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思慕支起身子,半是低头,声音显得低低地:“阿生,我们别闹了好不好。”
…闹了十来年了,还不够吗。
他们十四岁就认识了,从蒋荣生从俄罗斯回到蒋家的那一天,宴会上,他随齐家人一起去蒋宅赴宴。
那时蒋荣生刚刚回到蒋宅,他的母亲身份是那样卑微,又是俄罗斯人,所以蒋荣生也是个混血杂种,还是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刚回国,一个中文字都不会讲,蒋家子弟个个如狼似虎,绝对不是善茬。
明明是庆祝蒋荣生认祖归宗的宴会,蒋荣生却只能站在沙发边缘的角落里,孤僻,沉默,凶狠。
却有着那样一张好皮囊。
皮肤雪白,眼睛湛蓝,五官精致,身板又高。
即使无人围着他,混身的气场却像只北极里孤独的小狼王。
齐思慕忍不住靠近了他。
蒋荣生的无情和凶残是天生的——尽管那时他只有十四岁也好。
后来,齐思慕花了很长时间陪伴蒋荣生,教他中文,教他大宅礼仪,陪他面对来自蒋家其他子女的暴力,陪他度过青春的每一次性/冲动。
在最后,他们理所应当地挑战了家族的底线,偷偷地在一起,成为了一对阴暗的地下鸳鸯。
只是这样的丑事终于掩盖不住。
最后一次在美国,那晚大汗淋漓地结束一场性/事,蒋荣生抱着他,问:“我们要分手了吗?”
齐思慕说:“是。”
“好。”
蒋荣生很冷静地放开了他,从床上起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齐思慕躺在床上,哭得不能自已。
分手是他提出来的。
他有自己的梦想,他想拍电影,成为一名演员,而蒋荣生也有他自己的路要走,他们本来就不应该在一起。
看到蒋荣生离开的背影,他心里有一丝动摇,心里想要是再坚强一点,会不会不一定要分手。
齐思慕匆匆地从床上爬起来,随便披了一件衣服下楼,整栋房子已经空了。
那么理智,理智到齐思慕怀疑他们之间到底有没有过爱情,如今说断就断,蒋荣生一句多余的话都没留。
齐思慕很快地安慰起自己。蒋荣生就是那样的人啊,心比一般人要冷,他已经是最接近他的存在了。
除了他,蒋荣生的身边不会再有其他人,也没人有耐心能花四五年的时间叩动他的心。
他是唯一。
齐思慕有这个自信。
后来,他顺利地回归“正途”,顺利地念了电影艺术学校,十几岁出道拍电影,追逐着自己的梦想,有齐家兜底,再加上自己的天赋,简直如鱼得水。
而蒋荣生呢。
他没有看错,蒋荣生的确是一头狼。天赋异禀,却又深不可测,一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要是老天挡了他的道,也许他也会把天也给撬碎。最后蒋荣生坐上了蒋家话事人的位子,无人敢撼动其位。
这年来蒋荣生玩玩闹闹,阅人无数,然而他都当作过眼云烟,毕竟当年是自己有错在先,先提了分手。
他以为千帆过尽,最后蒋荣生和齐思慕还是会在一起的。
因为他是唯一。
无人可替代。
然而,蒋荣生说:“你别闹。”
齐思慕知道他也许还在记恨当年。
齐思慕的头垂得更低:“我是真的想跟你在一起。说实话,我很少会后悔什么事情,想起来,只后悔那时跟你说分手。这么多年,我还是…想着你,爱你。”
蒋荣生微笑地:“在求我?”
“是。”
“你爱我?”
“是。”
蒋荣生这次是真的笑起来了,唇角弯弯地:“真有意思。齐思慕。爱是个什么玩意儿?能让一个婊/子死后希望葬到异国他乡去,能让你,一个从来不低头的齐家大少爷这么低三下四的,真有意思。”
齐思慕的心颤了一下:“你不想跟我在一起了?”
