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鸣,”刘宁川的声线偏粗重哄厚,叫到时鸣的时候,对方正在给会议本上画程之逸身上那个纹身。
“欸,在呢!”
“这次专案组抽调精干警力,公安部钦定的你,我知会你一声。”
听到这么突兀的一句话,所有人一头雾水互相对视,时鸣也问:“刘局,什么,什么专案?”
“打击Mistral犯罪集团的专案,这次是从全国抽调警力。我们局出两个人,一个是你,另一个你们来说,谁合适?”刘宁川依然没抬头。
时鸣合上笔记本,接了一句:“刘局,我可以申请不上专案吗?”
“原因。”
“这个组织根本区别于其他的犯罪集团,他们内部足够分散,我们连他们的支线都没有理清,成立专案几乎没有任何意义。”时鸣说得是真实的想法。
在场的人里的确只有时鸣有发言权,大家低着头等着刘宁川的反驳,刘宁川和邢汇深的个性完全相反,一武一文,他的决定很少有人能反驳。果然,刘宁川咳嗽一声,把时鸣的名字圈起来:“国庆之后,记得去省厅找马副厅报道。”
时鸣带了些情绪,合上笔盖夹在笔记本中间,这个举动摆明了对刘宁川的决策不服:“那抱歉,我只能继续找邢局请假了。”
“你最好能脱衣服走人。”刘宁川的声线更冷了几分,显得阴怪。
王城安坐在他旁边,见情况不对连忙出言调和:“刘局,要不我先去专案看看,反正民爆每天的工作也没他们一线单位忙,让时鸣再养养伤,等他大好了,我再退出,他上。您看……”
刘宁川没接话,依然低头从名单里筛选。会议开到这里,其实有些故意僵持的意味。
时鸣看着刘宁川沉下的脸色,满不在乎地微微挑了一下眉,低头看了一下手表,00:00.
陈廷策开着车在攀山高速缓慢地行驶着,窗外风雨交加,雨刷器不停地工作着。陈廷策皱了皱眉头说:“早知道今天出门前该看看黄历,这雨,下得我害怕。”雨夜里,他只能开得很慢,看了看时间已经凌晨0:30.
严宋和张盼中间坐着陈启,对方连续熬了几夜,现在已经靠着椅背打起了鼾声。严宋看着窗外黑幕里不时砸来豆大的雨滴。
张盼也看着这样的雨问严宋:“队长到底为什么非要我们走攀山啊!”
严宋回答:“队长一早把移交陈启的消息放给了王城安,以他们杀人灭口的习惯,队长是想看看,这次他们会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从段昀一到姚文家父子,再到霍昱,时鸣觉得这个组织似乎对“杀人灭口”有一种执着,只要暴露,最后的结局一定是以各种方式被杀。这也是他这次放出“陈启”这个饵的原因。
“万一不出事呢?”陈廷策问。
“不出事就不出呗,难道咱们还巴不得出意外吗?不出事,他们只得挑别的机会动手,万水的看守所对于重案的嫌疑人都是一对一的看守,他们更难下手。队长赌的就是这个机会。”
陈廷策恍然大悟地“哦”着,随后和后座的俩人打趣地说:“那咱们不会有事吧!”
