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归楚从床上坐起来,冷冷瞥向床边的Alpha,只是因为身体虚弱,冷的程度比较有限。
“你都不叫我师兄了……”丁洵惋惜地说,“也对,不接电话不回短信,拉黑我各种联系方式,这样的人,不绝情才奇怪。”
夏归楚嗤笑道:“是你说要恩断义绝,我不过是照你的意思来。”
丁洵没所谓地点了点头,好像认同了他的说法,又问夏归楚身体感觉怎么样。
夏归楚不清楚他打的什么主意,只好心怀警惕,走一步算一步,跳下床活动了一下筋骨,没什么阻碍,只是全身上下有种不在状态的疲惫感,好像经过漫长的跋涉,力气所剩无几。
再试了一下,信息素也释放不出,夏归楚心知肚明,这当然不是什么好状态,但丁洵也没绑住他,贸然发难没理由,何况此刻房间里只有他和丁洵,自己气力不足,又失去了Alpha的信息压制,真要和丁洵硬碰硬,吃亏的只能是自己。
胜算太低,夏归楚只能静观其变,说不定还得表演顺从屈服,想到这点,他有点犯恶心。
“你给我打了什么药?”哪怕心里思绪万千,夏归楚仍保持语气平淡,这大概算和曹南宗待久了,学到的一点养气的技巧,他现在得积蓄力量,不能浪费在生闲气上。
丁洵似乎有点意外他的冷静,看了他片刻,说:“没什么,抑制剂而已,过呼吸叠加易感期,太容易激动伤身了,打了针,你会好过很多,副作用是没什么力气。”他顿了顿,忽然自嘲一笑:“你总不会希望我‘帮’你度过吧。”
他坦荡地一切都摊开说,倒让夏归楚弄不明白了。夏归楚本以为自己是被丁洵软禁了,可现在看来他似乎是真的只是好心捡人。
看出夏归楚的疑惑,丁洵不紧不慢地解释:“自从你拉黑我,我心情不好,工作也停了,干脆给自己放了个假,来戈兰这边散心。这里是你的故乡,我想走完这里,也许我的执念就放下了。没想到这么巧,会再遇见你。”丁洵长叹一口气,“可见缘分未尽,哪怕‘恩断义绝’,也总会有相见的时候,就像你和曹南宗,就像你和我。”
夏归楚哂笑道:“我都不知道师兄原来这么多愁善感呢,我前几天还和小灵说,就是我们工作室的石灵,破镜重圆这种事,是因人而异的。”
“终于肯叫我师兄了?”丁洵忽然欺近,手掐住夏归楚的下巴,细细地摩挲,“我还以为再也听不到了。”
夏归楚没有像以前那样挣开他,只是讲:“不管怎么说,你救了我,总该谢谢。”
丁洵很浅地笑了一下:“你的脾气倒是变好了一点。刚才我还担心,你一醒来,会不会当头给我一拳。”
“这话应该是我说吧。”夏归楚也笑了一下。
二人年前决裂的那场架,吵得太凶,夏归楚不是很想回忆那些,当时他是有点借题发挥,想赶紧摆脱丁洵的意思,攻击性只会比平时更高,现在过了那个阶段,也觉得自己有些话可能说得太重。
毕竟这么多年,丁洵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如果说当年辩论赛丁洵从中作梗,着实可恨,这些年来,他又鞍前马后为工作室做了这么多,功过相抵吗?夏归楚觉得不能。
落脚的这个房子条件不怎么样,设施老旧,采光很差,有窗户,但是封死了,空气里弥漫着古老的霉味,泛黄的立式空调看似在出气,仍然感觉不到几分冷意。
有些热,夏归楚感觉这里比戈兰热多了。
他想把空调开大一些,才走几步,丁洵就叫住他:“一秒也不想和我待一起?”
夏归楚没解释自己想干什么,直截了当反问道:“腿长在我身上,我不能走?”
“当然可以,归楚,我并没有软禁你,你别紧张,”丁洵笑笑,并不着急,也不拦着他,“只不过,我把你从河滩捡回来之前,不小心听见一些那个乔秘书说的话,他说你和曹南宗是假结婚……”
“不是!”
