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美,就是在悬崖峭壁上摘那朵独一无二的雪莲,危险但值得。所以我为自己取了这个名字。”Cliff保持着绅士的笑容,“商先生,我看了你之前为Flowering品牌拍摄的所有封面,满分是十分的话,我只能打八分——很抱歉。”
没给商暮说话的机会,他又继续道:“摄影师太过平庸,展现不出你身体一半的美。这两分便是扣减在这里。”
商暮已经开始讨厌这个文绉绉又故弄玄虚的家伙,心知这次的合作怕是不易。不过这次本来就是临时决定的加班,实在磨合不来,他可以直接不做。
脑里百转千回,商暮的脸上仍平静无波,淡淡道:“多谢赏识。”
拍摄开始前,Cliff建议道:“可以先活动一下,让身体肌肉醒过来,会更好看有力。”
这个建议算是内行,商暮接受了。
棚拍场地外就有一家健身房,商暮做了一组引体向上,一组俯卧撑,又在健身器材前活动腿部和手臂。
Cliff在旁边观看:“商先生,你的身体虽然不单薄,但略微偏瘦,没想到这么有力道。”
商暮没有理他,专心致志地活动身体。
从器材上跳下来时,他的衣服下摆被勾住,露出了腰腹上残留的红痕。等把衣服解下来,几秒钟的时间里,Cliff的眼神已经变了。
那是发现同类的眼神。
商暮的目光漫不经心地从摄影师的脸上扫过,向外走去。
Cliff跟在他身侧,道:“商先生,我在国外待了八年,遇到过许多像你一样的人,也和其中的不少人经历过疼痛的买卖和交换。但他们都太瘦了——有这个爱好的人,肠胃基本都不太好,所以很难不瘦。太瘦,就没有感觉。我第一次见到你这样绝佳的身材。”
“若我没看错的话——那是磨破的痕迹?我猜,商先生有洁癖,不会让别人碰到身体,所以让对方戴上棉手套,可用力太大,棉手套磨破了你的皮肤。”
“我也遇到过这样有洁癖的人,所以自己发明了一种纳米材料的亲肤手套,商先生如果愿意,我们可以试试——”
商暮终于停下,转身望着Cliff,面无表情地说:“我不会和同事产生工作以外的纠葛。”
“而且。”他眯了眯眼睛,冷声道,“我不喜欢别人评价我的身材,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听到类似的话。”
Cliff眼里闪过一丝遗憾:“那真是可惜。”
秋季的大海深蓝,日光洒在海面,浮光跃金。
拍摄组来到海边,Cliff只看了一眼,便道:“等日落。”
他让商暮站在沙滩的某个位置,指了指浅水处的某个点位:“日落的那一瞬,这里会是黄金分割点,我准备捕捉那个镜头。”
商暮只看了一眼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心道这人的眼力果然毒辣。
“待会儿需要一枝花。”Cliff说。
商暮去旁边的花店选了一枝艳红的玫瑰。
两个小时后,夕阳在地平线上逡巡,落下去的一瞬,镜头微闪。
许多旅客驻足看着这一幕,眼里满是惊艳——
深蓝的大海中,一位身着纯白衬衣的美人半跪在沿海的浅水中,身体微微前倾,闭眼嗅着手中的艳红玫瑰。海水只到胯骨,温柔地击打着他的腰身,勾勒出精致的腰线。手指和唇瓣被玫瑰的尖刺刺伤,洇出一抹血红。殷红衬托得他面容苍白,像上古时极美却脆弱的人鱼。
Cliff看着镜头,喃喃道:“真是尤物。”
商暮回到酒店后立刻冲了热水澡,婉拒了聚餐,窝在床上翻看手机。
消息停留在上午。
“好,出门在外注意安全,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他盯着这条消息看了许久,烦躁地把手机扔到床尾,抓过枕头用力地抵在腹部,手腕显出青筋来。
为了方便摄影师捕捉日落那一瞬的镜头,拍摄之前他已经在海水中跪了二十分钟,秋天的海水冰凉刺骨,他本就还没从上次的实践中恢复过来,肚子再一受凉,回酒店的路上他就疼得有些站不住了。
但是他讨厌这种疼。
他讨厌因受凉、生病带来的疼,这会让他觉得虚弱,他不想显得虚弱。他喜欢用药物、用外力,这样的疼在他的掌控之中,被他享受。
等疼痛稍微平息,商暮从行李箱里拿出笔记本电脑,登录了直播平台的账号。
与此同时,正在住院部查房的周望川手机一震,弹出一条消息提示:“您关注的主播‘面具人’开播啦~”
画面里,青年姿势随意地坐在软椅上,一张繁复华丽的面具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苍白的下巴和嘴唇。
面具是厚重的黄铜,雕着绚丽艳红的玫瑰图案,浮雕太过逼真,像是在脸上长出了玫瑰。
青年声音有些哑:“大家晚上好。”
周望川将查房的记录表交给护士,快步走回办公室。
在两年前,他就知道商暮偶尔会开直播,为了找实践对象——上次的实践对象,就是商暮直播间的榜二。
至于榜一……
周望川熟练地刷了一百个火箭。
酒店里的商暮瞥了一眼屏幕:“感谢……”他顿了一下,“送的火箭。”
这位“涐①直認ゐ”是他直播间的榜一,每次直播都会刷几十万的礼物。其他人刷礼物无非是为了跟他约实践,或者想看他痛,可这位榜一从来不提任何要求,还总是在弹幕里劝他休息。
而且,语气熟悉得让他以为是……某个人。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弹幕飘过一句非主流的:“芣鼡塮~”
商暮:“……”他想多了。
另一边,周望川关掉手机里一个叫做“火星文转换器”的APP。情侣之间需要给彼此留有空间,商暮每次都会以去公司加班为理由,为直播打掩护,他自然会尊重对方。
屏幕上,商暮已经灌好了三颗芥末胶囊,用温水吞了下去。姿势放松地倚在沙发椅上,和弹幕聊天。
“主播面具上的玫瑰好漂亮,主播喜欢玫瑰吗?”
