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迷局12
苏建盛走后,程之逸轻轻地握着时鸣的手,认真回味着他最后那句话。
如果不是时鸣,他觉得他就是下一个段昀一。
好在,段昀一到死仍有来世的希冀,可自己连拥有希望都觉得奢侈。
回到天河是否能找到真相,还是未知,但他似乎经此一遭,似乎解开了多年压抑心头的郁结。
当他把这些年对方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种下的罂粟彻底暴露在光下之后,坠落在阴隅里的他生出了无数的勇气,他愿意去那些人可以一较高下,而不再是逃避。
照顾时鸣的这几天,他想了很多。当他每天清晨看到第一缕阳光夹杂着桂花香洒在时鸣身上时,他发现自己真的想好好活着。
哪怕和这个人没有结果,他也希望看到他的人生溢满美好,儿孙膝下,朝暮安然,去替自己想过圆满的人生。
秋夜的清凉像冷纱覆盖在程之逸身上,他蜷缩在沙发上,紧紧地环抱着自己睡着了。
梦里是和时鸣一起过得那个圣诞节……
那时学校组织师生一起参加的校内培训会,每个系安排的课程不一样,老师坐前面,学生坐后面。程之逸向来准时,时鸣故意迟到了十几分钟。一进会场,学生区都坐满了。
控场的学生会成员安排他坐在还有空位的教师区。时鸣就这样坐在了程之逸旁边。
刚正经听了没几分钟,他低头撕下笔记本的一条,开始写着什么。这些举动程之逸都看在眼里,从时鸣坐在自己旁边开始,他的注意力就很难再集中。
时鸣会一会儿伸个胳膊,一会儿弯腰捡东西,一会儿笔又滚到了程之逸这里。他一抬头,就是那欠嗖嗖的笑容。
不一会儿,时鸣窸窸窣窣地写完,叠起纸条,悄悄从桌子下递给程之逸。对方认真地记着笔记,假装没看见。
时鸣低着头尴尬地碰了碰程之逸的腿,对方依然没有反应。他以为这样时鸣会收回去。对方见他故意不理自己,笑了笑,直接撩开他西装的衣摆,一指勾在他的裤腰处,拉开一个缝隙,把纸条飞速地塞了进去。
程之逸顿时痒地轻颤了一下,红潮瞬间爬上了脸庞。他扭头怒视着时鸣,对方一副认真听讲的样子,使得他弥漫在眼睛里的不满都无处发泄。
纸条硌在程之逸的腰间,他不自在地动了动,随后也就取了出来,扔在一边,故意不去打开。
时鸣见状,自己拿过来又添了几笔,大展开放在程之逸面前。程之逸余光一看,顿时笑了起来。
一个人怎么可以这么幼稚!字条上是一个大大的猪头,程之逸沿着猪头旁边引出一根长长的箭头指着是“时鸣”两个字。
他怎么舍得骂程之逸是猪头!“猪头”下面工工整整的字迹写着:程之逸,你看过雪山上的烟火吗?
他不知道怎地,看到这句话似乎能想象到时鸣张扬的笑容比烟火还灿烂。
“又是心头的吗?”程之逸在下面很快地写了一句。
“你也太记仇了吧!这次是真的,我以我的人格担保!”
“拿最不值钱的东西做担保,你觉得我信吗?”
“那我拿对你的真心的作担保,这次绝对是真的。”
人格最不值钱,那我的真心呢?
程之逸没再理他,可这样的沉默,时鸣心里已经知道了答案。整场培训会,他都抑制不住自己的喜悦。
结束时,大家都收拾着东西,准备离开。时鸣的笔记本估计掉在了程之逸的脚下,他捡起之后又飞快地凑近程之逸的耳畔,低语了一句:“老师不系腰带,可不是个好习惯啊!”
程之逸的脸顿时红到脖颈,他整理东西的手狠狠地捏紧书本。达到目的的他,心满意足地撂下一句:“周六早上八点半,校门口等我。”
真到了这个时候,时鸣其实一点把握都没有,程之逸是什么人他清楚,从小养成的高傲和从小脱离人群交际的孤冷,都令他的主动比摘星捕月还要奢侈。
时鸣周五晚上一整晚都没有睡着,翻来覆去地想着。凌晨三点多,他听着自己耳畔的手表滴滴答答地声音,终于忍不住了。
他打开程之逸的对话框,发消息:睡了吗?