“后面那不是有王支队吗,副驾驶上就放着狙击枪。而且夜间车辆少,我们只负责时刻挺高警惕,把人安全送到。虽然队长是故意放出风声,但他其实并不希望有人跳出来。他虽然嘴上不说,但打心眼里是不想怀疑任何一个同事。”严宋从时鸣布这个局的纠结里就能看得出来,如果不是时鸣知道对方又要动手了,他是不会这么急着放线钓鱼的。
严宋打开了车窗一条细缝,风雨瞬间卷着夜色撞了进来。他也很不喜欢现在这种在夜里行路的感觉。
此时的时鸣和刘宁川还在僵持不下的氛围里,时鸣左边边的人推了推他:“你就和刘头儿服个软,兄弟我明天还得陪老婆回丈母娘家呢,这都几点了。”
第44章 迷局23
时鸣低头给程之逸发着消息,头都没回地说:“我没老婆没丈母娘的,我耗得起。”
其实这时候,时鸣已经不能服软了,一服软王城安就下不来台。不知道时间滴滴答答走了多久,久到有的人开始犯困的时候,刘宁川慢悠悠地说:“城安你找时鸣对接一下基本工作,国庆后去省厅报道。”
王城安听了这话立刻高声答了个:“是!”一下子把所有人都吓得醒了过来。
这个问题解决以后,刘宁川才开始安排国庆和中秋“两节”的安保工作。
窗外倾盆洒落的雨彻底淋湿了朦胧的暗夜,月也藏在乌云之后躲避这突如其来的风雨。
程之逸在时鸣走后并没有睡着,他把双人的被子对折起来裹在身上。他怕冷,尤其是后半夜的时候,和时鸣在温华一起生活的那几天,每晚都在对方怀里一觉睡到天亮,他甚至都忘了自己还有这个习惯。
在这样的冷冽里再加上胃疼根本无法入睡,时鸣有一句没一句地和他聊着,都是些摆不上台面的骚话。
以前俩人基本不在社交平台交流,有什么都是打电话。这次回来之后,程之逸觉得这个人比之前大学的时候更不像话了。
时鸣开始认真开会的时候,忽然断了回复。程之逸等了一会儿见还没消息,只好说:你忙,我先睡了。
谁知一闭上眼睛,就是时鸣今晚和自己那短暂的纠缠。程之逸浑身燥热起来,为了转移注意力,他只好回想着时鸣和他说的,今晚的计划——
陈廷策开着车已经进入到了即将下高速到主路,王骁在后方替他们观察着过往的车辆,所有人都进入了紧张的备战状态。
窗外的大雨已经变成了暴雨如注,陈廷策几乎用着在城市主干道行走的速度开车,雨幕里,“攀山”两个字闪着红光印入眼帘。陈廷策忽然说:“无事发生啊!是不是王城安发现了。”
严宋也皱着眉头:“不应该啊,队长聚会时放出的消息,对方如果有行动,应该来得及布控啊!”
张盼也疑惑着:“我觉得有可能是王城安知道队长故意引诱他,所以不上钩!”
严宋烦躁地长吁了一口气,随后挠着头:“算了,廷策你快点下高速,把人交给万水,咱们就回。”
陈廷策加快了车速,果然直到下高速到万水市局和对方移交时,都相安无事,整个过程有些出奇得顺利。
时鸣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是严宋。他看了看时间,凌晨1:36.
他立刻接起,对方的声音略带轻松:“头儿,移交完毕。我们现在回?”
时鸣余光看了看自己身边的王城安,对方还在低头记着笔记,一副认真聆听的模样。
“回来吧!记得走渡阴高速,快一点,节省时间。路上注意安全,有情况随时联系。”
时鸣挂掉电话,开始回想起自己的整个局。透露给王城安的信息有万水,有攀山。如果他们真的打算除掉陈启,在移交给万水警方前是最好的机会,万水的看守所监管制度区别于天河,那里只收全省重案的嫌疑人,责任分工一对一,在那里动手非常冒险。
或许,他们并不想除掉陈启。
时鸣想着,就算没钓到“鱼”,这个布局也算不上失败,毕竟他最终的目的是把陈启交出去,诱敌只是一个附带的目的。
刘宁川的工作安排了一项又一项,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时鸣无聊地记录着,此时严宋的电话又打了进来,
“头儿,我们到高速口,对方说今晚有泥石流和山体滑坡的预警,现在高速都封了,我们只能走低速了。”
时鸣听着会议室外的雨声,这一切也在意料之中:“好,注意安全,低速别开太快。”
挂了这个电话之后,时鸣就被点名批评了。刘宁川本来今晚因为时鸣的反驳窝火,现在一连接了好几个电话,随即冷嘲热讽起来:“时队长,去出差加请假一个月,居然半夜还能这么忙?是公事,还是私事?”
不知是谁接了一句:“看脖子上那印子,应该是私事,是不是着急哄女朋友啊!这不督查也在,好好查查,一天到晚浪得他!”
时鸣低声骂了回去:“尹三,少发酒疯,督查在也是先查你,能不能严肃点!”
这句话说完,凌晨沉闷无比的会议气氛活跃起来,刘宁川也低头笑了笑,像是得到了默许,所有人都开始逗着时鸣。
程之逸的电话打了好几个,时鸣正在和他们斗嘴,并没有没注意到。
此刻程之逸心急如焚盖过了疼痛,他梳理着抓到陈启后,一连串的审问。陈启基本已经把知道的全部交代了出来,这完全区别于之前的几次“杀人灭口”。
那些人都是带着秘密被杀的,换句话说,陈启对于这个组织完全没有任何用,根本不可能值得冒着自己人暴露的风险去废一枚弃子。
随着刘宁川咳嗽一声,所有人都停了下来。时鸣一低头就看到程之逸好几个未接来电,他有些尴尬地拿着手机走到了会议室外。
“阿逸!”时鸣还没喊完,对方问,“能不能让严宋他们撤回来,今晚这个行动完全没必要。”
“怎么了?”时鸣听出程之逸语气里少有的焦躁。
程之逸把自己的想法简短地告诉时鸣,随后说:“我有些担心,陈启已经可有可无了,如果王城安真的是内线,你把消息透露给了他们,我担心严宋他们有危险。把人撤回来,尽快。”
时鸣一手撑着窗台,程之逸这样一说,他瞬间明白这个局从前到后的漏洞在哪里,为什么严宋把人送到万水,依然风平浪静。
“严宋他们已经返程了,走得低速。”
“走得低速?为什么?”
