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破碎的玻璃,看车窗上从撞击点向外而形成了发散状的裂痕,看触目惊心的血红色,看大车上的钢筋蛮横地插入他母亲的身体。
梦醒之后浑身的冷汗,控制不住的战栗、心慌,喘不过气。
他看到放在枕边的手机,几乎没有犹豫,拨通了一个电话。
……
盛如珩被铃声吵醒,困顿的脑子在看情来电显示的刹那清醒过来,只是嗓音闷闷的,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
“听听?”
裴聆缓缓地松了一口气,缓过了心悸感,不安的心慢慢恢复了正常跳动的频率。
“吵醒你了。”他声音压低,像是做错了事,有些无措。
盛如珩看了一眼时间,5:02分。
刚睡醒,他的思绪有些慢,为了让自己更清醒一些,他起身下床,往浴室里去。
点开手机外放:“做噩梦了?”
裴聆听到了放水的声音清晰地从听筒里传过来。
他摇了摇头,又点头,意识到盛如珩看不到,才开口道:“我梦到我父母了。”
水龙头被关上。
洗了个冷水脸,盛如珩扯下旁边搭着的毛巾,随意地擦了擦脸上的水。
安慰的话,显得有些无力。
“想聊聊吗?”
盛如珩洗漱完,拉开衣柜,换上黑色的短袖、灰色的宽松短裤,拿了自己的泳裤、毛巾和两幅泳镜,装进包里,拿车钥匙下楼。
“我其实没有看到过我父母的车祸现场。”裴聆慢慢地说,“是警察给我看的。”
“我和他们的最后一通电话,是答应我妈过两天回家吃饭。”
“我那天就应该回去的。”胸口又开始发堵了,心脏紧缩,几乎不能呼吸。冰凉的液体从眼眶里滑落,淌过脸颊,裴聆伸手胡乱地抹了一下。
“如果我那天就回去,就好了。”他父母就不会外出,也就不会遇到车祸。
裴聆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办完父母的后事以后,他经常想的一件事,就是活着有什么意义。
他一直觉得自己的亲缘很淡薄。
奶奶过世得早,爷爷身体也不好,往年清明听他父亲提起,就在他父母刚结婚的那年,奶奶突发脑溢血,过世。
等他出生后,外公外婆倒是享受了几年天伦之乐,后来两位老人因为病痛,也先后离世。但那时候他的年纪实在太小了,分明是骨血相连的亲人,他却几乎没什么印象。
直到他父母也因为意外过世。
就剩他一个了。
本来他以为他不是一个人的。他以为,自己的难过软弱都有人能接住,但现实告诉他——没有人感同身受他的悲痛,没有人支撑他的软弱。
所以当真的只剩下他一个人茕茕孑立的时候,他就陷入了自我怀疑、自我厌恶、情绪崩溃的死胡同中。
他还记得有一天晚上,他随手点开有声读物,点开了一本书。
“‘有庆’不会在这条路上跑来了。’”
“我看着那条弯曲着通向城里的小路,听不到我儿子赤脚跑来的声音,月光照在路上,像是撒满了盐。”
念书的人声咬字和情感都无比贴近文本,字字句句都像是活了过来,那些冷漠又客观的笔触,通过声音的再次塑造,充满了画面感。
是血,也是泪。
可惜啊,他听了好几天,听完了整本书,也没有从这本名为《活着》的书里找到活下去的意义。
“裴聆,窗帘拉开了吗?”