商暮漫不经心地说:“玫瑰是我最喜欢的花。”
“主播皮肤好白啊,锁骨也好漂亮,想在主播的锁骨窝上睡觉!”
“主播好勤劳,居然加班了!以前都是一周播一次,这次居然提前来了!!!为主播送上火箭!!”
“三颗吃下去没反应吗?主播再来两颗。”
看到这条,周望川立刻发弹幕:“别再吃了,玩归玩,身体最重要。”
他的这条弹幕顶着金色皇冠从屏幕上飘过,非常显眼。
商暮说:“榜一,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这个时候,他的声音比开播时更低更轻,手掌不明显地腹部按了按,又拽过旁边的靠枕抱在怀里。
周望川正想打字,商暮却已经和其他弹幕聊了起来。
几句话后,周望川就确定了,商暮心情不好。
他想了想,用平板登入直播间,手机拨了电话过去。他以为商暮不会接,可刚响了两声,电话那头就响起了懒懒的声音:“喂?”
周望川问:“吃饭了么?”
“不想吃。”
“心情不好吗?”周望川猜测着他心情不好的原因,“工作上受委屈了吗?可以告诉我,我来解决。”
这话并不是夸大其词。周望川是富二代,家里在各个行业都有些人脉,不然他也不会几十万几十万地刷礼物。
商暮的声音变得低柔了一些:“没有。”
周望川望向平板屏幕——商暮没有关麦,就当着直播间所有人的面和他说话。他以为对方会很不耐烦地挂掉电话,可似乎也没有。商暮的姿势甚至还放松了一些,整个人窝在沙发椅中,指尖在抱枕上轻轻敲击。
“刚才在住院部查房,遇到呼吸科的同事,讲了一个笑话。”周望川说,“他接收了一个需要严格隔离的病人,告诉病人只能吃薄煎饼。病人问,是因为薄煎饼能治愈他的病吗?他说,不,因为只有薄煎饼能从门缝下塞进去。”
很冷的笑话,商暮很给面子地笑了两声。
周望川想到他刚吃了三颗芥末胶囊,现在估计正难受着,便道:“今天工作累着了吧?早点休息。”
商暮敷衍地嗯了一声。
“不过你要先吃点晚饭。”周望川说,“地址给我,我给你订吃的。”
商暮很配合地发了地址过来。
点完外卖,周望川惊讶地发现——商暮竟然真的听话地下播了。
过了二十分钟,等APP显示外卖已送到,周望川又打了电话过去,他听出商暮正在吃饭,心里更惊讶了。
他忍不住柔声道:“怎么这么乖啊?”
“……嗯?”商暮正在慢慢喝粥,从喉咙里发出疑问。
“没什么,慢慢吃。”周望川道,“记得提前把航班号发我,我去机场接你,或者我去海边接你。”
“不用。”
周望川听他的声音,察觉到他的心情好了一些,便打趣道:“你刚才是饿得心情不好吗?”
“没心情不好。”商暮喝完了粥,说,“我要睡了。”
“行。”
周望川怕的就是他被直播间的人撺掇着又吃芥末胶囊,没想到他不但听话地下了播,听话地吃了饭,还听话地主动要早睡。哪里有半分平日里张牙舞爪的模样,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直到开车回到家,周望川仍觉得不真实,他忍来忍去,还是发了条消息过去:宝贝真乖。
商暮回复了一个顶着问号的猫头。
周望川回复:小学弟,晚安。
乖得让他想起了六年多以前,初见时那个乖巧的小学弟。
第4章
两人初见是在大学的校医院。
那一年周望川大四,在校医院当医师助理,每周值班两天,为来来往往的同学们治病看伤。
初夏的傍晚,残阳落在青瓷花瓶中的红玫瑰上,周望川看向窗户外面,清脆的下课铃声中,大批学生正从教学楼涌出来。
他脱下身上的白大褂,正准备下班,门却被轻轻地敲了两下,一个男生走了进来。
周望川只好又穿上白大褂:“同学,哪里不舒服?”
男生在他对面坐下,周望川看清他的脸,小小地惊讶了一下。这男生长得太好看了,皮肤白皙,五官精致得像是画中人。但他的观察很快从审美角度回归了医者角度——脸色不是正常的白,倒像是虚弱的苍白。
“我推测,可能大概是胃粘膜轻度受损。”男生开口了,声音低而轻,清清泠泠,像残阳落在玫瑰花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