突然响起的暴喝,击碎了房间虚伪的平和。
夏归楚张着嘴,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那是他发出的声音。
暴烈的否定,是下意识的期待和掩饰,期待那段婚姻不是假的,掩饰自己的难堪。夏归楚颓然意识到,自己昏迷了一遭,撇开了那些烦人的问题,可醒过来后,一切照旧,问题不会自己消失,他还是得理清这件事。
夏归楚不走了,他靠着墙滑了下来,蹲坐在墙边,把头埋进交叠的胳膊里,他还没想好怎么面对,也不敢想,曹南宗是抱着怎样的心情给他演了那么大的一出戏。
演到重逢后,都没有再提。
或许要怪那天他不合时宜地过呼吸,太不吉利了,如果他安安稳稳地走进市政厅,没有过呼吸就好了。
“你放心,我对你和曹南宗的过去没兴趣,归楚,我只是想告诉你,”丁洵走到夏归楚跟前,也蹲了下来,循循善诱地提出诱人的建议,“在我这里,你可以暂且不管那些糟心事,不用逼自己去想。你想通了,随时可以走,你不想回去,也完全可以待在这里,和我一样给自己放个假。”
夏归楚抬起脸来,双眼微红,直盯着丁洵的眼睛,依然警惕:“师兄这么好心,我都不知道拿什么回报你了。那天我们吵得那么凶,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原谅我。”
丁洵的脸上闪过一线痛色,转瞬压了下去,他自嘲道:“我也以为自己会恨你,恨不得把你千刀万剐,可看到你孤零零躺在岸边,那样子……我也受不了。有些感情根本由不得我们自己,归楚,你比我更清楚,不是吗?”
他说的自然是夏归楚对曹南宗也是一样,夏归楚也立刻想起了曹南宗。
“我也不想怪南宗,真的,”夏归楚也不知道是解释给丁洵听,还是说给自己听,“师兄,你之前说的有些话还是有道理的,你说我任性,我行我素,没人受得了我,这些我都承认,以前的我只会更差。其实我恐怕也不想和我这种人结婚吧哈哈……”
乔闻达说他不值得结婚,虽然是句屁话,但夏归楚确实就不信婚姻那一套,也讨厌被条框束缚,当初选择走进这个框框,无非是因为曹南宗。
如果曹南宗不愿意,他根本想都不会想。
他自然是比不上乔闻达,从小就学习在生活上无微不至地照顾曹南宗,他这么自我的人,学做芋泥莲花冰酪,都能把厨房变成凶杀现场,当月影比学摄影还耗脑力,圣坛的静室,家里的房间,哪儿哪儿都藏着各种小抄笔记,记录曹南宗各种琐事,用这种笨方法,艰难地担起自己的责任。
没人比夏归楚自己更清楚,他不是一个良配。
“我会听曹南宗说他的理由,只是不是现在。现在……我累了。”
就让他偷懒休息一会儿吧。
目前最让夏归楚担心的是,身上的相机不见了。他痛骂乔闻达千百遍,相机本身丢了没什么,可里面的胶卷,每一节都无法再现。
丁洵安慰夏归楚不要急,他也有带胶片机,尽快补救就好。
“不一样,”夏归楚急得额头冒汗,“拍摄主体都没有了。”那些胶卷,记录的都是曹南宗跟随他的脚步,第一次尝试摩罗山下的各种体验。
比如那次曹南宗喝路边婆婆酿的甜酒。夏归楚说他反正不当月君了,暴力的戒都破了,也不在乎多破一个酒戒,本来只是随口乱说,料定曹南宗会拒绝,没想到他说:“这酒闻起来很甜,像你。”当即买来喝了。
夏归楚被他闹了个大红脸,在心里直骂曹南宗鼻子坏掉,他信息素是白兰地,是烈酒,怎么会甜!
