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归楚心烦意乱地停下,皱眉把纸巾盒往前夫怀里一塞,说:“自己擦。”
“噢。”
“到底哭什么?”
“没什么,我是欣慰。”
“欣慰?”夏归楚一脸鄙夷,指着自己鼻尖,“你觉得我是傻子吗,信你这种鬼话?”
其实曹南宗眼窝并不浅。信仰持明教的多数是女性Omega,她们往往受尽苦难,每逢女神蓝萨尔的诞辰,信徒们便会前往迦那圣坛,在月君圣驾前讲述自己的委屈和痛苦。
月君须得维持低眉的模样,静心聆听,慈心安抚,宛如净瓶一般吸收、接纳、消化所有世间的磋磨、情绪的风暴,做所有人的锚。
如果曹南宗是铁石心肠的人,他做不了月君,可他若不铁石心肠,这样一天天下来……夏归楚亲眼见过,曹南宗赤足从莲台上下来时摇摇欲坠,好像灵魂已经不在人世。
好几次夏归楚都想问他,值得吗?最后却只是说,“要不试试大哭一场,把那些情绪发泄出去?”
曹南宗摇头,他人浓烈的贪嗔痴恨压缩在他体内,淤塞了他原本的情感通道,他哭不出来。
何况,云流女士也不想看见一个软弱的月君。
这样的人,怎么好端端哭了?
“是真的,”曹南宗已经缓过神来,收了泪微笑起来,趁夏归楚不备抚摸他的发顶,“我欣慰阿楚长大了。”
夏归楚拍开他的手,说:“曹南宗你就比我大两岁,少摆谱。”
话音刚落,就听曹南宗肚子咕噜一声响,夏归楚失笑道:“噢,原来是饿哭的。”
夏归楚再一寻思,他们离开工作室时确实错过了饭点,他自己吃饭常常颠三倒四,也不容易饿,但曹南宗习惯按时按点吃饭作息,雷打不动。
曹南宗默默背上“饿哭”的黑锅——那总比解释自己的心情简单——飘然转身走去浴室,这一脸的泪痕太丢人,赶紧洗掉吧。嘴上只说饿过头了,今天太累,想早点洗澡睡觉。
澡快洗完时,曹南宗才想起来,睡衣忘了问夏归楚拿了。正犹豫怎么开口,就听外面浴室门被人推开,门口传来夏归楚的声音:“睡衣给你放毛巾架了。”
水声像一道膜,滤过Alpha毛躁的声音,听着格外温柔。大平层的浴室面积宽裕,洗漱区、淋浴区、浴缸各自分开,曹南宗立在单独的淋浴房里,望着外面模糊的人影,模糊地应了声好。
夏归楚没有走,他不饿却坚持要吃夜宵,问曹南宗想吃什么,家里还有些剩余的食材可以对付一餐。
曹南宗奇道:“你会做饭了?”
夏归楚的厨艺其实也就凑合能吃的水平,此时却理直气壮地说:“那当然,国宴水平,就问你敢不敢吃。”
淋浴间里的水声忽地一停,玻璃门滑开,长发Alpha赤身裸体从腾起的水雾中走出,湿透的长发贴着背脊起伏,一张脸光明庄严,没有一丝羞惭,仿佛从仙境中走出的天神。
天神下达他的神谕:“为什么不敢?你做的我都想吃。”
“我草你暴露狂啊!”
夏归楚从一时的怔忡中回神,脸骤然烧得通红,视线都不知道往哪放,揪起毛巾架上的浴巾就往曹南宗身上扔。
明明今天拍摄的时候,曹南宗裸露的部分也不少,随着姿势的改变,闪过的春光还更多些。彼时夏归楚还镇定自若,此刻却只会嘴唇嗫嚅,碎碎地抱怨:“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有这种爱好……”
曹南宗接住夏归楚丢来的浴巾,随手往身上一搭,倒似挂了条希腊风的袍子,他一步步逼近夏归楚,水流沿着腰往下流,蜿蜒过腿,逼得夏归楚一步步倒退,退无可退,撞上冰凉的瓷砖。
热水的水汽包裹住他们,吐息都跟着变得丰盈水润,气泡一样膨胀,下一秒就要爆炸。
“不是爱好。亚当和夏娃在伊甸园都是赤裸的,伏羲和女娲同样不穿衣服,持明的创世神话里,原初人类纯洁无垢,也不需要衣物遮挡,”曹南宗语气依然淡淡,只一双眼朦胧泛红,“坦诚面对彼此,不比矫饰的衣冠禽兽好多了?何况我们本该比亚当和夏娃,伏羲和女娲更亲近……”
他轻轻在夏归楚的额头落下一个吻,像在赐福:“对吗,我的影子?”
