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翠枝当时恨不得掐死这个占了自己儿子十几年位置的人。
丈夫听到这个消息也急坏了,连忙去镇医院找当年和她一起生产的人。
好在镇医院记录还在,花了一天就找到当年和她一起生产的女人消息——十九年前,鸦岭镇发现大墓,省里的专家第一批到达,初步判断是南初国的大墓。后面几天,各地专家都来了。其中有个燕城来的女专家,来的时候还顶着巨大的肚子。为了研究,她就住在村里,每次吃完晚饭李翠枝在村口和其他小媳妇聊天时,都能看到这个专家和她丈夫从墓那边回来。
后来生产时,镇医院七个孕妇,就只有李翠枝和这个女专家,都是男孩。
那可是燕城来的专家!
李翠枝当时就想尽办法,联系了当时来村里研究的专家领队,辗转联系到这个女专家。
而刚刚!
警察告诉自己,女专家得到消息,就和丈夫连夜赶来,在路上出车祸去世了!
她们的孩子在自己家里,那自己的孩子就在她们家里。那可是燕城!燕城的专家!二十年前就那么气派,现在更不知道赚了多少钱。现在那两口子都死了,所有家产,都是自己儿子的了!
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子,哪儿能做什么啊?!还是得他们——孩子的亲生父母,来接手孩子,照顾孩子!
想到电视上看到的大城市的气派生活,李翠枝眼睛都红了。她甚至没注意到床上的巫澄已经睁开眼,指使着巫玉婷:“快把我们的东西收拾一下,我们回家,去找你亲弟弟。”
巫玉婷本来也不想照顾这个弟弟,医院里的东西不多,现在也和李翠枝一样着急:“还收拾什么?不要了,等我们去A市找到我弟弟,都买新的。”
想到这个可能,两个人都乐得睁不开眼。
床上的巫澄忍住疼痛,认真观察周围。
房间很小,不知道是什么砖瓦,白得不像样子。那张床上的人还在说话,不知道在说什么,但看上去,好像不认识自己。
反而是刚进来的这两个女人,围着自己的床打转。
可自己现在到底在哪儿?
她们又是谁?
巫澄听到她们在说话,尽力忍住疼痛,想再听清楚一点。可不管他再怎么听,也只是听到她们在说话,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
太傅教他读书时说过,南初开国后就以京都方言为主确定官话,入朝为官的官员学子,不少是从其他群县升上来的,没少因为听不懂官话闹出笑话。
难道自己现在也到了其他地方,这里的百姓都不说官话,所以自己才听不懂?
那自己说话他们可以听懂吗?
巫澄刚想开口说话,收拾好东西的李翠枝回头,看到他。
想到这么多年自己就把别人家孩子当个宝,李翠枝眼里满是厌烦和不满,她冷漠:“醒了就起来,这几天发生的事你也都知道。既然不是我儿子,就别在医院花我的钱了。”
病床上的巫澄看着李翠枝,微微的不解,压住无孔不入的疼痛,努力思考她刚刚说了什么。
没想出来。
先看到李翠枝的表情。
和父皇母后看到自己时的慈爱怜惜不同,和好友伴读的温良友爱不同,也不同于小厮嬷嬷的温顺尊敬。
而是……满满的厌恶不耐。
第2章
下午三点的阳光透过窗照过来,巫澄躺在病床上,内心满是茫然。
李翠枝本就着急,想赶快回家,联系自己亲生儿子,现在看他不动,更是厌烦:“还躺着干嘛?等着让我伺候你?”
生了五个女儿,好不容易得了个宝贝儿子,可谓是一家人的心头肉。哪怕那时候家里没钱,李翠枝还是让儿子喝奶粉到三岁,从小到大不仅没让他做过农活,甚至没让他做过家务。如果现在躺在这里的还是自己儿子,李翠枝一定也愿意伺候他,让他接着住院,甚至背已经成年的儿子回家。
可现在床上这个并不是自己儿子!
李翠枝指着床上巫澄的鼻子,咒骂:“死全家的造孽玩意,我怎么这么倒霉,养了你这么多年?!”
她越想越气不过,狠狠骂了巫澄一顿。
巫玉婷收拾好东西,现在着急回家找那个所谓在燕城很有钱的亲弟弟。所以虽然很喜欢听母亲骂这个便宜弟弟,也还是劝了一句:“回家再说,我们先回去,找我亲弟弟嘛。”
李翠枝这才压下火气,回头看巫玉婷:“那你去给他办出院手续。”
去办出院手续还需要交这么多天的治疗费用。
从小就伺候这个便宜弟弟,现在都知道对方不是自己亲生弟弟了,还要给他花钱。巫玉婷有些不情愿,但没敢违抗母亲,拿着自己的包,出去办出院手续。
这边,李翠枝看着床上的巫澄,催促:“起来啊!”
巫澄看着这个满脸厌恶不耐的女人,依旧没听懂对方在说什么。只是一直这么躺着,让他觉得很没有安全感。
他努力操控沉重的身体,撑着手肘坐起来。
手背上的钝痛因为这个动作变成刺痛。
巫澄低头看过去,看到手背上粘着一块白布,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管状物从白布下面伸出来。手还和自己之前的手没什么两样,只是手背上青青紫紫,有红色从白布底下渗出来,好像流血了。
这是什么?受伤了吗?
巫澄蹙眉看着手背,忍不住又左右看。
可周围没有变化,依旧没有任何一个自己熟悉、认识的人。
这时,确定他们要出院的护士走进来,又问一句:“确定不治疗了?”
