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你要的东西都已经备齐了。”青蚨温和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
青蚨拿来的东西是一件削玉刀,还有一枚镶嵌着花生大小的宝石的金簪。
这宝石形状并不规则,但有着一个比较均匀的尖面,反射着一点火彩,是它比较出色的地方。
萧君泽在自然光下观察一会,感慨道:“金刚钻石簪螺髻,不著胭脂也断魂。”
青蚨听得眼中一亮,本想问殿下从哪本书上看来的,但还没发表意见,就见殿下毫不留情地拿削玉刀把金簪上的宝石撬了下来,将黄金弃至一旁。
萧君泽看了一眼手中宝石,颇为失望地摇头道:“唉,凑合用吧。”
如今是冬季,人流稀少,因为那位郡守死的太突然,周围的寒门庶族瞬间被吓焉了,纷纷闭门不出,也不组织聚会,他收集消息就不那么方便了。
可日子也不能就这样闲着,有些事,得早作安排。
最近他又搜集了一些消息,发现自己若是想北逃魏国,必然是不能用“临海王萧昭泽”这个身份的。
用这个身份,虽然有可能会很顺利地见到孝文帝,但也有很大的可能,“病死在路上”。
想到这,萧君泽有些无奈。萧家篡夺江山时,和王家有些冲突,一些王家人北逃后,被孝文帝重用。比如已经当上了辅国将军的王肃,这位将军的父亲、哥哥、弟弟、都已经被先帝杀了,未成年的孙子充为奴仆,自己要势单力孤地去北方,肯定过不好。
再者,孝文帝也是一心南征的,到时要打着“帮正统萧家人夺回帝位”来南征,这不成功还好,要是成功了,他还得当皇帝,再来一遍禅让流程……
想到这,萧君泽整个人都不好了,合着他就得当皇帝是吧?
何苦来哉!
所以,他不能找北朝帮忙,没有朝廷势力帮忙,在这个乱世,武力就特别重要了。
他需要一件武器。
方便携带、威力巨大、不易被发现,还能装神弄鬼的武器。
……
因为目标是在今年七月、西昌侯篡位之前安全离开,时间紧任务重,他当然没有从炼铁冶焦这种原始步骤开始。
钟离是前线,不缺铁,也不缺工匠。
临海王喜欢上锻铁这件事,很快让典签姜左知晓,他开始还有点担心,觉得临海王会不会做什么弓弩之类的东西,难道是在防备我……
但当亲临现场后,这位四十多岁的宦官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只见裹着裘衣的小殿下戴着软茸茸的狐皮帽子,在熔炉旁边拿着一把看起来一斤都不到的小锤子,正在一个巴掌大的锻台上敲着小铁片。
帽子上有一对软茸茸的狐狸耳朵,随着他丁丁当当地敲击,一起一伏,十分可爱。
他努力抑住笑,但嘴角还是忍不住弯起:“殿下这是在做何物啊?”
“闲着无趣,看到了祖仆射的《器书》,便想照做。”萧君泽随口答道。
“祖仆射?殿下说的可是谒者仆射祖冲之?”姜左很快想到对方说的是谁,“您要喜欢,大可将他调来钟离城,让他为您做器。”
虽说这位官位算是郎中令,比秩千石,不算小官,但以临海王的身份,召过来问些事物,再简单不过。
萧君泽摇头道:“祖仆射老了,天寒地冻的,还是不必了。”
他心里忍不住感慨,萧鸾果然并未把他放在心上,居然派了姜左这么一个不聪明的典签来看着他——谒者仆射这个官位看似不重要,却是官吏传送朝廷召令的使者,非主政者心腹不可居也,就算他那位皇兄都不一定调的动。
祖冲之可是青史留名的高智之人,怎么可能看不清这局势动荡,人家早就已是顺着大势投靠西昌侯了。
不过这事吧,有时就得看命,过个七年萧衍上位,做为先帝心腹的祖大人怕是就要“病故”了,到时看能不能有机会捞他一把。
姜左看着萧君泽忙来忙去,一会敲一会剪,一会指挥着工匠打磨那些小器具:“殿下这是想做什么奇器啊?”