甜酒迷惑性很大,一不留神就容易喝多,等夏归楚反应过来,曹南宗已经醉得脸酡红,那可能是除了床上之外,他表情最外露的时刻。
夏归楚去抢他手里的酒,Alpha还不撒手,两个人一顿争抢,酒水一滴不落地全撒夏归楚身上了,一身都黏糊糊湿哒哒,夏归楚正要借势发火,不料曹南宗红着眼睛看了他片刻,忽然扑上来挂在他身上,把夏归楚脸上的酒水舔得一干二净,不见平时的半点矜持。
一想起当时的情状,夏归楚不由唇角勾起,眉眼舒展,旋即又被丁洵一句话拉回现实,好不郁闷。
“还有一件事,也正好趁你‘放假’办了比较好。”
“什么?”
“前段时间和你吵完之后,我去南边拜访了老师,就是老师让我来戈兰散心的,”丁洵似乎早就等着他问,娓娓道来,“老师说你好久没去看她了,她对你最近的作品,不太满意。”
夏归楚一听冷汗涔涔:“你怎么不早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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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楚:我在生气!(︶^︶)但是醉酒的某人好可爱(/▽\)
第63章 拔了爪牙的豹
那天之后,夏归楚和丁洵一路往南,前往泰北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庄,洛伊。
对这个名叫洛伊的村子,夏归楚仅有的印象,来自何律同和曹南宗。
这里是他老师的隐居地,也是持明教最远辐射的区域,曹南宗曾和他开玩笑说,走出洛伊,就不再被神主和月君保佑了,得求其他神明了。
何律同快七十岁,隐居多年,久不露面,常被网媒乱传死讯,引得一堆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发“悼文”,“悼文”么,总要提一提她年纪这么大了,终生未婚未育,多么遗憾云云。
每次见到这些谣言,夏归楚都会转发痛骂无良媒体一顿,但他心里也常挂念老师身体,老师无儿无女,他就是她半个儿子。
当初夏归楚刚和曹南宗分手,陷入癫狂工作的状态,众人都束手无策时,是何律同亲自出山,把他从压榨自己的深渊里捞出来。
“小夏,摄影只是摄影,它是你的第三只眼睛,你看不到的,空缺的,它也抵达不了,填补不了,”那时候何律同把他抱在怀里,温柔地说,“你得自己站起来,自己救自己。”
何律同性子冷又独,夏归楚其实一直没想通她怎么会收自己为徒,更没想到她会飞来曼城,为他做这些。当时那个状况,丁洵以为他只要还能拍就是正常,朱臻觉察到他不对劲,但是不敢说,也不知道怎么说,只有何律同一眼看穿症结。
大家都说夏归楚特立独行,拽得没边,有谁没谁一样潇洒,谁也不觉得一次分手,对他有什么特别大的影响。可何律同对他说,他摔倒了,他心空了,他也有抵达不了的地方,逃进镜头里不过是逃进同样残缺的世界。
因为那个曾经填满他的人,不在了。
他得学会重新让自己丰盈,重新成为“夏归楚”。
何律同话不多,对夏归楚素来严格,那是师徒之间唯一一次深谈和相拥。老师搬去洛伊村后,和夏归楚直言,别有事没事来找她,人老了,没精力招待谁。
所以夏归楚只能默默地挂念,不去找她。
听丁洵说,何律同近来身体越发不济,看了夏归楚之前给喃喃拍的新作,直言不喜欢,夏归楚并不愁老师不满意他的作品,他只怕她生气伤了身体。
越接近洛伊村,夏归楚越忧心忡忡,近乡情怯是其一,其二是他手机证件丢了,语言又不通,只能和丁洵寸步不离。
除了那股萦绕不散的疲劳感,丁洵的确没把夏归楚怎么样,他事无巨细地包揽了外务,不让夏归楚操一点心,仿佛他们从来没有闹翻过,丁洵还是那个虽然管东管西,但是对夏归楚好得没话说的师兄。
他们没再停留在一处,吃喝拉撒几乎都在包的车上完成,偶尔在路边买点什么,也是丁洵替夏归楚去,因他“不懂泰语”。
包车司机肤色黑黝,嘴唇厚实,满口叽里呱啦的泰语,常透过车内后视镜打量夏归楚。车里丁里当啷挂了一堆当地特色的神像、神牌,随着车身颠簸摇晃,笑容可掬地看着车内人。
洛伊村坐落在海拔1000米的山上,四周被群山和密林环绕,手机信号变得非常不好,夏归楚举着手机伸出窗外找信号,半天无果,想和亲友们报个平安都成了奢望。
丁洵脸上浮现淡薄的笑,叫他别那么急,等出了这片林子,会有信号。可过了这片林子,还有下一片,林子里有时会有虎啸。
不用谁来绑住他,夏归楚知道自己已经下不了车了。
旅途不短,司机讲的话夏归楚也听不懂,只能和丁洵聊天,他说:“师兄,你知道吗?其实我朋友很少。”
丁洵笑笑,显然不太赞同。
别说他,曹南宗也不信。很久以前,夏归楚和他抱怨过自己朋友很少,曹南宗眉梢轻扬,脸上明明白白写着“阿楚你这个玩笑有点假”,气得夏归楚在心里单方面宣布,和这人冷战一小时。
一小时后,夏归楚表示冷战结束,再次和曹南宗强调,他是有许多吃喝玩乐的狐朋狗友,可知心的,一只手就数得过来。
“嗯?”曹南宗的思绪却还停在前面,“我们冷战了吗?”