巫澄看着陌生人说听不懂的话,不知道如何作答。
旁边李翠枝就回答:“不治了。”
护士得到答案,干脆撕掉巫澄手上的胶条,拔掉留置针。
原本就渗血的针口因为粗暴的动作,流出更多血液,顺着手背往下滑。
巫澄闷哼一声。
护士把枕头丢到垃圾桶里,看巫澄手上的血痕,叫到:“擦一下,别把被子弄脏了!”
说完,才对上病人的脸。
和她想象中的穷凶极恶猥琐难缠不同。很苍白的一张脸,长卷睫毛下琥珀似的眼睛,含着浓浓水汽,好像极易碎的瓷器。
护士心下不忍,但想到他的所作所为,还是硬着心肠离开了。
那边李翠枝怕血液把被子弄脏要扣钱,赶紧抽出纸巾,胡乱把巫澄手上的血擦掉。她很用力,粗糙纸巾擦过手背的淤青,疼得巫澄胳膊无意识颤抖起来。
把血液擦干净,李翠枝又把他的衣服扔到床上:“换衣服,我们赶紧走。”
巫澄依旧听不懂,但看着被扔到床上的布料,大致猜出来这两块小小的布料,和其他人身上穿的是一样的。所以大概算是衣物?
他慢慢摸索着把衣服换上。
李翠枝看他磨磨唧唧穿衣服,心里烦躁,抱着胳膊在床尾骂。看他好不容易把衣服换好,就自顾自往前走。走出病房回头,才发现巫澄并没有跟上来。
她大步走回来,发现巫澄还坐在病床上,瞪大眼看墙上悬着的一副住院守则。
这个应该可以称之为衣物的东西布料粗糙,不是丝绸甚至不是棉麻,很闷热的贴在身上。
地上没有鞋,只有木屐一样的东西,可又不是木头做的,而是黑色的不知名东西,踩上去软软的。
巫澄也看到墙壁上悬着的字画,刚刚躺着的时候看不清,可现在坐起来,他仔细看过去,悚然发现,上面小小的方块字迹,明明应该是字,可绝大部分自己都不认识。和字体无关,就只是,不认识。
甚至因为绝大部分都是不认识的,巫澄甚至没办法确定,现在这里的这个字,和自己知道的这个字,所代表的含义是否还是一样的。
如果说刚刚只是简单的惶恐。可现在发现就连字自己都认不得,巫澄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巫澄缓缓回头,对上折返回来、对自己破口大骂的李翠枝。
李翠枝骂着骂着,看到这个便宜儿子受惊猫崽子一样的眼神。
如果是三天前看到这个眼神,她一定心疼坏了,可现在知道这不是自己儿子,她只剩厌烦。
也懒得骂了,她上前抓住巫澄的胳膊:“赶紧走。别在这儿磨叽了。”
常年劳作的农村妇女力气很大,捏得巫澄胳膊疼。更重要的是,这个动作传达出来的浓浓不耐烦和轻视,让巫澄很没有安全感。
他忍不住挣扎。
下一刻,李翠枝的巴掌甩过来,狠狠拍在他背上:“小兔崽子你还跟我闹脾气?!赶紧走!”
蒲扇一样的巴掌,让巫澄不受控制往前扑。后背上的伤、再加上后脑的伤被这么一刺,火烧火燎的疼起来。
巫澄再没有力气挣扎,被李翠枝揪起来,拉扯着往外走。
拉扯着走过医院走廊、坐上电梯,走到外面等公交车。
完全陌生的世界在巫澄面前铺开,他终于确认,自己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自己不仅不了解这个地方,甚至根本想象不到这些东西。
而认识自己的这两个人,对自己充满厌恶。
公交车到了,李翠枝拉着巫澄排队上去。被推攘着上去的前一秒,巫澄看到自己的倒影。
这具身体虽然带着伤,但是自己从来没有过的轻快安康,分明不应该是自己的身体,可却和自己有同样的一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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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上人多,李翠枝刚好抢到最后两个位置。
如果是之前,她一定会让儿子女儿坐。可现在,巫澄又不是她儿子。于是她招手让巫玉婷过来。
巫玉婷买了票,挤开巫澄,一屁股坐在李翠枝身边。
公交车晃晃悠悠开始出发。
巫澄身上疼,头也疼,胳膊还残留着刚刚被抓住时的感觉,疼得发酸。车辆出发时险些没被甩出去,他仓促拉住身边的东西,勉强站稳。
被他不小心碰到的男人往相反方向侧身,“啧”了一声。
巫澄头疼得厉害,在嘈杂的公交车里听到这么一声,他拉紧栏杆,尽量缩小自己的活动范围。
那边巫玉婷拿出手机,兴奋和李翠枝说:“我弟弟是个大明星!他演的这个电影我还看过呢!”
“你看,才这么小就拍电影了,好像还拿过奖!”
巫玉婷搜索宋泊简的名字,拉着李翠枝看视频剪辑。
从小在燕城长大的、自己的亲弟弟!斯文干净,看上去有钱贵气。现在宋家人都死绝了,只要把他认回来,宋家所有东西都是她们的了!
想到这个结果,两个人幸福得头晕目眩。
兴高采烈看了好一会儿,一转头看到旁边站着的巫澄,他握着栏杆,手背上伤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崩开,血液流出来又干掉,在手背上留下一大片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