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鸣和他的相处还是带着克制,这些程之逸都心知肚明。
所以他有心让时鸣放下隔阂,彻底接纳现在的自己。
他不想让时鸣有分裂的感觉,仿佛在和两个人谈恋爱,他就是要他更爱现在的自己。
只不过等一切都结束之后,程之逸居然真的下不了床,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已经消失了好几天了。
程之逸刚走进办公室,同事看到程之逸来,朝他招手:“程老师,好像苏院长找您。”
自从他知道苏建盛出差回来之后,并没有主动去找过对方,程之逸还是时隔六年后,又一次回到了这间办公室。
室内缭绕着苏建盛身上特有的檀香,程之逸一进门就皱起了眉头,对于这位常年只能闻着自己身上的冷香来说,任何别的味道都会引起他短暂的不适。
苏建盛坐在茶桌上正在清洗茶具,没了素日里的严肃,甚至带着些笑容招呼着程之逸坐在旁边,问他:“最近有没有去复检?”
“上周去过,还是这样。”他知道苏建盛在问他失忆的事。
苏建盛替他倒了杯茶,直截了当地问:“但即使这样,你和时鸣还是在一起了?”
“嗯。”程之逸诚实地回答。
苏建盛露出更意味深长的笑:“那你失忆的意义在哪里?”
程之逸眯着眼睛,用询问的目光去看眼前的人。
“别误会,我以为你是为了保护他,所以推开他。”
程之逸笑了笑:“Mistral又不是我的私仇,时鸣作为警察,不应该去管吗?”
“应该。”苏建盛没再发表观点,只是转换话题,“今天找你来,不是谈时鸣的事。”
他轻抿一口清茶问:“你知道这么多年,严峰的死都是我的心结,当时我就在旁边屋子,居然没第一时间去救他。”
程之逸捏着茶杯的手微微攥紧,眼前又浮现了那个被火烧焦的小院,依然云淡风轻地说:“都过去了。”
“之逸,你真的觉得你的恩师是意外死亡吗?”苏建盛低沉下声音,像砂纸打磨着光洁的墙面,程之逸有些不适。
“当时也请人做了很多鉴定,老师的确是被烧死的。”程之逸说的很轻,和苏建盛的声音强烈的对比着,他回想着那段时光,黑白,惨淡。
严峰是他大学的恩师,也和石明寿,苏建盛是侦查学研究博士的同门。
他对他如师如父,那是程之逸自从家族变故之后,第一次感受到那颗冰封的心被温暖的感觉。严峰和苏,石二人不同,性格和蔼,平易近人,苏建盛上课风格的幽默风趣就是学自严峰。
在侦查学领域的研究是自齐坚之后的第一人。
程之逸佩服这个人,严峰在遇到程之逸之后除了继续贡献在自己的研究领域之外,也是他察查Mistral最大的支持者。
可惜,也是这样的一个冬天,因为严峰一直有点蜡烛的习惯,明火飞溅在那个深夜,焚毁了程之逸最后的善良。
程之逸和苏建盛自嘲着说:“当我也差点葬身火海的时候,我还在想,这到底是我们师徒的巧合,还是宿命。”
苏建盛说:“如果一切都是意外,师哥不会提前预知自己被人盯上的事。”
程之逸疑惑地看着他:“什么意思?”
“意思是,出事之前的某天,师哥和我说,他可能被人盯上了。我当时没在意,还在笑话他疑神疑鬼,就算是罪犯也是去报复警察,谁会来报复你一个搞理论的。紧接着没过多久,意外就发生了。”
程之逸的表情没有太多变化,他把茶盏放在茶盘上,嘴角甚至带着笑意问:“所以,苏老是要为老师翻案,找出真凶吗?”
苏建盛终于说出了今天的目的:“当然,我想我有生之年还能为师哥所做的大概就是这个了,以至于百年之后,我可以带着真相去给他一个交代。”
程之逸挑了挑眉:“那我替老师谢谢苏老了,需要我做什么吗?”
