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体舞台的intro是C位顾夜宁的部分开场,因此暂时不是他的镜头。
有意无意的,外人看来好像只是为了彰显倨傲的姿态,谢逅优雅地将一条腿翘起,交叠于另外一条腿上,足尖点地,原本膝头的外套随着动作滑落,垂落的衣角恰好阻隔了一部分舞台灯光。
在顾夜宁上一层的谢逅,随着动作变化,能够在顾夜宁脸上投下阴影。
这是顾夜宁在彩排时,注意到,且特地根据光影变化,和谢逅商量、调整后的结果。
因此《七宗罪》组的彩排时间,比其他组都要长一些。
幸亏导师们都并不太介意,甚至在排练结束后,他们还因为精益求精的态度,被沈廉竖起大拇指狠狠夸赞了一顿。
——要知道,包括上一届,以及许多其他选秀节目的练习生,在舞台上表演节目,尽心尽力挥洒汗水已经是努力的象征,他们中间大部分人还不具备“偶像”的基本素养,譬如说,对每一个镜头都精益求精,甚至为此反复和节目组沟通,以求最好的效果。
但是顾夜宁和他的《七宗罪》组做到了。
而口红颜色的变化,是顾夜宁在看完了《七宗罪》这部电影之后,再结合彩排的镜头语言,在正式录制当天,才重新和化妆师商量设计的,连导师们都并不知情。
甚至于,在多媒体厅里,他都只是维持着裸色口红的妆造,临上台前,才自行拿出从化妆师那里暂借的口红,为自己重新涂抹。
那时候谢逅看着他,若有所思地说:“原来你彩排那天晚上,在嘴唇中央画了一条竖线,是这个意思。”
是用于分割口红在嘴唇上的颜色。
平心而论,这个开场的intro,每个人都很出彩。
无论是精致的妆容,恰到好处的打光,亦或者是练习生们的表情演技,都远远超出预料,甚至相比于彩排,超水平发挥。
尤其是在所有人在自己的位置上,利用狭小的空间,无论是肢体语言还是神态表情,亦或者道具表现出来的东西,都足够让人截取cut,津津乐道。
而在最后一个人表演结束,画面再次被拉远。
——油画三分画七分裱。
稍稍做旧的硕大方形角花框,线条描金,卷草花纹与莨苕纹,被拉远后,和谐地包裹着内里或站或坐或躺的七名练习生。
谢逅高高端坐顶端,傲慢尽显。
顾夜宁沉默伫立,凝固成漂亮的雕塑,将嫉妒和其转化出的焦虑、恐惧、消沉、敌意、怨恨和其他等等情绪尽数收敛于眼角唇畔。
林柏悦手掌撑住画框,将额头抵在手背,像是在抑制暴怒情绪,发丝凌乱垂落。
李湛一手撑头,一腿弯曲,侧躺在自己的那层台阶,将悠哉的懒惰表现得淋漓尽致。
霍弋往后靠着椅背,手里端着盘子,紧握叉子,脸颊微鼓,嘴角沾着食物的碎屑,暴食的极致。
石琛坐在地面,被花花绿绿的钞票包围,面带梦幻般诡异的笑容,像是沉浸于贪婪的旧梦。
齐继则歪倒在原地,领口大开,露出锁骨处淡色的吻痕,花天酒地、纸醉金迷,色欲意味浓厚。
全员黑衣,饰品却熠熠生辉。
珠光宝气。
他们像是一副合格的油画,被装裱于巨幅画框。
灯光下,沉凝成完美的杰作。
至于他们中最突出的顾夜宁……
按照他之前评价明烨所说,珠玉在前。是对这个成语的最好诠释。
哪怕是第二个出场的谢逅,也俨然被他压下一头,无论是在设计上,还是在演技和台词诠释上。
光影的利用,口红的设计,语调的变化,镜头语言的表达。
无论是作为老秀粉的观众,还是观看和表演过无数舞台的导师,以及练习生们,都依旧会被震撼。甚至那最后的一抹笑,说句撼人心魄也不夸张。
此时,《七宗罪》组七名练习生的intro个人部分已经全部拍摄完毕。
舞台前方灯光暗下。
后方高清的led显示大屏,是唯一的光源,已被分隔成七块区域,七人早已离开了原本的台阶与画框道具,此时呈扇形而立。
C位。黑色。嫉妒。顾夜宁。
紫色。傲慢。谢逅。
红色。暴怒。林柏悦。
绿色。懒惰。李湛。
蓝色。贪婪。石琛。
橙色。暴食。霍弋。
黄色。色欲。齐继。
这一次,镜头没有再次分给他们每个人,他们逆光伫立在各自代表的那种罪行前方,被背后的色块晕染成同色。
沈廉在intro拍摄结束的空隙里,缓慢地往后靠向椅背。
身边的白肃一叠声说着“这个顾夜宁,这个《七宗罪》组真是不得了”,女性导师们甚至手拉着手,罕见地为在她们眼里理应“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们花痴惊艳,尤其是徐若瑾,看起来好像是随时都要成为顾夜宁铁粉的模样。
而沈廉本人压抑下心口强烈的称赞欲望,最终只是缓慢地吐出了一口气。
大家在看顾夜宁的表现,在为他的容貌和演绎喝彩,只单单一个开场。但沈廉却看得更深更远。
——顾夜宁,天生偶像。
沈廉在选择参加这个节目,成为PD之前,对“偶像”这个词有自己的理解。
更别提“天生偶像”:不是舞台表现力出众,拥有吸引人的能力,且至少有一项实力比较突出,再加上外表的出色就能被这个词形容的。
责任感、敬业度、理解能力、表达能力、沟通能力……
要在这个行业做到顶尖,沈廉私以为缺一不可,并非想象中那么简单。
他没指望在这里,从一群十几岁二十多岁的未出道孩子们身上,找到真正的“天生偶像”。对于明烨等几个练习生的偏爱,是源于对方和自己截然不同的性格表现,更是沈廉对他们未来发展的看好,但是顾夜宁……