临海王做那些小玩意,不但没有棱角,甚至会把锋利之处打磨的非常光滑。
萧君泽淡定道:“未做完,但可以给你看一点点。”
说着,便麻利地把那些不合规格,已经作废的圆筒、小零件等细碎东西,吊在木架上,由小到大地用丝线挂起,悬挂在空中,微风拂过,便是极为空灵幽长的金鸣之声。
听着便让人心生舒适。
“我准备送皇兄一个更好的,这个就先送你了。”萧君泽将风铃递给他。
姜左搓搓手,有些不好意思,又十分感动:“这、这,老奴谢过殿下恩赐!”
然后立刻决定现在就拿回去,挂在自己书房里,每日放松心情。
萧君泽看着这位宦官愉悦热情地离开,微笑着摇头。
自己当然不可能做什么弓弩,那些东西,都是需要体力的,他这小体格能发几箭?
他坐在书案上,拔弄着面前零件,比对着图纸一点点地打磨修改。
在这个时代,做什么量产火器困难太大了,但若是做一把普通的,耗费时间长、价格昂贵、类似于艺术品的火器,对他来说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先前在当小众UP主时,就用纸板、弹簧、吸管做十八个零件,就能组合出一把能打出纸球的左轮手枪,发出视频时,许多弹幕都在刷“小日子越过越刑”“超过1.8焦动能”等放肆之语。
对后世的许多普通人来说,枪械似乎是集齐了工业文明的精致、强大、标准,是现代工业之大成的产品。
但事实上,在十五世纪的重火枪就能打穿3毫米厚的铁甲,那时候可没什么标准化,当时的枪械大师,和铁匠没什么区别,所有的枪管都是一根一根地用手工掏,每个螺丝都是自己打,每个螺纹都要自己车出来。
当然,这样做出来的东西必然是良莠不齐,开枪后是炸自己还是打别人都要听天由命,修理自己的枪械几乎是每个火枪手的必备功课,一把上好的枪,能卖出天价。
要是萧君泽还带着他现代的那套车床装备,这种东西他半小时就能做完。
现在当然没这个条件,只能靠耐心,一点一点的磨。
好在,看起来,任务还是能完成的。
“青蚨。”萧君泽唤自己帮手。
“帮我找些道士,最好是会炼丹。”萧君泽吩咐。
机械这方面他熟悉,信手拈来,但化学知识他还给老师很久了,尤其是很多东西需要提纯、合成,还是需要一些有基础的来。
安排好这些,他长叹了一口气。
没有比为了生活操劳更无趣的事情了!有没有什么人撞过来,再让我整个活呗。
第8章 好可怜啊
淮河,如今正是南齐北魏之界河,雪花纷飞落于河畔,正月的淮河,阴冷而肃杀。
河岸边结着一层薄冰,城中一些无井的贫家,便会冒着冷风,去河边取水,每个冬天,都是贫民最难熬的时候。
但今年不同。
新至钟离的临海王最近喜欢上了铸铁,还喜欢上了丢炭火。
星夜寒风之中,临海王常常让人每晚上在城墙上将未烧尽的炭火以投石之器丢于空中,那炭火飞天的一瞬间,如星吹落,异常美丽。
而坠于泥泞雪地之中的残碳,常常不等熄灭,便被附近的贫者捡去,有了炭火,在滴水成冰的寒冬腊月,家中老幼便能围绕在火盆边,做饭缝补,熬过那漫漫寒冬。
姜左一开始想劝,但小孩子裹在皮裘里,顶着狐皮耳朵,委屈地看着他说“再来一次,一次就好嘛”,他一时心软,便也随他了。
小院之中,炭火上的水壶呼噜响起。
“来,青蚨,喝水。”
萧君泽头也不抬,指挥着青蚨倒水:“记得啊,每天至少三杯水。”
青蚨那稳重的表情难得地泛起了抗拒:“谢殿下,奴不渴……”
他是内宦,讨厌喝水,更讨厌喝水后要去茅房。
“勤喝水,多通风,避伤寒,听我没错,喝!”萧君泽霸道地让他把水放温,然后盯着他喝了下去。
青蚨无奈,又道:“殿下要的道人,奴婢已经寻来。”
“真的么,快,让他们去见典签,过关后来见我。”萧君泽示意青蚨去走个流程。
青蚨低声道:“典签最近忙碌,又染了足疾,不愿多事,让你看着办便可。”
“足疾?”萧君泽微微挑眉,“严重么?”