那么温柔不僭越的吻,却叫夏归楚捏紧拳头,牙关咬得生疼,浑身汗毛似被水雾禁锢,肉身沉重得想要挣脱一切,想要嘶吼尖叫,想要推开眼前这尊神,又想紧紧拥抱他,亲吻他,让他破开自己,凿到最深处,灰飞烟灭。
激烈的冲突在夏归楚体内鼓动,他疑心自己又要过呼吸,极力控制住自己濒临失控的气息,用尽全力扯起一个漫不经心的笑,那是他最熟悉的武器:“曹南宗,你脑子进水了?我已经不是你的影子了,再说我看你伪装Omega当这个破博主,看那么多Alpha为你发癫,就足够了啊。你要想爽一下,随便发个信号,他们肯定自告奋勇。”
何必还来找他,做这些暧昧的事,说这些暧昧的话?
曹南宗根本不需要夏归楚,他需要的只是能勾起他欲望的Alpha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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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楚:死男同。
南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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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没你的好看
“爽?”曹南宗重复着这个词,“你是这么想的?”
不等夏归楚作出回应,曹南宗握住浴室的门把手,猛地拉开,水雾蜂拥侵袭客厅,他仿佛腾云驾雾般跑了出去,惊得夏归楚目瞪口呆,亲眼看着那块围得并不严实的浴巾,掉了。
浴巾落地的瞬间,夏归楚心头那点苦涩不翼而飞,有点明白朱臻每天看见他头疼的感觉。
他捡起浴巾撵上曹南宗,喝到:“你先穿好!”心里腹诽着,就算曹南宗没反应都比一般人强,也不用这样显摆吧,长那么好看,中看不中用而已。
曹南宗却不肯披那浴巾了,拿起沙发上自己的手机,把手机屏幕怼到夏归楚眼皮底下,问他:“每天看的都是这些东西,你觉得我会很爽?”
“嘶……”
夏归楚的视觉记忆,因为职业的缘故,过于发达,只扫了一眼,就被上面的图文冲击得受不了,他推开手机说:“干嘛给我看你那些Alpha的鸟图?怎么,要我比较你的和他们的?虽然你的本身素质比较高啦,但是派不上用场的话也是白搭……”
他故意挑衅,试图用恶劣的调侃来掩饰胸口弥漫的恶心,和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他仍然无法分辨,这频频出现的烦躁是来自什么。
遇上曹南宗,他的心情总是这样无法控制。
一通输出,没有换来曹南宗半点回应,是又打算冷战吗?夏归楚越说声音越低,他不喜欢冷战,他宁愿曹南宗像刚才那样裸奔、质问,也不想看曹南宗这样安静地听着,等空气凝结。
忽然,曹南宗打了个寒噤,他身上水迹未干,又站在空调附近,不冷才怪。
夏归楚无奈地重新给男人披上浴巾,认输地叹息:“刚才那些话你就当我放屁,可我是真的很纳闷,你这么生气,那还勉强自己做这个博主干什么?”
“我……生气了吗?”曹南宗重点有点歪,有些迷惑地扬起眉。
夏归楚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按住曹南宗的肩膀,往沙发上搡:“没气你扮什么哑巴?我们俩都认识多少年了,你金口一闭,嘴巴一抿,我就知道准没好事。”
Alpha顺着他的力道在沙发上盘腿坐下,低声喃喃“原来那是生气吗”,他认真思索了一番,才说:“我就是奇怪你怎么会这么想,那些人……我很不喜欢的。”
夏归楚正从橱柜里拿出一叠新毛巾,闻言动作一顿。
他卧底粉丝群看到的图,已经丑恶得千奇百怪,夏归楚以为那是深夜场才如此,怎么也没想到,那些人竟敢直接发私信给曹南宗本人,时时刻刻,不分场合地发情。
叫喃喃骚O或者贱O都是小意思,到处乱飞的器官名砸得人眼睛疼,床上dirty talk是情趣,可收到陌生人发的这种私信,只会让人怀疑他们嘴里的喜爱,不过是把“喃喃”当作一团肉组成的发泄工具。
“每天,每个小时,每分钟,我的私信箱都能收到这种东西,”曹南宗平静地说,“当然,在我选择做这类博主的时候,我设想过现在的情况。”
这些Alpha们人前或许是衣冠楚楚的精英,体贴家人的慈父,邻居家清爽的少年,可有了网络这层掩体,劣根性暴露无遗。
他们垂涎喃喃,吹捧他,拜倒在他的裙下,却也憎恨他,唾弃他,区区一个网红O,凭什么能左右他们的情欲?
所以他们也践踏他,凌辱他。
曹南宗什么都不用做,也不靠这些赚钱,只是放几张裙装照,大方展现自己身体,连脸都不用露,就被认作是擦边诱惑,挑惹起无穷爱恨。
夏归楚清楚地知道,曹南宗这种无法言喻的性感来源于何处,有多吸引人,就如此刻他不着寸缕,半跏坐在沙发上,裸身让呼吸自由流淌,合理得仿佛喝水吃饭,堂皇得似参禅静坐,却轻易使旁观的人心旌动摇。
“那……”夏归楚难得支吾道,“为什么不干脆关掉私信?”
