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这样啊……”他喃喃地往座椅上一躺,用手背挡住自己的脸,闷声重复,“我不要这样……”
丁洵不想再听了,烟也抽不下去,他捻灭了烟头,冷冷地想,应该再给夏归楚多下一点药的。剂量太少,需要日积月累,本该徐徐图之,可他有点等不及了。
等到手机有信号,铺天盖地都是夏维森那条视频,丁洵挺意外原来大家这么关心豪门秘辛,比起那些流量明星今天穿什么衣服、走什么秀,这部戏那部戏演技差不差,夏归楚和曹南宗假结婚这消息,似乎吸人眼球多了。
夏归楚反应很冷淡,他对自己那个便宜爹实在没什么好话,“骂他都怕他爽到”,谁安排夏维森做这些的,答案也呼之欲出,非乔闻达无其他人可想。
他更在意的是,暮云集团几乎立刻有所反应,发了一条曹副总即将召开记者会,澄清此事的公告。
曹南宗会说什么呢?不光夏归楚好奇,丁洵也很感兴趣,幸运的是,他们终于抵达了洛伊村,网络信号能稳定下来了。
二人钻出原始森林的包围,站在山坡上,俯瞰下方层层叠叠的屋脊,听见喧哗人声打破密林的宁静,都有种重回人间的感觉。
丁洵偷瞥夏归楚线条的侧脸,修眉俊目,山根挺拔,薄唇轻抿,叼一根细烟,烟雾遮不住清凌凌的一张脸,是属于Alpha的锐。哪怕给他的抑制剂里掺了其他料,让他始终徘徊在疲乏软和的线上,也并不怎么折损夏归楚身上那股锋芒。
“师兄,”夏归楚说,“我想看直播,可以吗?”
请求的话被他说出口,也不显得多么卑下,倒是透着一股松弛的劲。
“行啊,”丁洵大度地说,“我也想看看曹总能说出什么好话来。”
--------------------
知道大家急但是先别急ˋ( ° ▽、° )
第64章 狂徒
公关部连夜给曹南宗准备了发言稿,和年会那次一样,得体,严肃,公正得不带一丝个人感情,大意是暮云集团保留追究造谣相关人士的责任,至于曹总本人的个人隐私,无可奉告。搭配的服装也是中规中矩的三件套。
这当然是份挑不出错的发言稿,但却不是曹南宗想要的,这是公司的态度,不是他的态度。
看过稿子后,曹南宗不动声色,问公关部的赵部长,他解职的事为什么没有按原计划公布。
赵部长额头冒汗,小心翼翼地观察曹南宗的脸色,说这是夫人的意思。
曹南宗好像笑了,赵部长不太确定,那笑浮光掠影般,很容易看走眼。
做下属的,向来习惯揣测领导心思,但曹南宗平日总是笑模样,待下属温和克制,并不是阴晴不定,霸道得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那类总裁,赵部长一直本本分分,在他手下做得相当如鱼得水。可今天的曹南宗,似乎和平时不太一样,一样的笑眼,看着却叫人难窥真意,仿佛熏着一层雾。
曹南宗没有为难他,挥挥手让赵部长走了,转头叫来小柯,让他去星棠公馆取点东西。小柯受宠若惊,以前可只有乔秘书能进出星棠公馆,没想到自己也能有今日,立刻飞奔而去。
记者会的会场是现成的,用的是原来年会举行的暮云酒店高层,闻讯赶来的记者们济济一堂,围坐在台下,窸窸窣窣地交流套取彼此的情报。
台上干干净净,几乎没有什么装饰,简单到极致,几个工作人员搬上来一架金色的屏风,屏风上绘的不是常见的花鸟,是飞天的女神像,姿态舒展流丽,栩栩如生,女神手托明月,大放光明。
“这是哪路神仙?”有记者悄声问。
大部分人也是一样的迷茫,只有一位年纪稍长的Omega记者探身打量了一番,说这可能是边境信仰的女神,蓝萨尔。
蓝萨尔神通广大,可孕育天地,也能毁天灭地,她是性力的女神,创造的母神,狂暴的战神,三位一体。
