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快速否认掉了自己的问题后，程挺理所当然地将矛头指向了醒醒。

　　是醒醒的问题。

　　醒醒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轻而易举地得到了所有人的示好。

　　那既然其他人在醒醒心里的形象都是一样的，他为什么不能成为那个不一样的？

　　只是程挺偶尔也会觉得有些无措。

　　“你生气了是吗？”程挺的视线在醒醒脚下的沙土上停下，脑子里又闪过了自己昨天的行为，心里诡异地升起了一股悔意，嘴上便脱口而出了三个字，“对不起。”

　　醒醒又抬头看向程挺，表情有些不解。

　　似乎不太清楚程挺的对不起是指哪件事。

　　在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后，程挺有些拧巴地扯了扯衣角，脸色难堪又古怪，语气和说出的言语甚至很难匹配上，“是我的错，我不该欺负你，你能原谅我吗？”

　　醒醒这才正正地将目光放在了程挺脸上。

　　醒醒的眼型圆润，眼白很少，虹膜的占比很大，不带表情看人的时候显得有些懵懵的，干净的瞳眸像是一滩澄澈的湖水。

　　“不要。”醒醒撇了撇嘴，脸颊的酒窝在程挺眼中一闪而过。

　　程挺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开口：“什么？”

　　醒醒又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这次的语气要更短促直接，“我说，我不要原谅你。”

　　程挺似乎没想到醒醒会拒绝，眉心飞快地拧了一下，道：“为什么？我都和你道歉了，你还想怎样？”

　　醒醒有些疑惑地看向程挺，似乎还想开口，但目光像是触及到了什么，张开的嘴唇又闭上了。

　　“醒醒，过来。”远处的江昀冲醒醒招了招手。

　　醒醒侧目瞥了程挺一眼，没再说什么，毫不犹豫地跑向了江昀。

　　地上还铺着零星的几块雪堆。

　　江昀见醒醒冲他跑来，皱了皱眉，抬脚朝醒醒的方向走去，在半道拦住了疾驰的醒醒，低声呵道：“跑什么，别摔着了。”

　　醒醒顺从地窝在江昀怀里，仰着脑袋傻乎乎地冲江昀笑。

　　江昀看着醒醒的小脸，一时也生不出什么脾气来了，妥协地叹了口气后，抬眼看了眼对面的程挺，问：“那孩子又来找你了？”

　　醒醒的小手搭在江昀的胳膊上，开口道：“嗯，他来找我道歉啦。”

　　江昀眉尾微扬，问：“你原谅他了？”

　　“没有。”醒醒摇了摇头，小声道，“他道歉了又不代表我一定要原谅他。”

　　醒醒对程挺的印象并不好。

　　程挺脾气又大又臭，说话还莫名其妙的。

　　不是个逆来顺受的受气包就好。

　　刚从院长那儿听了点小故事的江昀伸手摸了摸醒醒的脑袋，眸子里闪过了一丝欣慰，轻笑着夸了一句，“好孩子。”

　　被夸了一句的醒醒有些莫名，但还是没有什么心理负担地接受了夸奖，腼腆地冲江昀笑了笑。

　　没过多久，万韵和拖着行李箱从寝室走了出来。

　　行李箱实在老旧，底下的转轮也有些松动了，在地面摩擦时发出了一阵

　　阵咯吱咯吱的声音，将地上的泥水裹进转轮深处。

　　江昀见万韵和过来了，俯身将醒醒抱了起来。

　　醒醒似乎还不太适应被大人抱起来，有些局促地将手搭在江昀的肩膀上，手指不安地蜷了蜷，脸上又染上了一层害羞的薄红，就连耳根都红透了。

　　万韵和感觉醒醒这个害羞的程度，像是看到地上有条缝都会立刻钻进去。

　　万韵和没忍住笑出了声，伸手在醒醒的脸颊肉上轻轻掐了掐，而后温声道：“醒醒，走吧，我们回家了。”