时鸣发送之后又开始后悔,这个点程之逸怎么可能还没睡,都说陷入恋爱的人智商有些短路,他今晚第一次体会到了。他刚想撤回,程之逸回复:怎么了?
他大脑飞速运转着,脑海里画着树状图,把每一个问题可能的答案排列出来。随后他还是不打算弯弯绕绕直接问:还记得明天的事吧!
他把问句还是变成了陈述句。
这句话发送过去,忽然像石沉大海。时鸣有些失望,他或许不该这么直接。“对方正在输入”这几个字一闪,时鸣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程之逸回复:嗯。
时鸣立刻坐起身来,刚想说句“不见不散”。
程之逸又说:早点睡吧!周末愉快!
时鸣瞬间燃起的希望又被浇了个“透心凉”,程之逸这句话有种“你想多了”的意味,他有些失望地说:哦,晚安。
一改常态,时鸣没再不依不饶地求着程之逸答应。他把手机扔在了一边,重新躺回床上,这一晚算是要彻底葬送了,他根本睡不着。
时鸣算了算,都快三个月了,程之逸对自己似乎除了讨厌就是嫌弃。既然他不去,时鸣打算自己去,还打算玩两遍,买了两张雪山公园的门票不能浪费。
没睡三个小时,时鸣就起床去操场晨跑,这是他这么多年的习惯。吃完早饭回宿舍洗漱换衣服,因为没和程之逸约会成功,他懒得收拾自己。随便挑了件休闲的卫衣,披了件羽绒服就朝校门口走去。
晨跑的时候,还没下雪。这会儿出来,飞雪已经铺成了一地的白。时鸣不喜欢这样的天气,他甚至都想回去了,可转念一想,都和舍友说了约着人,现在回去脸上似乎有些挂不住。他裹紧身上的羽绒服,低头一直朝着校门口走。刚
走出校外,抬头想要叫个车,就看到雪地里一动不动的程之逸。
雪已经在他的肩上积了一定的厚度,时鸣甚至没来得及去想他为什么会在这儿,已经走过去把程之逸身上和头发上的雪清扫干净。程之逸穿着简单的休闲装,虽然也穿的不少,可冷白肤色的脖子就露在外面,时鸣立马解下自己的围巾给他围上。
程之逸的鼻尖和耳朵都有些冻红了,眼神里因为寒冷朦胧着一层水汽。
“怎么不叫我,我早点出来。”时鸣拉起程之逸的手不停地搓着,放在唇边给他呼着热气取暖。
“我以为你不去了。”
这句话程之逸说的时候没有任何情绪,可时鸣却像针扎一样的疼。正在替他捂着双耳的手,忽然转到身后,把人抱进怀里。
程之逸没有推开他,昨晚他在噩梦里醒来,一个人缩在角落里不敢再合眼,收到时鸣消息的那一刻,他的眼睛不争气地泛酸,忍了好久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他本不打算来,可好像,他真的很需要这个人。
时鸣双臂逐渐把人圈紧,像拥着寒冰入怀。他忽然觉得这个人很像眼前的明雪,平时除了寒冷,除了好看,没什么用,可一旦抓握在手里,很快就融成了水。
程之逸没有回抱他,可两个人的关系就在这场风雪中更近了一步。
程之逸要把时鸣的围巾还给他,对方却忽然从他敞开的衣襟把手伸到了后腰。程之逸皱眉轻哼。
时鸣笑着说:“还不系腰带啊!”
程之逸躲开他的怀抱和他太烫的手:“你话太多了,走吧。”
两个人一前一后上了车。
那是程之逸永存在记忆册里的一天,雪山公园,一个纯白的冰雪世界,他陪着他去雕刻冰雕,去做水晶银瓶,吃雪地冰淇淋,带他见过了无数新奇,为他的生命里填满了新意。
“累吗?”时鸣站在了滑雪场的入口问程之逸。
对方隔着栅栏出神地望着里面欢闹的人群,摇摇头。他的眼睫上染着热气凝结的晶霜一睁一合,美得有些惊心动魄。时鸣望着眼里噙满炙热的程之逸,温柔地喊道:“阿逸!”