内娱有养成系,日娱也有,有时候人们喜欢一些从不完美的稚嫩,到完美的成熟的过程。
顾夜宁完全是“已经养好系”。在业务能力方面,他不需要任何人为他操心。
大多媒体厅。
所有人都注视着屏幕,还没从刚才的开场表演里回过神来。
贺天心的眼睛闪着光,只维持着继续鼓掌的姿势,笑得灿烂,露出一口白牙。
明烨的手搁在膝头,紧握着,眼里有期待也有仰望,还有隐藏得很好的,被过于出色的表演压制住的颓唐。
管风弦低着头笑,随即低低地咳嗽起来。
黎昼看起来像是在发呆,眼睛失去焦距,魂游天外的状态持续了很久,还没有任何改变。
明明只是个一分多钟的intro,但好像看了一场精彩的电影,虽然表演者都是他们的同伴,可又好像不是自己的同伴了,变成了完全陌生的存在。
“顾夜宁!我好想嫁给你!”半晌,孙虹石破天惊的一声怒吼,引得哄堂大笑。
盛繁则左右拉着身边的人,不断地和他们说着“咱们的C位就这么定了啊,一言为定”之类的话,要不是镜头还在拍摄着,估计他还能说出更多更超过的话。
虽然现在的话已经很超过了,如果节目组放出来,估计盛繁逃不过一番口诛笔伐,但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激动情绪里,暂时不在乎。
“他嫉妒过什么人吗?”贺天心问。
没人回答。贺天心也没指望得到回答,他只不过是在变相抒发“他怎么能做的这么好啊”的情绪而已。
许久,卫南星嘴唇蠕动了一下,看口型似乎是说了一句“他有过”,但是终究没有出声。
嫉妒是一种怎样的情绪呢?
明知不可取但排解不掉。
像是附骨之疽,已入侵内里,但蔓草难除,恶意滋长,因此如影随形,活在人心头最阴暗的一隅。
对于相对内敛的人而言,表面看理应是隐藏得很好的,在从眼角眉梢,神情举止都能看出端倪,但因为太细微,所以有时候连亲近的人都察觉不到。
顾夜宁嫉妒过人吗?当然有。
小学的时候,有个关系不错的朋友。那时候小孩子的友谊来的莫名其妙,两个人大概是因为同桌,很快就变得亲密起来。毕竟孩子们的友谊本来就不是多复杂的东西,分享一颗糖也能成为深交的契机。
直到七岁那年顾夜宁的父亲去世。
“你没有爸爸”一度成为他最不想听到的话。
但那之后好像自己最好的那个朋友,却跟着别人,把这句话当做什么很好玩的调侃。
在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对顾夜宁笑着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年幼的顾夜宁,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心落到谷底”的滋味。
但那时候他并不懂,只是心脏隐隐作痛,想哭,却哭不出来。
只不过在面对那个人的时候,无法表现出正常的态度了。
莫名其妙的“嫉妒”,因为被对方的“背叛”而激发了顾夜宁心中潜藏着的那条毒蛇,它缓慢地从空了的心脏内里逶迤而出,蜿蜒前行,缠绕住年幼男孩的脖颈,剐蹭着脸颊。
从此,他看不得那个人好。
对方并没意识到自己说过怎样伤害朋友的话,或许是因为那个年纪实在太小了,还学不会感同身受。
毕竟孩童的残忍才最为掷地有声。
对方依旧和他分享着生活中点点滴滴,譬如四位长辈健在,双亲溺爱的家庭的生活轶事。殊不知一些和谐的幸福,叠加成对顾夜宁更加严酷的折磨。无数复杂的情绪堆砌成了嫉妒,甚至嫉恨。
即使那时候顾夜宁学会了伪装。
他无声地看着,天真地笑着,维持着和曾经的自己毫无区别的模样,隐瞒过所有对他的心理状态存有担忧情绪的大人们,却在心中的某个地方,无声地倾吐着黑泥。
虽然在顾夜宁长大后,成熟了,学习了一部分心理相关的选修之后,明白自己那时候只是需要一个“发泄”的对象,而那个朋友只不过是因为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的恶毒成为了那个对象而已,但回忆起那段时间,那个内心阴暗的自己。
顾夜宁甚至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归根结底,对方对自己造成了冲击,而自己只是在心里满怀扭曲的恶意,实质性的伤害从未造成。
“好了,接下来也要加油。”
有人在顾夜宁身侧说话。
他猛地一激,从激烈的回忆中清醒过来。
这才意识到刚才关于“嫉妒”的表演已经结束,但为了表现出那种扭曲了的,会被人类隐藏在或者正面,或者负面情绪下的骇人的情绪,他强迫自己去回忆了贯穿他整个小学生涯的那个“朋友”,和那段记忆。
他好像,隐约的有点“入戏”,被强行拉了进去。
“你怎么了?”黑暗中,谢逅侧过脸打量他。
背后的巨幅画框已经被移走,舞台录制即将开始。台下从最开始被开场部分感染后的沉默,到后期爆发后难以遏制的山呼海啸、欢声雷动,也不过间隔着数十秒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