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归楚心中一凛,不知是乔闻达砸的,还是丁洵砸的,哪个都是他此刻不想去想的人,索性单手拎住相机,另一只手勾住曹南宗的脖子凑过去就要亲他,以表谢意:“太好了,你的照片保住了。”
曹南宗却双手抓牢他的脸,不让他再靠近,天生的笑唇两角弧度更深,质问道:“上回电话里你不是说,‘我和你完了’?”
“咳,哥哥那么聪明,”夏归楚眨巴眼睛,“不会听不出来我在演戏吧?”那殷切的期盼,都从眼里流出来了。
“我倒觉得挺真的,那些话早就想对我说了吧?”曹南宗定定地看他,指尖缓慢摩挲夏归楚的两颊,这样一张飞扬到跋扈的脸,在他手中却安安分分,“你应该说的,不管是怨还是恨,是要求还是期盼,你都可以说,不必埋在心里,不必悄悄写在镜子背面,不必藏在家里四散的角落,等我发现。”
夏归楚越听越觉得丢人,怎么镜子背面的便笺都被发现了!
曹南宗也不管他窘迫,捧住夏归楚的脸拉近,两人额头相抵,呼吸相闻。
“你不说,”曹南宗哀戚地笑笑,“是因为我没给你说的底气,对么?”
夏归楚摇头,低低地说:“我是怪过你,每次跟在你身后,走在那条石砌长廊上,我都在想,你什么时候会回头,回头多看我一眼,可当你回头,你看的都不是我,你看我,也看身后的乔闻达,副影,还有那些匍匐在地上的信众……可我也明白,这是我自己选的路,我得自己受着,世上没有那么好的事,我想谁看我,谁就必须看我。”
如果凡事都是想就能遂愿,那丁洵早就得逞了。
是他糊里糊涂闯入曹南宗的生活,自己也没弄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又糊里糊涂扮演月影,等到泥足深陷,才回过神来,那驱使自己的东西,好像叫爱。
而爱不是用尽手段抢夺逼迫就能得来的,他只能凭本心行事,结果听凭天意。
夏归楚幽幽叹息:“没办法,谁让暗恋没人权呢?我超卑微的。”
“笨蛋。”曹南宗轻咬Alpha英挺的鼻尖,“都爬床了,还叫暗恋?”
只有夏归楚这种无视旁人目光的家伙,才能把所谓的卑微暗恋唱成明恋,圣坛上下哪个看不懂某位姓夏的月影看月君的眼神?
“我说暗就暗,暗得都对不起我Alpha的性别,”夏归楚反咬一口曹南宗的嘴,津津有味地翻起旧账,“你还敢提,我也是鼓起勇气厚着脸皮爬的,你居然把我推下来!”
曹南宗天生唇色淡,来得匆忙也未施粉黛,嘴唇很快被夏归楚吃得上了一层朱色,他不急不慌地捏住夏归楚后颈皮肤轻轻揉,转瞬间颠转主动权,将Alpha的唇肉和呼吸尽数吞噬。
半晌,察觉到夏归楚又有发热迹象,底下欲望抬头时,曹南宗呼吸一重,侧头避开他的唇,将脚软的Alpha拥入怀里,亲了亲他额头:“别勉强,你还没好全。”
夏归楚气得哼哼,直言要宰了给他下药的丁洵,又色厉内荏地强调:“只是暂时这样没力气,我很快会好。”
曹南宗看得想笑:“你知不知道,当初你爬床的时候,也是这样不由分说莽上来,什么事前准备也没做,我怕你伤到自己才拒绝。”
“我可是Alpha,哪那么容易伤到?”夏归楚不以为然,“得了吧,你敢说当初你没被我吓到?”