程之逸居然应了一声,他扭头看着时鸣,才恍神这个称呼有些暧昧。时鸣的心被他这个回眸彻底搅乱了,喉结滚动着怦然,他慢慢地凑近,像试探着对方的容忍和底线。
程之逸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攥紧,飞快地闭合着双眼,时鸣这个举动,他自然知道接下来的是什么。
时鸣见他这么紧张,勾着嘴角笑:“你,眼睫上有东西。”他故意抬手蹭着程之逸的微红的脸颊,把睫毛上粘连的东西摘掉。程之逸条件反射地闭眼,几乎同时,时鸣微凉的唇落在他的眼角。
那里挂满了心事。
还没等对方反应过来,时鸣拉着人就跑进来滑雪场的售票厅:“不累,就继续!”
尽管程之逸不愿意承认,可那天的雪,那样的吻,那个美好的人,胜过所有的绚烂和烟火。
烟火在风雪中升起,程之逸明白,时鸣真的没有骗他。
习惯噩梦缠身,这样的梦能复现成这样,程之逸已经很满足了。从滑雪场出来,出口强烈的光有些刺痛他的双眼,他遮挡眼睛的瞬间,时鸣不见了。那站在光里的人变成了自己最熟悉的亲人。
程沂隆满身鲜血地朝程之逸走过来,一遍遍地质问,凶手呢?凶手呢?
程之逸慢慢地后退,不停地重复着:“父亲,我在找。”
“你没有,你忘了被折辱屈死的母亲,还在医院里的植物人奶奶,忘了被活剐在你面前的父亲,你忘了……”
程之逸开始逐渐崩溃,一声声地尖叫盖过程沂隆阴森恐怖的声音。
冷,世界进入了寒冰纪般的寒冷。程之逸瑟缩在风雪中,艰难地喊着“时鸣”的名字。他似乎听到了回应。
“阿逸,阿逸!”一声又一声,依然带着病弱的孱声。
程之逸爬起来努力地分辨这个声音的方向。直到对方抬高分贝喊叫了一声“程之逸”。
程之逸才从梦中惊醒。
是梦。他浑身被冷汗浸湿,衬衫紧贴着前胸和后背,大口地喘息着。
“你再不醒,我都要叫医生了。”
程之逸猛地坐起身来看向病床,那熟悉的眼神正含着无力的笑容望着自己。
他没有多少激动,或者说表面很平静,好像因为这个人做手术,转入重症,连续熬夜一个礼拜的人不是自己。
“醒了!”在这个久违的对视里,程之逸的开口有些轻微地哽咽。
时鸣动着苍白的唇逗他:“愣什么,过来让我抱抱!”
程之逸没理他戏谑地话,询问着:“感觉怎么样?我喊医生来看看?”
“大半夜打扰人家太没礼貌了。你过来,我就是后背有些痒。”时鸣皱着眉头,摆出一副痛苦难耐的表情。
程之逸也没犹豫,起身坐在他身边,他以为是他伤口愈合产生的正常感觉。把时鸣扶坐起来,让他半靠着自己的肩膀,手放在他的后背,轻声问:“哪里痒?是伤口吗?”
时鸣勾着嘴角笑了笑,贴在他的耳畔低语:“不,不是,是心里。”说完,不顾后腰撕裂地疼,径直把程之逸压在怀里。
从他看到他湿透的上半身若隐若现的春光开始,他的心底就开始痒。犀利的吻不由分说地落在程之逸的唇上。
程之逸从他寻常的语气里感受不到的怒意,都从这个令他窒息的吻里感受到了。
时鸣在生气,在发狠地咬着他红泽的唇,那腥甜的味道反馈回时鸣的神经,他才确定身下的人真的是程之逸。
时鸣醒了好久了,他一直安静地望着沙发上正在梦魇的人,心疼灌满了胸腔。昏迷多日的思绪还在游荡,时鸣根本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现实。
想到对方这六年里每一天,每一晚都是这样度过,时鸣又开始恨自己。脑海里浮现着那天会场自己看到的画面,那是这个人最亲的亲人,奶奶,母亲都在遭受非人的虐待。他却一直都希望程之逸能勇敢地走在光里。
他忽然想起,大学时自己和程之逸说过的:“你可以委屈,可以软弱,可以有自己的脾气,可以谩骂,可以歇斯底里,这些鲜活的情绪都组成了真实的你。而不是永远一个人躲在暗处,独自舔舐伤口。”
“程之逸,你老是什么都不说,要我去猜,真的很没劲。”
他需要过他,可那时候自己的浅薄和自负终究还是把他推入了深渊。
程之逸有些缺氧,抱着时鸣的手开始抖起来,对方才放开他,替他舔净嘴角的银丝,带着薄荷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