平稳的男声,拉回了裴聆的思绪。
裴聆慢慢坐起身,朝着落地窗走去。
“刺啦——”拉开窗帘。
天光破云,一抹浅浅的白在东方浮现,几点星辰在晨昏交接的天空中晕出光来,软和的、明亮却不刺眼的光,拱卫着一轮朝阳从远处的群山之间升起。
映得天边霞光万顷,一片瑰丽。
“是新的一天了。”盛如珩的声音贴在他的耳边响起。
裴聆知道声音是多么有魔力有塑造性的东西,但他从未如此具象化地感受到声音传达出来的力量和安慰。
盛如珩看着眼前的这一刻瑰丽无比的日出,空旷的道路上此刻只有他,但他知道,裴聆也在看。
他们在看同一轮日出。
盛如珩说:“时间不会回头,人生没有如果。”
“要往前走,往前看。”
裴聆看着霞光似火的天空,喃喃道:“是新的一天了。”
昨晚下的雨,今早雨过天晴。
他不该困在那场雨里。
作者有话说:
“‘有庆’不会在这条路上跑来了。’”
“我看着那条弯曲着通向城里的小路,听不到我儿子赤脚跑来的声音,月光照在路上,像是撒满了盐。” ——余华《活着》
第26章
盛如珩的车停在了一家花店门前的停车位上,透过车窗玻璃,能清楚地看到上面挂着营业时间的牌子,9:00。
还有3个小时。
原本是想直接去裴聆家的,他担心裴聆。但通话讲到最后,裴聆的情绪已经稳定了下来,那他也就不必要那么早过去了。
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哄着裴聆再去睡会儿,电话也没挂,他把车窗降了下来,车座放平,躺靠着,也准备再睡一会儿。
再醒来,是被说话的人声吵醒的。
他第一反应便是看向手机通话页面,还没挂断,然后低声喊了一句:“听听?”
电话那边安安静静的,裴聆还在睡。
盛如珩看了一眼还没开门的花店,又看看不远处的饺子店,挂断电话,锁车,去吃早餐。
吃完出来,花店正好开门。店主是一对中年夫妻,男人正把大桶大桶的花往外搬,盛如珩走过去,女人就笑着迎了上来:“买花吗?”
“嗯。”
店里的花被养护得很好,刚喷洒过水,花瓣娇艳欲滴,看起来十分有精神。
盛如珩挑了9支白玫瑰,又挑选了几支粉白色的多头玫瑰,递给老板:“麻烦您,帮我再选一些花材搭配一下,包成花束,漂亮一点。”
“喷泉草和小盼草行吗?”女人笑起来,眼角的细纹也弯了起来。
盛如珩看了看她拿出来的花材,点了点头。
付了款,包好的花束精致漂亮,浅粉色和白色交融在一起,再搭配上细细的清新的绿色枝叶,格外好看。
他推门而出,又走进了隔壁的蛋糕店。
蛋糕店里有几个年轻人正在挑选商品,年轻的女人看到他手里捧着的花,眼里露出了几分羡慕神色。
就连蛋糕店的老板,结账时都朝他频频看来。
盛如珩平日里也经常被盯着看,但今天却莫名觉得脸热。
买好了三明治和牛奶,他就大跨步地离开,往车的方向走去。
发动车子前,盛如珩给裴聆发了条信息。
[盛:我出门了,起床了吗?]
[盛:给你买了早饭。]
没有回复,裴聆大概还在睡。
昨晚睡得不好,清晨这一觉,他应该是安稳地睡着的。
盛如珩看了一眼副驾驶放着的捧花,勾了勾唇角。
发动引擎,往如画里去。
等他进了电梯,打算给裴聆打电话的时候,微信里才弹出了裴聆的回复。
[你听:醒了,刚醒。]
[你听:你到哪儿了?]
[盛:电梯。]
楼层到达,“叮——”电梯门打开的瞬间,裴聆家的大门也打开了。
视线被大捧漂亮的玫瑰花吸引,裴聆抬眼,撞进一双带笑的、深邃的眼睛里。
盛如珩的眼睛瞳仁比一般人要偏上,这样的一双眼睛看人时天生就带着几分凌厉,可裴聆每一次在他的眼里看到的都是温柔的笑意。
盛如珩把花递了过来:“早安。”
“买早饭路过花店,正好看到。”他解释了一句,“觉得好看,就买了。”
裴聆伸手接过,花香抱了满怀,挡住了他此刻猛烈又紊乱的心跳。
“去洗漱吧。”盛如珩拎着装着三明治和牛奶的纸袋,换鞋进门,“我帮你加热一下三明治,牛奶热不热?”
“不用。”裴聆抱着花,看了眼茶几,想了想,进了自己房间,放在了床头柜上。
热烈盛开着的花,花香弥漫,整个房间都浸在了淡淡的清香中。
正好看到,觉得好看,就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