众人听得似懂非懂,心下都有些奇怪,又莫名生出忐忑,这和他们以往参加的招待会太不一样,大家一脑袋的豪门官司,好像被那神像镇住,有些不合时宜了。
金屏风忽然从中拉开,一个修长的人影从中飘了出来,台下顿时一片哗然。
那是曹南宗,却又不是记者们熟悉的那个贵公子曹南宗,他乌发半挽半垂,发髻上扎两根孔雀羽,还是夏归楚离开时送他的,一身夕照红的长裙,每走一步,裙摆细细颤动,翻起金线折射的波光,毫不吝惜地在众人眼中洒下惊艳的涟漪。
有眼尖的记者认出,这红裙和屏风上的女神似乎是同样款式,也像极了夏归楚为“神像复苏”组图设计的那条,只是稍加改动,让裙身不再那么容易走光,更方便行动。
曹南宗淡然扫视台下众人溢于言表的惊讶,视线逐渐转向正在直播的镜头,那黑而深的机械,冷冰冰没有生命,却是他熟悉的伙伴,他看住它时不觉得不适、害怕,只觉心中一片柔软。
因为夏归楚总是这样透过镜头看着他。
夏归楚也的确在看他,通过那支直播的镜头,远在深山密林的小村庄,夏归楚看曹南宗赤足行走,无视众人纷纷扰扰的目光和声音,席地半跏坐,全然不像开什么记者招待会,倒像是往日每逢圣坛法会或节日,上台讲经说法一般。
手指轻描屏幕上那人的曲线,夏归楚心中感慨,这条裙子真是适合他,让他美得那么光明堂皇,天上天下,唯我独尊,赤足所立的地方,便是他的国度。
夏归楚想起那段二人以“好朋友”和“附加服务”为由厮混的日子,彼时他们谁也不说爱,仿佛那是一个禁词,说了就再也混不下去了。某次热汗淋漓的事后,曹南宗问他要那条红裙,夏归楚也没多想,不过是条裙子,他要他就给了,本来也只是为曹南宗设计的,他不要,夏归楚也没打算给别的模特穿。
没想到,红裙再度登场,会在这里。
手机里的曹南宗正要开口说什么,台下那个眼尖的八卦记者未经允许,先扔出了尖锐的问题:“曹总,您这身裙子,是喃喃穿过的吧?针对之前您和喃喃的绯闻,还有你们和夏老师之间的三角恋,您有什么想说的吗?”
场间骤然一静。
曹南宗唇角一扬,指尖在地板上点了点,低声自语:“果然你们最关心这个啊。”
“您说什么?”那记者没有听清。
“我说,”曹南宗下巴微抬,目光找到那位记者,朗声道,“我就是喃喃。”
“曹南宗就是喃喃,没有什么三角恋,从头到尾,只有我和夏老师。”
才刚安静了一会儿的会场,又是一片抽气声和窃窃私语,腿上搁着笔记本、平板的记者们在键盘上疯狂敲击,此时屏幕上直播间的弹幕从曹南宗身后飞快刷过,又密又长,看都看不清。
“我思来想去,闹出这些事端,劳驾各位大老远跑来,浪费网友们的时间精力,的的确确是我的不对,”曹南宗站起来,对着台下和屏幕前的人深深鞠躬,“我向大家郑重致歉。”
“所以,”曹南宗稍作停顿,“今天我辞去暮云集团副总一职,从此曹南宗只是曹南宗,以后穿什么衣服,做什么事业,和谁交往,都是曹南宗一人的事。”
这话一落地,导播间的公关部众人立刻炸成一锅粥,赵部长汗也来不及擦,抬起手就准备下令掐断直播,身后却响起轮椅滚过和高跟鞋敲地的声音,回头一看,是曹暮和曹银屏。
“让他继续,”曹暮抬头看向数十个屏幕上儿子的特写镜头,“忍了很久吧,南宗。”
“是,董事长。”
前台的记者们也好不到哪去,原本大家是来听八卦的,难免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哪想到暮云集团这个庞然巨物,会在这种场合把重磅的消息抛出来。
看见屏幕里一番乱象,夏归楚乐得大笑,指着手机对丁洵道:“你们总说我狂,我拽,其实谁能比曹南宗狂?”