他无法想象,每天收到这样的私信,对精神是怎样一种污染,用酷刑来形容也不为过。自己竟然还误解曹南宗为了治疗阳痿,喜欢看这些东西。
曹南宗没有急于解释,反倒打趣说:“你说我是为了治阳痿做这个,其实也没错。原先我还真以为多来点这种刺激,可以勾动体内的欲力,只是事与愿违,我好像更萎了。”
这说得如此直白,反倒让夏归楚无措,刻薄的话他有很多,可真需要安慰人的时候,词汇量捉襟见肘,不比小学生好多少,令人懊恼。
他从来就干不好这个,无怪乎分手收场。
“而且,说是Alpha,但他们的怎么那么丑?”曹南宗似突然想起什么,笑眼弯弯,视线光明正大地往夏归楚腰下打量,“没你的半点好看,看萎了或许才正常吧。”
夏归楚:“……”
……真是多谢夸奖噢。
不熟的人或许以为曹南宗在耍流氓,但夏归楚自少年时期认识这个人,清楚他最擅长抽离自身感情,就算说起别人面红耳赤的话题,也一样就事论事,客观评价,心中并不起波澜。。
但这个认知并不妨碍夏归楚自己耳朵红得晶莹,脸上还装作平静,仿佛见惯风浪,眼角余光却飘到曹南宗的后背上。
黑亮的湿发黏在裸背上,发尾结出几颗圆浑的水珠,悄无声息地聚成溪流,要在这片背脊上描摹水利图。
几乎是不带思考,夏归楚捏紧毛巾,另一只手悄悄伸过去,几乎碰到那些溪流,却又在即将碰到时收回来。
曹南宗浑然不觉,有些嫌碍事似的,抓起一把湿发,挪到胸前拧了拧,道:“阿楚,你不觉得在网上做博主,和在圣坛做月君挺像吗?都一样需要海纳百川,接受来自其他人的业力,所以我不喜欢也不重要,它和我的喜好无关,只是一种修行。”
“嗯……啊?”
夏归楚回过神来错愕半晌,又觉得这确实是曹南宗说得出来的话,一时间竟有些脱力,一屁股坐到曹南宗身旁。
他是个俗人,活色生香,快意恩仇他都要,哪怕曹南宗或耳提面命,或身体力行地教过他很多持明教的教义,夏归楚依然不懂,不认同。
可曹南宗是持明的月君,做的是入世之行,怀的却是出世之心,和这个娱乐至死的快餐时代格格不入。
夏归楚啊夏归楚,你干什么要招惹本就不属于人世的宝物?
“你还记得神主发的宏愿吗?”曹南宗问。
夏归楚闭了闭眼,他怎么会不记得?好歹也在持明待过那么久,那些记忆早就成为他的一部分,他也和其他信众一样,尊称蓝萨尔女神为神主。
“神主说,以世欲度众生,得正果,”夏归楚唇边扬起苦笑,“你以前天天念叨,烦都烦死了。”
曹南宗嘴唇微张,一个眼神飘过来,夏归楚就猜到他是想说对不起,当即把手里取的新毛巾往人头上一盖,像从前一样命令他背过身去,自然而然地给他擦起湿发。
这行云流水的动作令曹南宗愣住,也吓到了夏归楚自己。他尴尬得赶紧另起话头,仿佛愣住的曹南宗才是奇怪的那个,理直气壮地开口:“所以你是想学神主?”
曹南宗缓了缓,才说:“也许吧,神主的境界我是远远不及的,但我的确心向往之。”
他身后的摄影师有一双比常人更修长、骨节更突出的手,不比Omega的手柔软,但这双手托起他的湿发时,像是托起了一把易碎的明珠,生怕任何一根头发丝逃走似的,那般被人珍重的感觉,不会是虚假的。
凡是和美有关的活,夏归楚都做得特别好,摄影、化妆、发型,甚至是擦头发。发热的掌心隔着一层毛巾握住头发有节奏地揉搓,像握住了别的,揉搓了别的。
曹南宗指尖微颤,喉结不恰当地滚动了一下,眉心的朱砂痣因用力微微变形。
心中默念了段经文,曹南宗接着说:“阿楚,你以前不是说,我一直都活在云端,没有真正踩上脏脏却肥沃的土地,没有亲手触摸这个吵闹又精彩的世界?所以我想试着改变自己,成为这世间的一员。”
他转过头想要看着夏归楚,却见夏归楚微垂着头,也不擦头发了,不知道在想什么。
曹南宗也跟着低头,凑过去叫了声“阿楚”,冷不防却被夏归楚一巴掌猛地推了回去,还没反应过来怎么了,就听夏归楚气道:“你是笨蛋吗曹南宗!”
“我说你不接地气,你就扑进污泥里打滚啊?人人都想往上爬,你倒好,还嫌这世道不够烂泥,平白惹一身骚,就没见过你这么傻的,跟你待一个房间,我都怕被传染了白痴病毒!”夏归楚连珠炮似的一口气说完,抓起毛巾当鞭子,往曹南宗身上抽。
曹南宗生来就该被人供奉,那些网民凭什么拿他取乐亵玩?凭什么作践他曾经捧在手心的人?
“阿楚,”曹南宗抓住挥动的毛巾,倒不是怕疼,夏归楚压根也没用多大力,“你别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