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欢微笑应是,快步前去,他早就熟悉地形,知道该怎么走,根本不用引路。
青蚨看着地方的那些小把戏,反而有些无奈地坐在长廊上,叹息了一口气。
这个狗子太沉得住气了,他想杀杀对方的威风,但反而显得自己蹩脚又小心眼,这真是让人难受。
观察了几日,这小子品性似乎好像也没什么值得挑剔的地方……
不不不,不能放松警惕,这小子又能勾引又能伪装,将来必是个能为祸一方的,可得小心一点。
哼,再殷勤又能如何,主上迟早就走的,等分开久了,情分自然就浅了,到时我为主上广选后宫,必不能让这小子独占了恩宠!
……
贺欢进屋时,便感觉到屋中暖和的温度,但却没有一般碳屋里的干燥的,反而有些湿润之意。
于是转头便看到桌案边的一个小小银壶在微弱的炭火下轻轻地咕噜着,冒着许多缕缕白烟。
唯一让他心里有些异样的,是魏大夫依然像昨天那样,坐在窗边,还抬头对他莞尔一笑,便继续低头,揉搓着手上的药丸。
“来了?”萧君泽从桌案边微笑着抬头,他眉眼慵懒,抬眸的一眸,仿佛能将人魂魄尽数勾去,“坐。”
贺欢耳根一红,感觉几日不见,阿萧似乎变得更美了,让他心神更易动摇,深吸一口气后,他恭敬地坐在阿萧面前,递上了今天的作业,将自己的心神转移开去:“我想了许多,你说想要改变朝廷的官制,我都觉得,不太可能。”
萧君泽歪了歪头:“哦,为什么呢?”
“因为,你不是孝文皇帝,”贺欢把白天想了很久的答案说出来,“得不到鲜卑宗室的支持,而你不想要太多官吏,这也是与世家大族的利益相悖,汉人世族,不会帮你。”
“那,你觉得,谁会帮我们呢?”萧君泽微笑着问道。
“我觉得,襄阳城的百姓会帮我们,但洛阳城的却不一定会,”贺欢迟疑道,“百姓们已经习惯了被宗族的统治,习惯了靠家族协力共渡难关,他们不会轻易相信我们的一两句话,他们不敢去尝试你的设想,他们畏惧改变。”
萧君泽很满意:“那你觉得,要怎么才能让他们改变呢?”
贺欢平静道:“改变不了,阿萧,你不要将百姓想像得太美好,他们天然就会聚集,会结派,会欺负那些弱小少数的人,获得别人的土地、钱财,甚至是奴隶。这不是错误,而是大家都在团结时,不团结的人,就会生活不下去。”
顿了一下,他继续道:“越是穷苦的百姓,他们能获得收益的机会太少了,下一次,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能再得到,所以,他们会为了一口水井、一方沤麻的池子、一棵果树打生打死,因为这就是他们从小学来的生活道理。”
“所以,我是怎么改变这一切的呢?”萧君泽反问。
“您给的很多,多到让他无暇顾及相互争夺!”贺欢回答道,“襄阳有工坊,雍州在开垦良田,但在洛阳、在司州,在河东九郡,那里的世族根深缔固,你如果在那里开垦土地,兴修水利,建设工坊,所有的收益,会纷纷流入世族之后,百姓得不到财物,反而会更加辛苦。”
这也是他在洛阳所见,君泽带来的琉璃、工坊,并没有让那里的人过得更好,织坊里有大量的小孩和女子,他们食不裹腹,枯瘦如柴,比在地里的农人更加凄惨,而产出东西,质量虽然比不上襄阳的好,但胜在价格便宜,也能有销路。
“所以,你觉得,该如何解决呢?”萧君泽微笑加深。
“解决之道,便是将那些世族流放,让他们失去根基!”贺欢认真道,“或者是将他们拆散成一个个十口之家,不再以宗族相聚结。”
“只是不让这些世族聚结就可以解决了么?”萧君泽微笑着反问。
“不能!”贺欢果断道,“一个世族走了,只要土地还在,人就会继续聚集起来,生出新的世族豪强,杀是杀不尽的。”
萧君泽轻笑道:“那怕我有你这样的精锐战将,也不能么?”