一个人的心如果定了,那外界如何分说,又怎么可能影响他?于是在旁人来看,他不必作那些张狂的姿态,就已经是狂,是拽,是脱离规则的不可饶恕。
夏归楚原先设想再“见到”曹南宗自己多半会很难受,哪成想曹南宗又给他一出惊喜——他们俩本质如此相似,都是狂徒罢了。
或许即使没有“破镜重圆”的前因,重新遇见这样一个人,他都在劫难逃地会被曹南宗吸引吧。
宴会厅里许多人站起身,几乎要冲上台,又被保安拦住,他们手里的话筒伸到曹南宗眼下晃动,令他看不到众人的脸,只能看见黑影幢幢。
“但我最想道歉的,”曹南宗闭了闭眼,略过台下所有人,重新看向镜头,“一是我的粉丝,喃喃的亲卫队‘牛腩粉’们,对不起,我隐瞒性别和身份,欺骗了你们,但我真的很喜欢裙子,它那么柔软,开放,舒适,谢谢你们喜欢我穿裙子,让我感觉自己没有那么怪异。”
还在圣坛时,曹南宗从未觉得男性Alpha穿裙子有什么出格,那是他从出生起就顺理成章接受的事实,不仅没人指责他穿裙子,还有夏归楚这家伙漂亮哥哥长,漂亮哥哥短地叫他多穿。
可一来到曼城,曹暮命令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换下裙子,穿得像个男人。
他不理解,为什么曾经理所当然的事实,换了个地方,就成了必须隐瞒的“私人爱好”,怪异的感觉就是从那时开始萌生,有一瞬曹南宗明白了,自己不属于这里,他从头到脚都是“怪”的。
仿佛从桃花源出走的旧人,来到日新月异的外界,自然处处格格不入。
怪也没关系,他上网穿女装,本就是冲着骂声去的,他想过,骂得越狠,云流越满意,所以当初才一股脑把照片都发了出去。
只是曹南宗是真没想到,郭雪平那些亲卫队们,会那么爱护他,尽管方式有待改善,“牛腩粉”的称号品味也不敢恭维,但那一点善意,也足够让他愧疚自己的欺瞒。
他停顿片刻,深吸一口气,曼声道:“还有一位,想必你们都知道,是夏归楚,夏老师。”
记者们再次骚动起来,有人高声喊道:“假结婚是真的吗?!”
这又假又真的矛盾说法,引来场内一阵笑声,连曹南宗也微勾唇角,目泛柔波。
“夏老师从来没有骗婚,是我‘骗婚’,责任全在我,”曹南宗眨动眼睛,浓密长睫上下一合,似能夹住人心,他直视镜头,直看进夏归楚眼里,惑人心魄,“阿楚,当年申请书没有交出去,不是我不想结,是我怕你不想结,这些话,我们当面聊好么?我好想你。”
“过去三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曹南宗垂下眼帘,一滴泪生生滚了下来,迟来地回应夏归楚“你想过我没有”的诘问。
--------------------
记者们突然被塞一嘴狗粮(ง •_•)ง
此时的丁洵:(╯‵□′)╯︵┻━┻
第65章 我和你完了
什么叫“是我怕你不想结”?