“我以为我说得很明确了。我拒绝,齐思慕。”
“那你爱谁?颜湘么?那个上不得台面的赝品。”
蒋荣生皱了皱眉:“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你把他带回了蒋宅。”齐思慕一字一句地控诉道。
蒋宅是什么地方。
那是蒋家几百年的老巢,是蒋荣生长大,学会厮杀算计的地狱,是蒋家家主的最高荣誉勋章,是任何人都没资格也没有机会触碰蒋荣生少年时期的存在。
“好笑。人人都好笑。这就是你认为的爱。”
蒋荣生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一圈优美的烟雾。
带着辛辣味道的烟在身体的最深处盘旋了一圈,又经过指尖,缠绕氤氲在风雪里,缓缓地湮灭。
世间种种皆如此般,最后的结局终究是黯败消散。
“你还是少点儿拍电影吧,都把你拍傻了,相信剧本里说的HAPPY ENDING了?你清醒点儿,这是现实世界,你所说的真心,爱之类的弯弯绕绕的儿女情长,是最无聊的东西,以后也少点在我跟前说,我挺恶心的,好了,我看你是酒喝多了,清醒清醒去,我就当没听见,回吧。”
齐思慕没看到蒋荣生的小拇指扣在冰凉的打火机盖子上,摩梭了几下,深蓝色的眼睛闪烁着冰冷的光芒。
这是蒋荣生不耐烦的表现。
如果是以前,齐思慕是一定可以察觉出来的,然后住嘴。
然而今天他没有。陷入感情里的人都神戳戳的,他今天非要一个想要的答案。
齐思慕有些偏执道:“是不是我把颜湘的脸划花!你就不喜欢他了。”
爱怎么会让人沦落到面目全非,撕肝裂肺的地步,完全处在混乱,冲动,痛苦,孤勇,甜蜜之中,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简直不可理喻。
蒋荣生无情道:“你在说什么,清醒吗?你去,我不在乎。但是你要是进去了别提我的名字,怪麻烦的。”
第15章
齐思慕后知后觉地,知道自己话说狠了。
然而看着蒋荣生视人如芥的倨傲表情,他又忍不住咬紧牙关,发狠道:“你别逼我,我并非做不得!”
蒋荣生已经没有了同他谈话的兴趣,脸色愈冷淡,把烟掐灭,在琥珀烟灰缸里碾了碾,意兴阑珊:“需要把颜湘的位置给你么?或者给你介绍心理医生?你来选。”
齐思慕的血又凉了半截,情绪翻涌,让他有点眩晕。
他又意识到,蒋荣生也许并不喜欢那个赝品。
他不爱任何人。
其中也包括了自己。
也许在常人看来,少年人的心最纯粹最柔软。在十几岁的时候,蒋荣生孤立无援,漫长又难熬的岁月里,牵著他的手的人只有自己。
这份感情理应会成为处理他与蒋荣生之间一切问题的底牌。
理应如此的。齐思慕喃喃。
“十年前,你是怎么看我的。”齐思慕问,“有没有那么一瞬间,是喜欢过我的。”
齐思慕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尽管他可能已经知道了答案,可是还是不死心。
等待审判的时候,手指头都微微瑟缩着,祈祷着上天能看在他这么心酸的份上,放过他吧。
说有啊,就算只有一瞬间,那就够了。
可是,蒋荣生摇摇头,说:“很遗憾。”
“不过是两个少年人之间寂寞的互相抚慰而已,你不是也乐在其中吗?”蒋荣生笑着说,“两个人都满意就够了,思慕,我是做生意的,喜欢好聚好散,当年已经说好,那个就是我们的结局,你怎么言而无信呢。”
齐思慕已经听不下去了,恨恨地:“你闭嘴。蒋荣生。”
他哽咽道:“你最好,你最好永远是这副不爱人的嘴脸,不然有一天,你绝对会后悔,一定会。”
你跟赝品也会签订合同是吧,那很好,白纸黑字比我们两个来得更清楚。
祝你们严格按照合同来,到了应该分开那天,说断就断,结局是所谓的好聚好散。
也祝你蒋荣生不会有被人说“要说话算数”的那一天。
露台远处有人忽然点了一串鞭炮,艳红色的纸花炸得满地都是,劈里啪啦作响。
在过去的十秒钟里,室内的大屏曲线已升至最顶峰。
这一夜过去,在场的这些人在资产排行估值数字又要狠狠地加上好几个逗号,钱已经不再是钱,而是一个单纯的数字。
有人在大厅里高声叫着蒋荣生去看烟花啦,蒋荣生回头应了一声,端起栏杆上的威士忌方杯子,朝着宴会厅走去。
蒋荣生推开金彩雕花的朱红色大门,那一瞬间有无数雍容华贵的权贵和名流夹着道路,朝着他举杯庆贺,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炽热又兴奋的红光。
蒋荣生微笑着举起柠檬红茶回以同喜,大厅顶部奢华的水晶灯的光华落在宴席中的白手套,长耳环,大礼裙的边缘。
更似眷恋蒋荣生似的,完美地映照在雪白的肌肤,墨蓝色的眼睛上,真是说不尽的意气风发,风光无限。
蒋荣生墨蓝色的眼睛始终神色淡淡,氤氲着微微的笑意,显得疏淡而得体,把杯子里的柠檬红茶一饮而尽。
所有人报以疯狂又热烈的掌声,“蒋先生”,“蒋总”的欢呼声此起彼伏,伴随着舒敦酒店上空接连炸开的烟花,王国的盛宴才刚刚开始。
齐思慕一个人站在露台中央,雪飘在脸上也浑然不觉。
他的脑子里是蒋荣生推开露台的门前,回头说的那句话。
当时,蒋荣生口吻淡淡,又似一如既往地倨傲似地:“不过,如果你说爱而不得就会变得落魄,那我真的很期待呢,看我会不会有那一天。”
说完,他轻轻地眯着湛蓝色的眼睛,笑了笑,便扬长而去。投入华美的盛宴名利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