贺欢摇头:“我便是有着所以人都是赤兔坐骑的将士,也做不到,除非我能一日千里,朝游北海、暮至苍梧的神术,否则,便不可能将这等根基铲除,甚至于,我便是有了这等神术,也还得有千里之眸,万里之耳,能听万里外与所有村落对话,才能知道哪里有欺压,才能前去解决。”
萧君泽满意地鼓掌:“不错,能想到这一点,便足够了。”
贺欢却没有欣喜之意,而是小声道:“阿萧,我这样说,你是不是很失望。”
“我怎么会失望呢,我现在很高兴,你没觉得我讲什么,就认为我说什么就是什么,”萧君泽托着头,凝视着他,“思考,是一切生灵的进化的基础,你愿意想出我那理论的不合理之处,就已经胜出世间绝多的人了。”
贺欢微微低头:“这,都是你教得好啊。”
萧君泽点点头:“是啊,但你悟性也非常重要,不过呢,许多事情,现在做不了,以后却未必不行,听是需要一时时间罢了,我们需要的,便是种下足够多的种子,以及,把这天下的土地松一松,让种子们能更好的发芽。”
贺欢不太听的懂,于是他低头在本本上记下阿萧说的话,准备回去揣摩一番,想不通时,再来问阿萧。
“火枪队的训练,你需要抓紧,凡是加入你的队伍的,都要让他知道我们是为何而战,”萧君泽轻笑道,“阿欢,将来,你可愿去打出一个大大的天下给我?”
贺欢看着阿萧,认真道:“我愿意为你去松天下之土,但是阿萧,天下是天下人之天下,不是我能随意送人东西,我愿意效忠于你,那么,我做出的一切成就,都属于你!”
萧君泽被这回答取悦到了,他满意极了:“阿欢,你真是太会避坑了,我挖的陷阱,你是一个都没有掉下啊。”
贺欢面色严肃:“你教了我那么多,我当然不能那么蠢笨,连您想要什么都不知道,我是您的利剑,将来,如果有谁不愿意接受你的意见,我会带着你的意志,从他们的身上踏过去!”
那桓轩就是太聪明了,聪明到想清楚后,便胆怯了,不敢再钻研下去,怎么配和我相比?
萧君泽感慨道:“是啊,阿欢那么厉害。”
贺欢本想说,那该怎么奖励我,但他忍住了,只是拿起茶杯时,手抖动了两下,洒下一滴茶水,露出一点懊恼之色。
君泽本就一直在看着他,不由问道:“你手怎么了?”
贺欢本能地缩了一下手,想了想,又伸了出来,低声道:“今天练习射击太久了,后座力有些大,有点伤到了。”
君泽摸摸他的手上青紫:“你这肌肉拉伤了,不能太劳累,我那有药酒,是知善配给我的,分你一半。”
贺欢小声道:“这,魏姐姐的东西,一定很贵吧,明天我可以用左手锻炼。”
“那怎么行?”萧君泽哄道,“不贵的,用完我再让知善做就是。”
“如此,魏姐姐会生气吧?”贺欢看了一眼魏知善:“可是,我肩膀也受伤了,这样用得太多,还是别用了,继续练几回,出了茧子,便不会再受伤了。”
“肩膀也受伤了,让我看看……”萧君泽皱眉就去解他的衣服,火枪用的火药量更大,后坐力也更强。
“别啊,”贺欢按住胸口,“我不习惯在外人面前宽衣……”
萧君泽一怔,然后笑了出来:“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来,我们去屏风后面……”
贺欢这才起身,随他去屏风后,解开衣服,露出漂亮强韧的肩颈,给他看自己有些青紫的肩膀。
萧君泽忍不住摸了一把,没忍住又摸了两把。
贺欢躲避:“阿萧,魏大夫还在外边呢?”
“没事,她不会多事的。”萧君泽揉着那青紫的地方,“疼么?”
贺欢隐忍道:“没有太疼,嘶!”
“疼就叫出来!”
“阿萧以前用枪,也受过伤吗?”
“当然!”
