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个月就在拼命打工,疯狂打工,端盘子,摇奶茶,给工作室打杂,去培训机构做老师,广场上发传单,什么都干。
他只在很偶尔,很偶尔的时间想起那个长得很像哥哥的男人。
雕塑系的楼下每天依旧有剧组在拍戏,跟第一天的壮观场景不同,现在美院的学生们也许是已经习惯了,新鲜劲也过去了,再很少人去围观。
颜湘也从来没有下过现场,只是每当干完活的间隙,他总是站在连廊上,一直往下看。
颜湘的眼神十分清淡,看起来像是在盯着楼下的人发呆。
有个女生也从教室里走出来,看到颜湘依旧固执地站在同样的地方,她走上去,拍了一下颜湘的肩膀。
颜湘回过头,很轻地笑了一下。
是薇薇。那天借雕塑刀的女生。
薇薇双手撑在连廊的花架旁,低头瞄了一眼颜湘的手:“你有喜欢的演员在下面工作吗?”
“嗯?”
“手都没擦一下就出来看了。”
颜湘低头,摊开手掌,看到自己的指缝中间全是没有干的泥巴,指甲盖上被劈开了一个岔,也忘记处理了。
颜湘失笑,两手在围裙上抹了抹,轻摇摇头。
末了,颜湘面色有些犹豫,舔了一下嘴唇,问:“薇薇……”
“说吧。想要谁的签名,我手里有复数的可以给你,就当作你是帮我建模的答谢咯。”
“不是……”颜湘说,“你还记得,楼下剧组来咱们学校拍戏的第一天,有个混血的高个男人,眼睛是深蓝色的,你记得么?”
薇薇眯起眼睛想了想,很快就想起来了,毕竟那个男人长了一张相当惹眼的脸,过目就很难忘记:“记得。但是他肯定不是哪个明星。”
颜湘转头看着薇薇。
薇薇说:“先不说他的气场看起来就不是一般人。而且姐认识的明星多着呢,无论是一线还是十八线,三十六线的小艺人,没出道的秀人我全部都认识,而且专注搞糊比,那个混血儿,肯定不是明星,可能是资方的大佬或者……或者是哪个小明星的…幕后靠山之类的。”
薇薇说不出“金主”这种话,换了个稍微好听一点的词。
但是那意思谁都听得懂。
学校里也的确有走上这种歪门邪道的人,贪图一时的虚荣和名利,出卖自己身体和尊严。
大家平时看着,面上不会说什么,也不会搞冷暴力和霸凌那一套,只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但是心里仍然是不齿的。
何必呢,简直自甘下贱。二十年书白读了,到头来靠出卖身体过日子,爹妈丢脸死了。
颜湘却在琢磨着别的事情,忽地从薇薇的话里找到一点头绪,匆匆地跟薇薇道谢,然后脱掉围裙,洗干净手,回寝室打开电脑,搜索着电影的资讯。
原来这部电影叫做《半生》,只能看到演员和导演,编剧等信息,除此以外投资方的信息藏得死紧,把整个互联网掀过来了,才在犄角旮旯处看到有个官方网站可以查看电影备案。
一登进去,结果又要有备案信息的人才能注册账号密码。
颜湘一个雕塑系的大四学生,跟娱乐圈八竿子打不着关系,一个透明社恐,忐忑地绕来绕去,才求到一个毕业很多年的雕塑系师兄,他毕业之后去了影视公司做视觉总监,手里正好有帐号。
颜湘辛苦了两周,才等来按下“Enter”进入网站的机会。
《半生》的所有信息完整地展露在面前,从出品方,导演,监制,和演员,备案简介一览无余。
颜湘松了一口气,忐忑地点开出品方那一栏,指尖搭在鼠标上,蜷缩了一下。
颜湘知道,一般正常的电影的投资方藏得很深的原因,是因为电影还在拍摄的过程当中,资本会随着项目的推进陆续进场,这其中又是一场巨大的博弈,所以在没有上映之前这些信息都不公布。
除非是那些不缺钱的项目,出品方会作为公司标杆,增进股市市场信心,大面积发通稿。
《半生》明显不是缺钱的项目。颜湘原本以为信息会很好找。
但是现在出现了第三种情况。
《半生》确实不是缺钱的项目,不然齐思慕不会干,他毕竟是年轻有为的影帝了,本子任着挑,肯定挑最优质的本子来演。
但是这部电影的第一出品人不是任何一家影视公司,根本不需要在乎股市市场。
他的投资方,是以个人的名义进行投资的。
那一行,赫赫地写着“蒋荣生”三个字。
光标在屏幕上闪烁着,颜湘深呼吸一口气,有点紧张,退出了网页,接着打开了百度,一个字,一个字地敲下了
——“蒋荣生”。
搜索引擎启动,很快地就弹出了颜湘想要的内容,一张在深夜里有些模糊的照片展露在眼前。
颜湘点开。
夜色也掩盖不住浓颜的立体感,虽然距离得很远,那张照片蒋荣生又低着头打电话,但是颜湘一眼就认出了,是他。
也是他。
-