　　“欢迎你来我们家，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好吗？”

　　醒醒耳根的红缓缓褪了下去，搭在江昀肩膀上的手似乎也找到了一个更加舒服合适的位置。醒醒和万韵和对视了一会儿，而后在万韵和温柔的注视下缓缓眨了眨眼，小声道：“好。”

第4章

　　江昀在上车前把醒醒交给了万韵和，自己坐上了副驾驶的位置。

　　万韵和看起来瘦，但是抱起醒醒却丝毫不显得费力，甚至还颠了两下，侧目小声地逗醒醒：“怎么这么轻？”

　　见万韵和这么说，担心自己会不会太重的醒醒才稍微放松了一点，把自己的手虚虚地搭在万韵和的肩膀上。

　　万韵和单手抱住了醒醒，用另一只手拉开了车门，将醒醒放在了座椅上，伸手将安全带系好，揉了揉醒醒的脑袋后才关上了车门，从另一侧上了车。

　　见几人都坐好了，司机也打着方向盘掉了头。

　　醒醒还是第一次坐车，眼睛里的好奇完全压不下去，仰着脑袋在车内四处打量，一会儿看看座椅，一会儿看看掌控在司机手里的方向盘。

　　万韵和倒是有些担心醒醒会不会晕车，时不时侧首问醒醒头晕不晕，难不难受？

　　万韵和问了一路，醒醒也完全没有不耐烦，每次都认真地感受了一下之后才回复万韵和说不难受。

　　万韵和一面放下了心，一面又不免觉得醒醒可爱，怜爱地捏了捏醒醒的腮帮子后，嘱咐道难受一定要和她说。

　　醒醒点点头，侧着脑袋去看窗外。

　　汽车已经行驶了很远的距离，他生活了几年的孤儿院逐渐变成了一个小灰点，最后消失在了视野里，原本灰白的天空也渐渐过度到了漂亮的蓝色，印入醒醒视野里的风景从老旧的重工建筑变成了高楼大厦。

　　醒醒的手搭在窗沿上，仰着头隔着窗户看外面高耸繁华的建筑，感觉这短短的一段路程似乎要将他缺失的一小段童年填补起来。

　　万韵和也由着醒醒看外面的风景，见醒醒收回视线重新坐好，这才开口问：“醒醒有什么喜欢的颜色吗？”

　　醒醒的表情有些疑惑。

　　万韵和柔声道：“阿姨要给你准备一个房间，那个房间是你一个人的，所以要由你来决定怎么装饰呀。”

　　醒醒半知半解地点头，垂着脑袋想了想后道：“我喜欢蓝色。”

　　在孤儿院每周都会有一节绘画课。

　　学校的蜡笔有限，颜色也单一，他每次都会分到蓝色的那支。

　　“好。”万韵和笑了笑，抬眼和江昀对视了一眼，见江昀了然地点头后才又继续和醒醒道，“那阿姨就给你准备一个蓝色的房间，床单呢？你有喜欢的动画片吗？你哥哥超级没有童趣，你可别学他，让阿姨想想，蓝色的话印猫和老鼠应该会比较好吧，你看过猫和老鼠吗？”

　　醒醒的手指不自觉地缠在了一起，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

　　万韵和愣了一下，又没忍住伸手撩了撩醒醒颊边的碎发，语气柔和道：“没关系，以后阿姨陪你看，这个看完了之后还有很多动画片可以看哦，像奥特曼，蜡笔小新，海绵宝宝，你想看的话阿姨都陪你好不好？”

　　江昀也借着后视镜看了眼醒醒。

　　醒醒乖乖地坐在后座上，手指有些不安地抠在安全带上，小小身躯缩成了一小团，陷在后座的小角落里，圆眼睛半垂着，像是在认真考虑万韵和的话，在想了许久之后才慢慢点了点头，说了声好。