“外面下暴雨,高速封了。”时鸣安抚着程之逸,“你别担心,王骁跟着呢!况且对方也不知道严宋他们回程走哪条路,我现在就告诉他们,就近找个酒店住下。”
“好。”
时鸣挂掉程之逸的电话,立刻给严宋打了过去,却忽然成了“暂时无人接听”。时鸣方才还平静的心绪立刻开始揪作一团。他又打给王骁,对方居然也打不通。
他本来顺畅的思路顿时乱了章序,手机握在手里,望着甩在玻璃上的雨滴,有种难言的窒息袭来,他松了松领带,手机忽然亮了起来。
“喂,阿鸣,怎么了?”
时鸣听着王骁的声音喘了口气:“怎么不接电话?”
“刚刚严宋他们的车陷在泥地里了,低速就这样,我们已经上了主干道,你别担心。要我说,明天回去就换了你们队那破车,就这还怎么执行任务?”
时鸣也顾不上和他调侃:“今晚先在附近找一个酒店住下,明天雨停了再回来,走这样的夜路不安全,我不放心。”
“行,听你的!”王骁拖着长音,“我一个市局的人天天听你指挥,真是掉价儿!”
时鸣又嘱咐了几句,才挂了电话打给严宋,对方也立刻同意:“头儿,最近的酒店应该也进了郊区了,我们订好了告你一声,别担心。”
时鸣“嗯”了一声,挂了电话,低头看手表,凌晨2:15。
他一进会议室,大家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准备散会,时鸣绝望地想,今晚算是彻底得罪了刘宁川。
从他身边经过的人都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拍拍时鸣的肩膀以示安慰。他走过去刚想和刘宁川解释,手机又一次震动起来,时鸣一看是程之逸。
这一次他忍了忍,挂了。
程之逸听着对方挂掉电话的时候,短暂了愣了几秒,随后立刻又打了过去。
时鸣站在他开会的位置接了起来:“阿逸?我在……”
“高速!不对,鸣,万水回天河的三条高速,只有横泽,曲州两条高速是傍山而建,渡阴地势低平是没有山的,怎么可能泥石流,是有人逼着严宋他们走低速,你提醒一下!”程之逸的语速很快,“不,你要他们在原地保持警惕,你派人立刻接应一下。”
时鸣都没来得及回答,直接挂掉打给了严宋。
陈廷策开着车已经进了郊区,算到了天河市的边缘,虽然是夜间,但路灯和城市的灯火明明灭灭,严宋拿出手机就近定个了酒店。
走到十字路口,严宋望着窗外依稀能看清是“华阳街”三个字:“廷策,过了这个十字路口五百米就到了。”
陈廷策听了这句话,看着十字路口绿灯最后倒计时,就要加速。
时鸣的电话打了进来,严宋刚一接起,还没来得及听清电话那头急促的声音,车窗外一股狂风卷着残雨飞掠了过去。
“宋……”时鸣还没说完,刺耳地刹车声震碎了夜色里所有的风雨,一阵惊天巨响彻底炸裂在耳畔。
时鸣只能听得到手表秒针嘀嗒的声音,2:30,世界都安静了。
会议室里只剩下了收拾好东西的王城安,对方也学着刚刚想人走到时鸣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别站着了,干嘛不找个位子坐下!”王城安笑着说完,就离开了。
时鸣的身边如果不是有这种圆桌,他一定会因为腿软跌倒。手机不知何时掉在了地上,震动又一次响了起来。
时鸣带着木然地本能弯腰捡起来,熟悉的声音把他拉回到现实。
“鸣,有在听我说话吗?严宋他们怎么样了……”程之逸不停地问着。
时鸣想说话,却发现声音都在打颤:“老,老师!”
只这一个称呼,程之逸瞬间凝滞了心跳,他从这两个字里听出了他的恐惧、内疚、焦心……所有消极的情绪唯一的索求,是他喊了他“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