夏归楚语塞一秒,嚷道:“……曹南宗我跟你说认真的!”
人都说夏归楚难搞,夏归楚却觉得曹南宗才难搞,“装聋作哑”的,想听的比谁都听得清楚,不想听的,他比谁都迟钝。
不过也是很久以后,夏归楚才知道,一只手数得过来的好友,对曹南宗来说已经是一种无法触碰的幸福,曹南宗的“冷战”也不是自己这样的小打小闹,说分手就彻底断了联系,哪怕没有互相拉黑联系方式,也绝不打搅他的生活。
“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断过就是断过,裂痕始终在那里,”夏归楚趴在车窗上,眼里装满飞速后退的绿林,倒像换了对碧绿的玻璃珠眼球,“就因为总这样想,我的朋友才会那么少,对吧,师兄?”
丁洵双指夹着烟,掸了掸烟灰,说:“你都能和曹南宗和好,和谁不能?”
提到曹南宗,他如愿地从后视镜里看见夏归楚飞速地眨了眨眼,眼里有类似水光的东西,又或者那只是因为森林太湿了,湿得人的眼睛也容易沁出露来。
这些天丁洵的心情很愉悦,看夏归楚像被拔了爪牙的豹,只能夹着尾巴跟在自己身边讨食,有些小心,骨子里又不愿意太伏低做小,每当想张牙舞爪,就意识到自己因为大意丢了爪牙,悻悻然低头,那别别扭扭的情态,十分赏心悦目。
这才叫真正的驯化,丁洵美滋滋地想,才刚刚开始呢。洛伊村就像沙漠里的海市蜃楼,看着就在眼前,却永远走不到,当然也可以走到,这事丁洵说了算。
很快丁洵听见夏归楚自嘲地笑道:“现在还谈什么和好啊,人家那是可怜我。我之前还纳闷呢,他都狠心地和我断联三年,怎么突然想到找我拍照?原来……是发现我在之前那个家留的那些东西了啊。”
丁洵捡到夏归楚那天,从他身上发现了一张奇怪的纸片。等人醒来后,他把那张纸还给夏归楚,当时夏归楚盯着那张纸许久,末了,怔怔地落下泪来,那是丁洵第一次见他哭。
夏归楚告诉丁洵,那是他当年为曹南宗准备的生日礼物里放的贺卡,他精选了多年给曹南宗的照片,藏在家里,等曹南宗自己寻宝。
虽然夏归楚的确不爱仪式感,讨厌固定程序,但那一年,他难得心血来潮,为曹南宗准备了一份礼物。可礼物还没被发现,他们就先“离婚”了。
“归楚,想开点,如果是我找到这样的礼物,”丁洵说,“我也会回头的。”
“我不要,”夏归楚坚决地摇头,“我不想他因为愧疚之类的理由回头找我。你不知道曹南宗那个人,他心太软了,我不要他同情我。就说假结婚这事吧,假如我现在去问他,为什么当年没把申请书交上去,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值得结婚,他心里多半会比我还难受一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