夏归楚听到这句话时,差点把丁洵给他的智能机扔出去,又在看见曹南宗落泪说想他时,手上青筋一紧,强忍住了。
草,是哪个混蛋说的,爱是克制?夏归楚满腔怨气、委屈和不服气,可看着那张哀恸凄艳的脸,他竟然悟到这句话是真的。
舍不得让曹南宗露出那样的表情,连装着曹南宗的手机,都不忍扔出去。
这个傻子,是多没有信心,才会觉得自己不想和他结婚?自己又给了他什么信号,才让曹南宗那样的云端之人都如此不安?
他们明明走在同一条路上,却背对背各自患得患失,唯有手死死相扣,想要撕开他们,非得脱一层皮不可。
有一肚子话想倾倒给曹南宗,夏归楚恨不得现在就飞到他面前,揪住他衣领,与他唇枪舌剑论个高低,就听丁洵冷不防说:“很生气吧?”
夏归楚吸了吸鼻子,目露狠意,点了点头。
丁洵把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发抖的手,凸起的青筋,泛红的双眼,一声不吭但仍久久盯着已经结束的直播页面,全他妈都和曹南宗有关。
“他这样不相信你,你就不想做点什么,报复他一下?”丁洵冷笑,养了夏归楚这么多天,看他乖了这么些日子,现在也到了检验成果的时刻了,“归楚,我都不知道你这么好拿捏。难道他开个招待会,对你说点不痛不痒的‘对不起’,你就原谅他了?”
夏归楚赞许道:“你说得对,不能就这么过去,这笔账是要好好算算。”
“喏,现在信号好,用我的电话给他打过去,”丁洵用下巴点了点夏归楚手里的智能机,“就说你对他已经彻底失望,别再来纠缠,就像这些天你对我说的那样。”
夏归楚垂下眼眸,沉默了。
丁洵坐在藤椅上好整以暇,并不催促。
他知道夏归楚这些天这么安分,整日说些什么朋友很少,大学和工作室初创的旧事,聊些对曹南宗的失望,一半是药物作用,一半是这个Alpha审时度势,在向他示好,仿佛真因为假结婚一事,对曹南宗已经彻底心灰意冷,好让这趟“拜访老师”的旅程,看上去没那么像绑架。
可即使到了洛伊村,丁洵也没急着去见何律同,见她做什么呢?之前千里迢迢找她安慰自己的失意,谁知何律同没说夏归楚半个字不好,专指着他骂了几个小时。
丁洵租了栋村里海拔颇高的民居木屋,几乎天天守在夏归楚身边,美其名曰重修师兄弟情谊,偶尔出门,也会叫那个语言不通的司机以送饭为名,监视他。
天真的师弟啊,以为示好拖延时间,就会有人从天而降来救他?可笑。那个娘炮Alpha都丢了总裁的权柄了,还能救谁?
“师兄,”夏归楚跪到丁洵腿边,把脸搁在他膝上,黑眼睛望他,“你还是不相信我吗?”
看豹变作猫,实在有趣,可这趣味也到头了,丁洵心想,夏归楚的演技着实不错,难怪能调出那么多模特的好状态,如果不是今晚这出记者招待会,让他看清夏归楚与曹南宗息息相关的情感波动,再怎么矫饰都无法藏尽,他或许真会上当。
丁洵抬手抚摸夏归楚后脑的软发,另一只手从袖中滑出细细的针管,对准Alpha近在眼前的太阳穴,声音温柔得起鸡皮:“师弟,打电话吧,我想看,不然你就该打针了。”
“今天的份不是打过了?”夏归楚死死盯着丁洵。
易感期早过了,但是所谓的“抑制剂”并没有停过。
丁洵拍拍他的脸,宠溺地说:“加量的。”
趴在他膝头的人眼神顷刻变了,一双凌厉的眼说尽无数脏话,却咬紧唇无法发作,无力发作。丁洵看得沉声一笑,掐着夏归楚的脖子把人从膝上提起,针尖始终离得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