曹南宗清了清嗓子:“是有点,但Alpha也不是铜皮铁骨啊。”
就像这次。
刚接到泰北传回的消息,夏归楚和丁洵搏斗,跳入丛林生死不知时,胃绞痛当即在曹南宗体内爆发,他却视若无睹,疼痛撕裂他的身体,曹南宗面上却仍出奇的镇定,二话不说,只身飞来泰北。
噩梦成真的感觉,不过如此。
最初那边有夏归楚的消息,只说他和丁洵一块前往洛伊村,因为无人看出他是被人胁迫,这也正是丁洵狡猾的地方。
连曹南宗也以为夏归楚是得知假结婚的消息后,生自己的气,才跑那么远。有三秒钟,他还想过,什么和丁洵割席,原来是假的。所以他才立刻办那场记者会,透过直播向夏归楚坦白自己的心意。
坐上飞机后,在一团乱麻的思绪中,曹南宗意识到自己又误会夏归楚了,如果就带着这样的误会,再也见不到活生生的他……曹南宗麻木地逼自己想下去,夏归楚给别人拍过那么多照片,可没见他给自己留过什么影,连黎允齐给他们画的合影都被这家伙不知丢到哪去了。
那葬礼的遗像怎么办?他那么臭美,不能忍受形象不好吧,可遗像大多呆板不好看,说不定直接从证件上抠的,还不如他手机壁纸的那张浴缸照,那是夏归楚少在人前表露的脆弱和孤独,只怕参加葬礼的人受不了。
会有很多朋友来看夏归楚吧,而曹南宗呢,只是一个连前夫都不是的“朋友”,没资格像亲属那样痛哭,没资格捧起他的骨灰盒,唯一有的资格,或许只是给他念一段往生的经文。
三年前,曹南宗曾失去过夏归楚一次,那次之后他还能远远看着夏归楚举起相机,收藏他每一张照片,每一个奖项,每一步前进,他是他最长情的粉丝。
可一趟飞机旅途,冷汗湿透衣物,沾湿随身携带的徕卡相机,让曹南宗彻底明白,他承受不起第二次失去,真正的失去。
“阿楚,”曹南宗将夏归楚打横抱起,看着他有些憔悴的脸说,“电话里我说的那句话,是我早就想说的,却一直拿不准,该不该说出口。”
他拿不准,自己说爱会给夏归楚带来什么,也拿不准夏归楚这份情热能燃烧多久。
一句“我爱你”,真的能说清楚这些复杂、晦暗不明的心思吗?
“你还记得吗?有一夜你晚归,我等你到深夜,回来你一身狼狈,说是自己不小心在后山摔倒了,你以为我会信吗?”曹南宗脸上浮现怀旧的神色,摇了摇头,“教内有些人对你有敌意,这些我并不是无知无觉。持明收留的很多Omega,都受过Alpha的迫害,他们不相信Alpha,即使我就是Alpha也化解不了AO之间年深日久的矛盾。你不告诉我也没关系,我自己去查,可……竟然遇到阻力。”
夏归楚一时愕然,完全没想到那一整夜的雨和温存,还有后文。
“后来我才醒悟,是我妈在阻止我,我真是傻,偌大一个持明教,除了她,还有谁能阻止我?”曹南宗苦笑,“其实她也不信任Alpha吧,哪怕是我。我理解,我理解还不行吗?可她为什么要冲着你来?”
不被允许的偏爱,说出来只会招致教内更凶猛的嫉妒和反扑,所以曹南宗只能尽量隐忍,把夏归楚当作一般人对待,可情如果那么容易掩饰,那世人都不会为情所困了。
“大概因为其他人都是云女士选好的人,我不是,”夏归楚渐渐回过味来,“她控制不了我,我不安分,会连带你也不安分。”
从结果来看,云流的担心是对的,她想借乔闻达他们的手逼退夏归楚,让他自己离开持明,兵不血刃,这样不会引起曹南宗的反感。
而曹南宗他以为自己的退让,可以保护夏归楚,万万没想到,他的隐忍换来的是更隐蔽的欺凌,更没想到,罪魁祸首就在自己身边。
把夏归楚抱回床上坐好,给他腰后垫上靠垫,曹南宗沉默良久,林间忽然响起鸟鸣,二人都转头望向露台外一片绿意,雾气渐渐散去,阳光普照雨林。
夏归楚看着美景,主动打破沉默:“觉不觉得这里有点像摩罗山?”
曹南宗点点头,轻轻握住夏归楚的手,贴上自己的脸颊道:“所以,这样迟来的、无用的‘我爱你’,你还要吗?”
“要啊,当然要,爱就是爱,管他有什么用?这是我应得的……”
夏归楚笑着回头,就被曹南宗逮住,亲了个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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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楚:讨厌生病,亲亲不够!
第68章 有瘾
等身体养好后,夏归楚特地去医院做了药物检测,就怕留下什么后遗症,所幸报告显示他体内的药剂基本被代谢完毕,中断注射的药剂也没来得及形成依赖,但时间再长一点、剂量再多些就说不定了。
曹南宗听完后沉默很久,忽然问这附近有没有烟卖,夏归楚半是讶异,半是取笑:“干嘛这是,上回床上抽了一根就让你上瘾了?那我罪过大了,我们光风霁月的月君,私底下烟酒都来,这要传出去,信徒们知道要哭死哦?”
