不相信他,我揭穿了又怎么样?”
“我只不过把丑陋的真相翻出来给大家看罢了,曹南宗,认清现实吧——你是天生的修行者,却沉溺于短暂的情爱,是你脱离正轨,背叛了我们的理想!”
“理想?你问过我,我的理想是什么吗?没有,乔闻达,你和我妈妈一样只看自己想看的东西,只想控制我按你们的意思来,”曹南宗哂笑道,“而你所谓的理想,难道竟然是建立在撒谎、欺凌,践踏别人的尊严和人生的基础上?”
他敛去最后一丝笑,“神主可没教我们这些东西。”
乔闻达的慷慨激昂戛然而止,他呆呆地望着曹南宗:“你……你都知道了?”
曹南宗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乔闻达。
他知道得太晚了。
因身居高位,教内的霸凌事件很少能传到曹南宗耳里,夏归楚又是个报喜不报忧的,从不和曹南宗抱怨月影之间的明争暗斗,偶尔在他身上发现伤痕,夏归楚要么说自己瞎胡闹Y妍弄的,要么朝他暧昧地眨眼,非说是曹南宗自己太用力。
那家伙总是这样满嘴胡说八道,大概不想让曹南宗分神担心,认为一个人扛事很帅。
直到离婚后不久,心如死灰的曹南宗回到圣坛,不想看见那些令他忆起夏归楚的副影们,下令遣散时,一些心虚的副影们误会曹南宗是在清算他们,如临大敌,赶紧出卖乔闻达保全自己,他才得知当年暗中进行的霸凌。
“乔闻达,你总以为是阿楚夺走了你的位子,可在我心里,你们谁也不能替代谁,”曹南宗叹息道,“我的朋友是乔闻达,我的爱人是夏归楚,我从不混淆。”
人人都拜他是人间的神,可为什么又谁都不相信他分得清?
“可我不要,”乔闻达嘶声道,“我不要做你的朋友,只有我……南宗,只有我可以陪你一辈子,现在假结婚的事闹这么大,你以为夏归楚还能远原谅你吗?!”
没有理睬乔闻达的挑拨,曹南宗堪称平和地说:“祝贺你实现了愿望,你现在的确不是我的朋友——你什么也不是。”
在那双清澈慈悲的眼里,乔闻达看见了一个渺小扭曲的自己,越来越远,直至不见。
劳斯莱斯开走了。
乔闻达脚步摇晃,想追上去,像被抽出了全身的筋骨似的,才跑一步就跪倒在地上。
手机铃声这时响起,乔闻达无心去管,只是那铃声一直纠缠不休,他麻木地瞥了一眼,看清来电后,才勉强打起精神接通,和对方简单说明了自己这边的情况。
“你那边怎么样,拿下夏归楚了吗?”
“乔闻达,你现在就是条丧家之犬,”电话那头那人冷笑道,“有什么资格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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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手指)不好意思大家,日更好累,写不到阿楚登场了,我们明天见哈(鞠躬)
快完结了宝们!(❤ ω ❤)
第62章 并非良配
过呼吸不该昏迷这么长时间——夏归楚的意识逐渐回笼,空茫的大脑里徘徊的第一件事是这个。
睁开眼,入目的是一张熟悉的脸。
“丁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