“在师哥出事前,最后一次和你见面是不是给过你一封信?”
“嗯。”
“那,那封信里,”
程之逸在他这个疑问的音调里,直接回答:“信里只是让我潜心修学,别被仇恨冲昏头脑,很日常的一些嘱咐罢了。怎么,苏老要亲自看看吗?”
苏建盛瞬间坐靠回沙发上,笑着摆手:“不用,只是你有没有想过,这些内容这么简单,为什么非要以信的方式来传递呢?师哥不是那么腼腆的人吧!”
程之逸的手机响了起来,他低头看了一眼,是时鸣。
他抓紧这最后的一分钟和苏建盛说:“这个问题我也想了很多年,但那的确是很寻常的信件,或许老师有别的隐晦之语,可惜他有个笨学生,我一直参不透。”
说完,他拿着电话站起身来:“我现在有些急事,实在抱歉了。”
甚至没等苏建盛同意,程之逸已经接起来电话,径直离开。
这个电话,是程之逸来见苏建盛之前和时鸣约好的,二十分钟之后,打这通电话。
时鸣问:“苏老找你什么事?”
“严峰,我老师的事。”
苏建盛的办公室在办公楼的第七层,程之逸和时鸣打电话聊天,进电梯会信号不好,索性他一边慢走下楼,一边和时鸣打着电话。
时鸣问:“你是提前猜到了吗?才让我准时打这个电话?”
“没有猜到。”走到三层,程之逸余光似乎看到有身影,他没在意,继续说,“不管找我什么事,我也只想和他聊二十分钟。”
他的脚步刚迈下第一级楼梯,身后忽然被一双手重重一推。
程之逸重心失衡,直接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手机被摔着滚到了下一层的楼道里,听筒里断断续续地传来时鸣的呼喊声。
程之逸的头磕在台阶上,眼前的视线逐渐模糊起来,他看到似乎有人从台阶上走下来,但他只能看清楚一双旧式的皮鞋,他努力地睁眼,想去看清对方的脸。最后却只能无力地合上眼睛。
时鸣此刻已经开着车加速赶往省警校,他不知道程之逸是不小心摔倒,还是有人故意为之,但现在人联系不到了。
他把警报器放在车顶,刚要拉响警笛,手机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
他看到是周衍舟,带上耳机接了起来:“喂!”
周衍舟自然听出了他呼吸不稳,笑着说:“鸣哥,你别担心,程老师我已经送到医务室了,医生正在给他检查。”
时鸣松开了按在控制器上的手,轻轻呼了一口气问:“怎么回事?”
“我今天去办公楼的时候,刚到三楼就看到程老师昏迷在地上,可能是身体忽然不适晕倒了,你别担心,目前我看着外伤就是额头有些破皮。”周衍舟听到时鸣这边打转向的声音,“鸣哥,你在赶来的路上了?”
“嗯。”时鸣没多少话,“我马上到了,先谢谢了。”
道谢之后,时鸣挂了电话。
俩人前段时间闹别扭的时候,程之逸的确没好好吃饭,过度酗酒,身体状况不太好。但刚刚和时鸣打电话的声音中气十足,根本不可能是身体不适忽然晕倒,而且手机掉在地上之前,他明显听到了程之逸短促的惊呼。
这一声,不可能听错,不然时鸣也不会这么着急地赶去省警校。
等他赶到的时候,程之逸头上缠着纱布已经醒了,周衍舟正在一旁给他倒水,听到推门声,两个人目光同时落在时鸣身上。
而对方,只看着病床上的人。时鸣跑过去,拉着程之逸的手问:“还伤到哪里了?”
程之逸指了指脚:“应该是崴到了,没事,都处理过了。”
“身上呢?”时鸣开始翻着查看对方的手腕。
周衍舟在一旁说:“只有腰被台阶硌到了,其余的地方,医生都说没事。”
时鸣这才站起来,和周衍舟认真地道谢:“今天谢谢了,这些不及时处理,还不知道会引发什么症状。我先带他回家了,改天我请客,再好好表示一下。”
周衍舟温和地笑着,忽然问了句:“鸣哥,你和程老师又好了吗?”