“倒也不重,就是偶尔疼痛难忍,”青蚨道,“最近脾气有些暴躁。”
“嗯,让他多补补,晚上也给他加个鸡汤,让他晚上少熬夜,会损元气。”萧君泽关心地道。
青蚨应了,萧君泽却是有些感慨,他没想到这效果居然这么快,他以为怎么对方也要吃半年才开始痛风,这才三四个月呢,看来这位典签的肾脏有些弱啊,些许负担就如此有效果了。
很快,青蚨找来了那些会炼丹的道士,让他们在院外见了临海王。
不得不说,这些道士外表都是过关的,毕竟这年头宗教盛行,不信个佛崇个道,在士族开茶话会时都进不了朋友圈。
但仅仅只是问了几句,萧君泽便开始皱眉。
他们自称会炼丹,还会画符、煮水,还有表演喷火、可以在纸上烧字……
“我是找炼丹师,不是找医师,不懂丹道的,不必留下。”萧君泽果断把这些人赶走,让青蚨再去找。
好在做为皇帝的亲弟弟,萧君泽的号召力还是足够的,以他的府库,可以轻松供养一个上百人的幕僚团队,就比如当今南齐最有名的朋友圈,就是萧君泽二皇叔供养出来的“竟陵八友”,在南北朝文学史上极其有名,影响了一整个历史的文化走向。
在经过姜左典签的同意后,临海王招炼丹高人的招聘消息很快发出,那些能看出朝廷波涛汹涌的顶尖大族不提,眼界低的寒门小族那是掏空心思寻觅奇人,给萧君泽推荐过来。
不到半月,萧君泽就拥有了一支三十个人的炼丹团队。
萧君泽给他们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提纯硝石,这个办法非常简单,溶解、过滤、煮干,如此便能得到纯度高的硝,而硫和碳是炼丹的必备,他们各自都有办法来提纯,萧君泽只需要下单,然后验收原料就好。
他暂时不打算弄威力更高的东西,够用就行。
……
时间很快过去,二月时,朝廷的局势越发紧张,萧家这场叔侄内斗开始进入新的局面,首当其冲的就是萧君泽的两个皇叔先后死去了,死去的原因是“忧虑而死”。
但是在南朝,忧虑而死其实就是被逼死的换个说法,这种死法过于常见,大家都不觉得有什么。
可到了三月时,这巨大的动乱,终于还是荡漾到了萧君泽处。
三月,西昌侯的秘昭传给了诸王的典签,内容非常简单:“不许诸王与外人接触。”
姜左在接到这封书信后,叹息一声,转头便找上了萧君泽。
……
“让我去梁园暂住?”萧君泽立刻摇头,“不要,那里不好玩。”
姜左哄道:“殿下放心,那里不但已经有数十名铁匠,还有老奴从建康城重金购来的丹炉,那可是当年葛洪仙师用过的丹炉,比这小城好上百倍!”
萧君泽这才勉为其难道:“那便依典签之言吧。”
于是回家,收拾东西,准备去城外的梁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