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语气很是熟稔,似乎是真的在和多年不见的旧友聊天。
风枕眠更觉得离谱。
斯狄安认识风不渡,赫尔斯也认识风不渡。可在那段记忆里,他根本没发现风不渡存在的痕迹。
“你的今生和转世也不怎么一样。”风枕眠不想再思考为什么魂魄不全还可以转世,因为他忽然想到了一件更重要的事。
眼前,是赫尔斯心心念念的爱人。
不是转世,没有轮回。
是真真切切和他经历了一切的爱人。
“斯狄安。”风枕眠看着他,“你还爱赫尔斯吗?”
忽然听到这个名字,斯狄安有一瞬间的恍惚。他抿了抿唇,沉默了好半晌才说:“当然。”
他这一生对得起所有人,唯独负了赫尔斯。
“他应该,同我的转世过得很幸福吧?”斯狄安轻声说:“我能去看看他吗?”
风枕眠摇头,“他过得不幸福。”
听到这话,斯狄安再次变了脸色。
“你的转世,即使和你是同一个灵魂,但经历不一样,记忆不一样,自然也不是同一个人。”风枕眠看着他,认认真真开口,“斯狄安,从一开始你就不该对他许诺来生。”
如果没有斯狄安的许诺,或许赫尔斯也不会如此痛苦。
斯狄安张着嘴,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反驳。他苦笑一声,说:“不那样做,我怕我死以后,他也不想活了。”
斯狄安为天下无私了一生,就只有那么一个小小的私心。
“去看看他吧。”风枕眠拍了拍斯狄安的肩膀,将那个古堡的位置告诉了他,“或许还来得及。”
赫尔斯因为一直不愿意饮血陷入沉睡,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他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但现在斯狄安回来了。
风枕眠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成为一段感情的见证者,他没有说太多多余的话,只是在那人准备离开的瞬间说了句“祝你们幸福”。
斯狄安回头看他,“谢谢。”
那一眼里包含了太多情绪,他似乎还有很多想说的话,但最终也没能说出口。
斯狄安想说其实他也活不了多久,毕竟他只是一缕残魂,能撑过这百年岁月亲手了结那段因果已经是奇迹发生。
他想说他不该给了赫尔斯希望,又再度让他的爱人陷入别离的痛苦。
但最后他一个字也没说出口。
他无私了太久,为该自私一次了。
斯狄安的身影消散在大家眼前,风枕眠盯着他离开的地方看了很久才收回目光。
“他活不了多久。”晏清轻轻开口,“就算回去,也和赫尔斯相守不了多久。”
“至少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们依旧相爱着。”风枕眠说:“至少,赫尔斯的等待没有白费。”
晏清想了想也是,如果自己活不久了,也希望最后一段时间是和风枕眠一起度过的。
如果风枕眠活不久了,那最后一段时光他们更应该相伴。
他们没有为那一对坎坷的伴侣感慨太久,因为身后还有一大堆烂摊子要收拾。
宗主死后那些昏迷不醒的青云宗弟子醒了大半,他们眸中一片迷茫,似乎并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
长老们因为修为更高,所以没醒过来的更多。
青月算是其中的幸存者,因为之前风枕眠的提醒,她也有所防备,修为并没有被偷取太多。
但其他长老就没那么幸运了。
青云宗满目狼藉,曾经华美的宫殿变成废墟,只留下断壁残垣。
周围堆积的尸体数不胜数,那些血迹都已经干涸。
她站在其中,竟是什么情绪啧没生出。
“青月长老……”风枕眠叹气,“青云宗……”
他忽然就卡了壳,不知道该怎么措辞,好在青月也没有让他继续说的意思。
那些醒过来的师兄师姐们缓缓起身,一群人浑身是血,浩浩荡荡的从那些尸体中穿行而过。
他们的修为大多都跌的厉害,只有零星几个幸免于难。
陆嫣然看着风枕眠,眸中情绪复杂。过了好久她才说:“小风,我们的家没了……”
他们在青云宗中长大,这里就是他们的家,可现在他们的家却变成了这副模样……
这一战青云宗元气大伤,恐怕也保不住天下第一宗的名号了。
风枕眠抬手拍了拍陆嫣然的肩膀,语气温柔,“师姐,我们的家还在。”