时鸣正弯着腰,勾着程之逸的腿弯,和对方低声说:“胳膊还有力气吗?”
程之逸点头:“嗯,还行。”
“那搂着我,我们回家。”
时鸣说完,把床上的人直接横抱起来,才回答周衍舟的问题:“对,好了。”
时鸣故意说得斩钉截铁,一句话打破了周衍舟所有的幻想,他笑了笑:“那你们回去的时候,慢点儿。”
把人抱到车上,时鸣才问:“怎么回事?”
程之逸转着酸疼的手腕,神情凝重地说:“被人推下去,但我没看清是谁,只看清了一双皮鞋,不过,这双皮鞋我应该不陌生,你别管了,剩下的事我来处理。”
时鸣笑着凑过去亲了亲他,随后问:“你觉得是周衍舟吗?”
“皮鞋不是他的,那是一双旧式的皮鞋,他那种恨不得浑身镀金的人看不上那种鞋的。”程之逸揉了揉太阳穴,“先回去吧,我头有些疼。”
接下来的几天,时鸣开始了家,单位,程之逸家,省警校四点一线的生活,他早上送完时晨上幼儿园,会赶到程之逸家送他去学校,之后再去上班。
这天,还是时鸣早早地来接人。
程之逸一瘸一拐地走过去开门,右脚比前几天还肿。时鸣一进门就把人横抱回卧室,坐在床边认真地察看。
“怎么肿得更厉害?”他皱着眉头问,“感觉怎么样?是哪种疼?”
“我不动就不疼,没事,我已经用过药了。”程之逸把时鸣握在他脚踝的手推开,他实在不想承认,对方冰冷的手触碰着这处,居然像烙印一般令他火烧火燎地刺挠。
时鸣把手拿开:“要不别去了,请个假。”
“没什么不方便的,不用请假,马上要期末考了。我的警官,他们要面临的阅卷人不是我,是你的恩师,苏教授。”
时鸣双臂撑在他的两侧,笑着问:“你似乎永远都先委屈自己,再迁就别人?”
程之逸反问:“包容的美德到了你嘴里怎么就成了迁就了?”
“那你包容别人,我看着难受。”时鸣故意凑近了些,两人的呼吸开始交错。
“在我那里只包容过你,这样可以了吗?”程之逸直直地看着他。
时鸣听懂了他的暗示,又往前蹭了一下,两个人的鼻尖已经碰到了一起:“可以了,昨晚睡得好吗?有没有冷得睡不着?”
“有。”程之逸很诚实的回答。
“那怎么办?”时鸣勾了勾嘴角,靠的更近了,几乎在磨着对方的唇说,“要不别喝药了,试试我?我比药管用多了。”
程之逸被他贴着慢下了呼吸:“那改天试试。”说完,他难以抗拒地闭上了眼睛,等着时鸣最后的靠近。
时鸣垂眸望着被自己圈揽着一动不动的人,心满意足地退后了。
程之逸察觉到这处热源退却,慌张地睁眼,便看到时鸣望着自己得逞的笑,他心底的羞闷瞬间泛上了双颊。
“始作俑者”却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来:“等着我,我给你取毛巾冷敷一下,然后咱们去学校。”
程之逸看着他走出卧室的身影,失神地轻笑,想起昨晚一夜好眠,甚至是梦到了时鸣才醒来。
这样的温和的时光总让他有不真切的恍惚,和从前不一样的是,他不再因为担心这样的美好流失而惊慌失措,那场大火好像烧毁了他的敏感,他愿意跟着自己的心,和这个世界坦诚相见。
时鸣拿着湿毛巾回来,又坐在了床边,轻轻地把程之逸的右脚放到腿上,开始冷敷。
“这些我都是有了晨晨之后才学会,他小时候比一般人家的孩子调皮,我也从来不爱约束他,所以经常带着一身伤回来。”时鸣说完,才意识到程之逸已经忘了时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