　　窗外的高楼大厦被甩在了身后，随之出现的是一大片密密匝匝的树，汽车又行驶了一阵，远处的一排别墅才隐隐约约显现了出来。

　　汽车在一栋别墅的院子前停了下来。

　　江昀回头看了万韵和和醒醒一眼。

　　万韵和俯身帮醒醒解开安全带，轻声道：“醒醒，我们到家了哦。”

　　江昀也从副驾上下来，走到后座将车门拉了开来，伸手将醒醒从车上抱了下来。

　　醒醒的目光在旁边的大房子上落了一秒，而后又伸手轻轻拍了拍江昀的肩膀，道：“叔叔，我想自己走。”

　　江昀明显地愣了一下，但还是顺了醒醒的意，将醒醒平稳地放了下来。

　　万韵和上前将院子的门推开，冲醒醒招了招手。

　　·

　　江昀和万韵和一早就离开了家。

　　江其深也知道他们要去孤儿院领回一个孩子。

　　接近中午两点的时候，江其深才收到了江昀的消息，看了一眼后便自然地接下了给新弟弟布置房间的任务。

　　他喜欢蓝色。

　　江其深给房间的床换上了蓝色的床单，铺上了蓝色的毛绒地毯，甚至还从自己的房间里拿来了一个蓝色的闹钟放到了新房间的床头柜上。

　　江其深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在听见窗外发出了些响声后，才伸手关上了房门，走到了客厅的落地窗前。

　　万韵和率先看到了房子里的江其深，面上浅浅一笑，又俯身对身边的醒醒说了些什么，抬手指了指房子。

　　江其深的目光这才落在了万韵和身边的小孩儿身上。

　　小孩儿穿着一件看起来就不太合身的红色棉服，内里是一件已经脱了线的白色毛衣，两件衣服都太大了，在小孩儿身上松松垮垮地挂着。

　　江其深昨天听江昀提过一句小孩儿的年龄。

　　七岁。

　　他的模样完全不像是七岁，瘦弱的像是五六岁的孩子。

　　醒醒听万韵和说完，也将目光投了过来，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和江其深的视线在半空中交错。

　　醒醒的皮肤是病态的白皙，看起来有些营养不良，但是圆溜溜的眼睛却过分明亮，眉眼间都透着温顺稚气。

　　江其深隔着窗户看了醒醒几眼，深浓的眉眼微敛，犹豫了片刻后，转身拉开了大门，迈步踏进了院子。

　　昨天下了一夜的雪还薄薄地覆在草地上，绿白交织，柔软的雪一片一片在脚底碎开，发出一阵阵细碎的声响。

　　醒醒似乎有些紧张，半个身子都缩在了万韵和背后，悄悄地探出脑袋看向江其深。

　　万韵和笑了一声，摸了摸醒醒的脑袋后，小声鼓励道：“醒醒，这个就是阿姨和你提到过的哥哥，没关系的，去打个招呼好不好？”

　　醒醒埋着脑袋沉默了片刻，才一声不响地从万韵和身后钻了出来，回眸看了万韵和一眼后，迟疑地走向江其深。

　　江其深看着朝他走来的醒醒，突然想起了昨天晚上看完的一部纪录片。

　　纪录片里提到孩子和大人的视野是不一样的，在孩子视线所及的范围里，很难看清大人的脸，而大人也会因为过于高大的身躯给他们造成非常强的压迫感，在小孩儿眼里就像是一个个看不清长相的妖怪。

　　江其深抬眼看了江昀和万韵和一眼，又垂眸看向面前有些局促地搅着手指的醒醒。

　　在走近之后，他们之间的身高差更加明显了。

　　虽然不至于让醒醒看不清他的长相，但是江其深还是半蹲下了身体，让自己的视线和醒醒保持了平齐。

　　醒醒见江其深蹲下来之后懵了一下，呆呆地将抬起来的头又垂了下来，清透明亮的眼珠定定地落在了江其深脸上，睫毛轻轻颤了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