关于蒋荣生的文字信息就更少了,寥寥几行字,只知道他是传统权贵蒋家的第三个孩子,深蓝色眼睛来自俄罗斯生母,父亲于好几年前去世。
关于蒋家其他子弟的新闻,网络上也光明正大地公布出来。
蒋家长子现在在美国的精神疗养院治疗当中,二子在北非某个小国家出车祸死了,四妹在公海身亡,尸体至今下落不明。
蒋荣生在蒋家排行第三,在一片腥风血雨中登位,至今。
电影投票只是蒋荣生本人玩票性质的投资,但是眼光非常好,跟开了挂一样,国内资方票房分账的金额记录全部是他以个人名义投资逐步破的记录,一个人单枪匹马就干倒了业内所有鳄底下的投资决策项目部,是传奇,也是神话。
然而不止于此,颜湘继续搜索新闻,发现蒋家的重心实际上横跨了大宗商品交易、钢铁石油天然气、和酒店和奢侈品。
这是明面上能在网上搜索得了的,其他复杂的股权往来交易涉及到的产业,颜湘也查不出来了。
比如说蒋荣生投资电影这一项就查不出来,要有专门的帐号登入网站才行。
但是这个人已经靠着电影投资入账至少上百亿了。
查到这儿,颜湘忽地停下了敲击键盘的指尖。
没有意思,越查,就觉得这个人离自己越远,跟哥哥也挺像的。
哥哥跟他是天人永隔。
蒋荣生呢,则是社会阶级的巨大差异。
他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雕塑系学生,毕业了找个工作室继续搞雕塑,运气好的话可以以个人的名义出展览,为留下哥哥的永恒模样,也为国内的雕塑艺术历史发展做点儿什么——
一开始学雕塑的确只是为了想再看到哥哥的样子,照片终究是平面的,他想看立体的哥哥,看得见,摸得着,能在自己面前高高地站着,笑着的样子。
可是抱着这样不纯的心思进了雕塑这一行,待得越久,他就真的越喜欢。
泥,刀是神圣的物体,他们本身就拥有无限的可能性。是自己愚钝,显示了他们的可能性。
而从事雕塑的过程,就是一种人类在不断地向泥土里倾诉自身的情感,不断地向上寻求突破的姿态。
颜湘觉得这是人类伟大的赞歌。一直仰望,一直蓬勃。
也许颜湘这辈子都会从事雕塑这样的事业。
但是蒋荣生明显跟雕塑不会产生任何交集。他一直就处于被仰望的上方。
那是由物质,权贵和欲·望交织而成的另外一个世界,与自己要去的地方完全背道而驰。
再后来,颜湘隐隐约约地从其他人的口中,知道了关于蒋荣生的更多侧面。
比如他不止是权贵。在某些圈子里也很有名。
来来去去也就是那些事。
有钱,情人多多,风流韵事多,寡恩,真心寥寥,片叶不沾身。
-
后来是怎么遇上的呢。
说来也很恰巧。
那天是周五,夏天的雨总是来得很急,颜湘走到半路天就忽然暗了,接着雨就落了下来。
颜湘手里还抱着一尊刚刚手工上好色的泥塑,竭尽全力地用iPad挡住盖在泥塑上面,尽量不让它淋到一点雨。
平板坏了可以再买,但是作品是心头血炼出来的,不能有一丁点差池。
颜湘走得有点狼狈,眼睫毛被雨淋湿了,一绺绺地扑闪着,仍然低头,在雨中往前走。
前面的路灯停着一辆劳斯莱斯,黑色的,在雨中安静地蛰伏着,如同一头庞大且优雅的领地之主。
车旁边站着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手里拿着一把黑色的雨伞。
颜湘用手背抹开了眼皮上的雨水,眼睛轻轻地眯着。
劳斯莱斯开了远灯,澄色的逆光打在男人的身后,包裹着西装的双腿的影子笔直而漫长。
颜湘站在原地不动了,雨就这么静静地落在脸上。让他的眼睛潮乎乎的。
那个男人笑了:“怎么每次见到你,你的眼睛都是湿的。”
颜湘说:“因为,下雨了。”
雨其实是一直掉在平板上的,在那一刹那,雨蝶不知道扇动了哪里,平板忽地亮了起来,闪出一片光亮。
平板上的壁纸,正是蒋荣生网上那张,那张低垂着头,神色冷静而肃穆地打着电话的照片。
男人眉头微动,往前走了几步,黑色的雨伞完整地挡在了颜湘的头上。
现在是淋不到一点雨了,只能虚张声势地打在伞面上,发出沉闷又乱了节奏的撞击声。
一声一声,宛如心跳。
黑暗中,蒋荣生深蓝色的眼危险又蛊惑,声音一如既往地低沉,仿似多情,低头问颜湘:“怎么,你要跟我吗。”
第4章
要不要跟我,这句话显然不是简单在雨中顺路送一程。
颜湘已经二十二岁了,尽管没有谈过恋爱,但是耳朵并没有聋掉,眼睛也没有瞎掉,周围也有同学走上了这样的路。
颜湘默默地看着,从来没有动过这样的心思。他的物欲并不重,妈妈生病要透析的钱,多打几份工就能凑齐。
为了钱,那种自甘堕落的事情没有必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