说完他自己变戏法似的,手掌一翻,一支烟赫然夹在他指间,堂而皇之地在曹南宗跟前点上。夏归楚叼着烟冲曹南宗示威似的,晃了晃点燃的亮橘色火光,说不出的得意。
“我有没有瘾不清楚,你确实应该少抽点,以前熬夜做后期就爱抽,现在身体才刚好,还抽。”曹南宗又一次摘了他的烟,没有扔进医院门口的垃圾桶,而是放进自己嘴里,像上回那样,就着夏归楚咬过的湿痕咂摸起来,可还是不习惯,没一会儿就被呛得咳嗽。
夏归楚一边帮他拍背顺气,一边笑:“学不会就拉倒嘛,别勉强啊。”
“不,”曹南宗却很固执,抬起头来,一双温润的眼睛罕见的赤红,“感觉这样会好受一点,你吃了那么多苦,我这点算什么。”
胸腔里那股辛辣刺激的味道渐渐淡去,酝酿成一点苦味的空虚,有点飘飘然的错觉,曹南宗忽然有点明白,为什么吸烟有害健康,大家还爱抽它,就如他此刻,刚才那股萦绕心头的无能为力和后怕,神奇地被烟雾驱散了大半。
和宗教有类似的作用,他想,和自己在飞机上时自己靠念经平复心情差不多。
“哪能这么算啊,要真扒拉起来,你的苦不比我少吧,”夏归楚抱住曹南宗,轻轻抚摸他的背,“你被云女士打的时候,我也不在。”他也耿耿于怀,有些场合没能陪曹南宗一起面对。
曹南宗笑了,亲了亲夏归楚的耳朵:“你在,一直都在。”
有些话不言自明,夏归楚却总招架不住曹南宗式的天性释放,耳朵不由自主变得熟红。他想起这人总是光着在静室走来走去,去了他家也是正大光明裸奔,这样的人,本就不该被锁在一个地方,藏入帘后作高深莫测的木偶。
“挨戒尺的时候我一直在想你,”曹南宗认真地说,“当初你在圣坛的时候,五天一大打,三天一小揍,怎么罚也罚不服你,闹得戒堂的人看见你都头疼,一想到这些,我也就不怕了。”
敢情是这样的“一直都在”,夏归楚怒从心起,一把甩开曹南宗:“你就不能想我点好的?!”
两个人吵吵嚷嚷——多半是夏归楚在吵,曹南宗始终笑盈盈——离开医院,一起去山间的一处小屋拜望何律同。
那小屋也是木制,走的是田园风格,和周围的泰式木屋略有所不同的是,它不仅有露台,还有一小片小院,用来种菜。
二人到时敲了半天门,无人应门,一推之下门自己开了,压根没锁。夏归楚心说老师这戒心也太低了,就见何律同正在自家小院的菜地里巡查。
养病期间,何律同一次也没来看过夏归楚,他心里没底,路上酸溜溜地和曹南宗抱怨,出师之后何律同很少再指点他摄影方面的东西,虽然他对自己的能力很有自信,可难免觉得自己被丢下不管,偶尔午夜梦回,想起遭受的恶评、遇到的瓶颈,也会怀疑他能走到哪里,老师是不是对自己失望之类。
曹南宗却笃定地安慰他:“不会,何老师很喜欢你,她不来可能只是因为我在这。”
“你在这怎么了?”夏归楚问,忽然反应过来,“她不会也是你的信徒吧?!”
丁洵雇的司机是曹南宗的信徒,已经够他惊讶了,那老实司机把自己家让给他们,几乎就没怎么露过脸,这生怕打扰月君月影的态度,让夏归楚都有些不好意思,感觉自己十分鸠占鹊巢。
要是连自己老师也是曹南宗信徒,夏归楚可要毛骨悚然了。
曹南宗扫他一眼,说:“不是,她是不想看两个男Alpha腻歪。”
“哦……”夏归楚没啥悔改的意思,“也没有很腻歪吧?”