“伤在哪里?”
“我能看一眼么?”
“没有什么痕迹。”
“真的么?”
“你看……”
“真的啊,怎么做到的,我能摸一下吗?”
“当然……”
“阿萧,魏姐姐还在这里!”
萧君泽于是从屏风后走出来,轻咳一声:“行之啊,天晚了,你该回去了吧!”
“哦,好。”魏知善看了一眼沉默的青蚨,又吃了一口小黄瓜,啊,看到了么?
不是我方不努力啊,是这小子,有点手段的说。
第198章 为什么啊
出了房门,冷风吹拂,青蚨的脸皮微微颤抖,整个人阴沉地仿佛要滴出水来。
魏知善倒是觉得好笑:“这家伙,倒是有几分妖妃的模样,这才见两次面,就已经敢在我们面前耀武扬威了。”
尤其叫着“魏姐姐”时,那眼眸里恭敬温柔,完全看不出一点他在洛阳石窟寺时大战禁卫的恣意与骄傲。
“啧啧,有几分能耐,”魏知善好心劝道,“青蚨,这样的人,你来硬得不行,那种小小手段的,不但没法给他添点麻烦,说不得还要被他顺水推舟,来几句‘都是我的错,总管不是故意的’,你能被当场气死。”
青蚨沉默数息,才幽幽道:“他这手段,我在宫中见得多了,只是未想到,主上居然如此沉迷色相,若换了武帝,这等小手段,早就被打入冷宫了!”
魏知善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这话说得,你又是第一次跟在主上身边,他眼光挑剔,如今有人入他眼,你就偷着笑吧,否则他要是独身一世,才有你麻烦。”
青蚨冷哼一声:“不过是主上见的世面少了,若早知道他喜欢这种,我不说寻上万人,三五十人还是能找出来的,等回到南边,看我不把他后宫塞满!”
魏知善看他还不愿意认输,忍不住笑了笑:“好了好了,去准备热水和吃食吧,主上忙完了,可得好好休息,他现在情况特殊,不补充点夜宵,对身子不好。”
说到身体,青蚨不由正色起来:“对了,他——那个,小主人还在腹中,不会有什么事吧?”
魏知善叹息道:“若是寻常人,自然有事,但,你睁眼看看啊,主上那像是有事的样子么?”
青蚨回想了一下,不由扼腕,那哪是有事啊,分明是食髓知味,把新世界大门打开了。
魏知善感慨道:“所以啊,主上非是凡人,咱们跟在一边,帮他处理一些无关紧要之事便好,其它的,还是相信主上吧。”
青蚨只能应是,只是心里暗暗下定决心,回头便找些和那胡狗长相相似的美人,必不能让他专美于陛下。
虽然青蚨在心里做了不少建设,但接下来的事情,却让他十分冒火。
明明是他精心给陛下准备的澡豆、温水,准备服侍他沐浴,但……
“自小便是老奴服侍着主上,哪轮得到你这黄毛小儿多事!”青蚨气急,伸手就拍了桌子。
“青总管,”那位只在腰间围着一条毛巾的年轻人清澈的眼眸里满满的温和恭敬,像不经世事的淳朴少年,“还是由我来为阿萧沐浴吧,他累了,我年轻力壮,这种累活怎么能劳烦您呢?”
他的话语乍一听没问题,细听更没问题,但青蚨就是觉得对方在用“年轻力壮”来嘲讽他自称老奴。
这个贱人!
青蚨气得手才颤抖了,贺欢却还是小声坚持道:“青总管,您要不放心,可以在一边看着……”
我看你个XX!
青蚨牙都要咬碎了,他恨恨地看他一眼,却还是妥协了:“好了叫我!”
贺欢应是。
青蚨这才甩袖走出去。
屏风后,侧躺在床上的萧君泽无奈道:“你这个样子,青蚨会生气的。”
贺欢却是坐在他身边,将脸贴在他脖颈上,一边蹭,一边轻声问道:“我这样持宠而骄的样子,是不是很难看?”
“哪有,”萧君泽被他痒到了,伸手按住那头发凌乱的脑袋,笑道,“我可喜欢阿欢你这小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