“只要我们在,青云宗就在。”他回头看着那块在废墟中屹立的牌匾,“大不了,在多花个几百年时间重铸青云宗的荣光。”
第二二四章
对面山头。
那群渡风工会的人心情可谓是跌宕起伏, 他们一会觉得这个要输了,一会又担心那个要败了,那个心和坐过山车一样, 一会上一会下。
而在看到斯狄安出现,局势再次扭转的时候, 他们更是一口气卡在喉咙里。
“老大。”黄毛坐直身子, 他的表情不像之前那样吊儿郎当,严肃的模样看上去还有几分帅气, “他们输了。”
不是他们要输了,而是他们输了。
伊洛被斯狄安斩杀的那一瞬也印证了他的结论。
不过现在老大脸上的表情倒是不像刚刚那么凝重。他看了眼天空,依旧是灰蒙蒙的一片, “没关系, 那已经不重要了。”
黄毛没听懂,但也没敢插话。
只安安静静闭着嘴,等待着老大说出下一句话。
“时间到了。”老大起身, 语气中带着些诡异的愉悦,“让我们一同, 恭迎大人降临。”
-
整个青云宗都死气沉沉的。
那些尸骨被大家一一收敛,后山上多了很多碑。
往日充满欢声笑语的地方如今落针可闻, 大家终于拜托掉了令人头疼的早八,但心中生不起半点喜悦。
那些幸存的修士都回到了自己的宗门,因为风枕眠之前那一手昭告天下,几乎整个修真界都知道了宗主做下的恶事。
但他们更关心的却是另一件事——
上三宗一宗元气大伤,一宗满门被灭,东方修真界的势力恐怕要重新洗牌了。
风枕眠并不关心那些, 他坐在后山的那块大石头上,看着眼前那一座座土堆, 喝了一口手里的酒,又将他们倒在地上。
“师兄师姐,各位长老……你们,一路走好。”
顿了顿,他又轻轻开口,“师尊,卢迪克,约瑟维……我替你们报仇了。”
造神会几乎大半都死在了青云宗,如今也就剩下个天恩不知所踪了。
他在后山坐了很久,情绪一直不怎么高。毕竟他能安慰陆嫣然,只要他们在青云宗就在,却安慰不了自己。
青云宗可以重建,但他的师尊,那些师兄师姐还有长老,都回不来了。
从景辞死亡到现在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太多事情,他的神经一直紧绷,情绪也被封闭着,得不到疏解。
此刻静下来,那些情绪被划破条口子,悲伤后知后觉涌上来,泛滥成灾。
他一言不发地喝着酒,一杯接着一杯,直到神经全部被酒精麻痹也没停下。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流走,风枕眠坐在那,寒意渐渐侵蚀四肢。
就在他意识即将坠入深渊的那刻,大地再次发出一阵剧烈的颤动。
酒意顿时醒了大半,风枕眠抬眸,刚好看见朝他奔来的晏清和曲清尧。
“就知道你在这。”晏清叹了口气,拉起风枕眠的手,“眠眠……”
他想说人死不能复生,让风枕眠节哀顺变。但话到嘴边又被咽了回去,这种浅显的道理谁又会不明白呢?
死亡永远是人跨不过的鸿沟。
“发生了什么?”风枕眠避开了那个话题,“怎么忽然又地动了?”
刚刚他喝了不少酒,虽说因为惊吓散了大半,但依旧头晕脑胀。
“有人闯上来了。”曲清尧说:“护山大阵已经被毁了,现在的青云宗也没剩下多少战力,宗门里又有不少好东西……”
他们早就设想过,会有些厚颜无耻的修士趁人之危。
但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趁你病要你命。”风枕眠起身,“打劫这种事情,当然要趁早。”
不然一旦青云宗挺过来了,他们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风枕眠提起一旁的曦辉往前,又停下脚步回头看着那一座座墓碑,“师尊,各位长老还有师兄师姐,你们放心……”
“只要我风枕眠还活着,绝不会让任何人辱青云宗半分。”
似乎是在附和他的话,落在景辞碑上的蝴蝶震了两下翅膀。
风枕眠没敢耽误时间,朝着山头飞了过去。晏清盯着他的背影看了许久,嘴里呢喃着,“有感情真的是一件好事吗?”
没有感情的话,就不会痛苦了。
此刻风枕眠表现的越平静,他就越是害怕。
人就像是一个瓷器,那些情绪不断积压在心口,愈演愈烈,迟早有一天会把瓷器撑破。
到那个时候,恐怕也不能修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