只不过天天亲亲抱抱而已,又不是天天做到筋疲力尽。夏归楚倒是想,但是曹南宗又拿他们两个都有病来当挡箭牌。鬼才信他那毛病说有就有,说没就没呢。
虽然不至于是信徒,但是听曹南宗说起何律同那熟稔的口吻,夏归楚十分肯定,这家伙怕是早就认识他老师。
夏归楚按下疑惑也不声张,等见到何律同,被她使唤着在小菜园忙活了一下午农活,累得嚷嚷着要旧病复发,师徒俩才双双在菜地旁的木桌椅上坐下,趁曹南宗被打发进屋烧水沏茶,夏归楚赶紧捉住何律同,问她和曹南宗到底怎么认识的。
“你不知道?”何律同也有些意外,“他竟然没告诉你?”
夏归楚撇撇嘴:“他是个锯嘴葫芦,以前更难撬,现在好些,能张嘴了。我都猜得到,他估计是觉得这种小事不值得说,就不提了。”
这点何律同倒是挺认同:“确实不是什么大事——你还记得你出道的那张照片吗?”
夏归楚当然记得,那时他拍照谈不上什么技法,用他的话来说,是完全的野生派,身边有什么就拍什么,拍的最多的就是曹南宗。
那张照片也不例外,拍的是一身红裙的曹南宗,在息珞神塔上跃动的瞬间,浪花白的塔身,夕照红的裙摆,雌雄莫辨的少年背影,浓烈的色彩对比和灵动的动态,奠定了夏归楚后来的风格底色。
照片的飞快传播,很快引起许多媒体关注,也让何律同注意到夏归楚这个好苗子,她通过自己的经纪人联系了夏归楚的父母,希望能见面聊聊孩子的未来,没想到却遭到拒绝。
左梅英把何律同当作其他媒体一般打发,说孩子还在上学,不想被打扰,夏维森则觉得没钱的事,免谈。
“有这回事?”夏归楚深知左梅英一直看不太起摄影师这个职业,觉得这不是医生、律师那样的正经工作,可他完全不知道左梅英曾经拒绝过何律同,在他记忆中,正是妈妈带自己去见的老师。
一见夏归楚的表情,何律同就猜到他疑惑什么,解释道:“你妈妈后来确实又同意了,因为我知道了她是持明教的教徒,所以就拜托南宗去说和了。”
夏归楚愣了一下,颤着声音问:“您果然也是他的信众?!”
何律同冷冷瞥他一眼:“难道我就不可以是他朋友?”
“哎——”夏归楚跳起来抱住老师,仿佛比自己拜师还激动,“太好了,您是他的朋友!”
何律同受不了他似的,把徒弟从自己身上扯下来,“你们俩也真奇怪,他当初知道我想收你为徒,也是比自己身上发生什么好事还高兴。”
夏归楚嘿嘿一笑,越笑越开怀,心里颠来倒地想,曹南宗也有朋友,没了乔闻达,他还有其他朋友,离开持明教以后,他一定还会有更多更好的朋友。
这段时间养病,曹南宗断断续续讲了不少夏归楚不在的时候,发生的事情,比如乔闻达彻底消耗光了储存在曹南宗那里的忍耐值,被踢出了集团和持明教。
“去年遣散副影,我就想连他一块遣散了,”曹南宗说,“可那时乔闻达家里出事,父母相继去世,他状态很不稳定,我怕他被逼急了走上绝路,只好暂时留下他。”
他们分离的日子,每个人的生活都在川流不息地变化,或许家庭的不幸,进一步加深了乔闻达的极端,没了自己的家,他的立足之地就只剩下曹南宗身边,乔闻达便只能把全副身心都寄托在曹南宗身上,可他不知道,曹南宗早在多年以前,就与他分道扬镳。
眼看云流也管不住曹南宗,乔闻达动了歪念,利用联系丁洵,定下各取所需的计划。可笑的是,他们能有交集,还是当年夏归楚有意缓和乔闻达的关系,捏着鼻子办了个生日聚会,邀请了自己和曹南宗各自的朋友来玩。
云流对任何超出她掌控的人和事都十分厌恶,尤其乔闻达一直充当她的眼睛,居然敢在她眼皮底下为自己私欲谋划,乔闻达临走时,被她提进戒堂,施行了最后的离教惩戒。
乔闻达离开时,背上都是血迹,他没有报警,也没有去医院,就这么消失了。
说完这些,曹南宗停顿良久,夏归楚问他在想什么,这次他倒是如实说了:“你会原谅他吗?”
夏归楚反问道:“我应该原谅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