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塾的学子们都在热火朝天地忙活着开年的县试,学府的搭建却因为入冬后几场大雪,耽搁了进程。
第141章
“陆大人, 您就别来回转悠了。”谢见君正坐在公案前整理官员考核,这越到年底,府里的公务愈是繁忙, 又是收税又是年终汇报, 他本就已经焦头烂额, 偏偏这陆同知还在他跟前一个劲儿地晃。
“知府大人, 下官也不想转悠, 但下官着实着急呐!”陆同知两手一摊, 脸皱成一团,跟那皱皱巴巴的苦瓜似的。
他一声长叹,“您说说,这甘州学府原是最多两个月就能建好,眼瞅着来年开春都可以开学了, 这一下雪,就又不知道得拖延到什么时候, 下官是白日愁夜里愁, 昨日嘴上起了一圈的燎泡。”
正说着, 他还上前, 扯着嘴角非要给谢见君瞧瞧。
“陆大人莫急…”谢见君不急不缓地安抚道,左右这雪是一刻都不停,再着急也没用,总不好让百姓们冒着大雪在外干活。
然他的安抚并没有起到丁点作用, 陆同知照样背着手在堂前,没完没了地踱步,那地砖都蹭得琤明瓦亮。
谢见君将笔往架子上一搁, “陆大人,不如这样, 待日头上来,咱们就去东面瞧瞧,若是雪化了,就招人回来继续营建,可好?”
他晓得陆同知非要在他面前转悠是为何意,那学府一天不建成,这人就一天不会安下心思,生怕他步了佟知府的后尘,将这事儿给耽搁下去,故而一日三趟地过来烦他。
陆同知一听他这话,忙不迭小跑到屋外,抬眸瞧那漫天乌云将散不散,他探进半个脑袋,“大人,下官觉得明日咱们便可过去看看,据下官的经验,这雪最多再下半日就能停!”
谢见君被缠得无法,偏巧陆同知此举又是为了城中学子,容他说不出一句婉拒的话来,便只得无奈地应下,“好好好,听陆大人的,明日咱们就去。”
如此,这才将焦躁不安的陆同知,勉强安抚住。
翌日,天放晴,冷风簌簌。
早起出门洗漱时,谢见君就觉察出一身寒意。
大福赖在被窝里哼哼唧唧地不肯起,还拽着云胡,非要同自己一道儿窝在床上,谢见君给俩人灌了热腾腾的汤婆子塞到脚边上,又给火炉中添了新碳。
“几时了?”暖烘烘的被窝里探出个毛茸茸的脑袋,云胡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哑声问道。
“快辰时了。”谢见君俯身挨个贴了贴脸颊,“我跟王婶儿说了,等下让她把早饭端到里屋来,今个儿天冷,就别出门了。”
“阿爹,我一刻也不想跟被窝分开。”大福缩成了小豆包,窝在云胡怀中,闷闷说道。
“小兔崽子..”谢见君笑骂了一声,上前掖紧了被角,才冒着寒风出门上衙。
日头一上来,铺在地上的雪便陆陆续续地消融。
陆同知心急,将将晌午过半,就拉上谢见君往府城东面去。
先前因着连绵几场大雪,他将匠人们都遣散回家。
这雪一停,二人刚到学府门前,就被前来打探消息的农户们团团围住。
“知府大人,陆大人,咱们这屋子还盖不盖了?”
“下雪我们也能干,这快要年底了,我家婆娘和娃娃还等着俺往回拿钱呢!”
“俺们就想再赚点钱回家过年,两位大人,您们行行好...”
谢见君原是不想让匠人寒冬腊月,飘着雪花在外面干活,受不住他们热忱的请求,只好颔首应许,转头嘱咐陆同知,再找几个会做饭的婆子过来,灶火上要一整日煨着热水,给大伙儿暖暖身子。
陆同知爽快应下,脸上是遮掩不住的喜色。
那匠人们得知自己继续干活,每日有饱饭吃,还有钱拿,个个也喜不自胜。
谢见君见势,也不好再加以阻拦,便将营建学府一事儿全然交给陆同知去处理。
这人虽性子直来直去不懂变通,却是个真正为甘州百姓着想的好官,有他在这儿坐镇,定然不会亏待了干活的匠人们,也不会容人在其中动歪心思,对盖学府要用的东西偷工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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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同知一心扑在学府上,婉拒了谢见君一道儿返城的邀请,直言要在这儿搭帐篷,与匠人们同吃同吃,学府一日不完工,他便一日不回府衙。
“那陆大人照顾好自己身体。”谢见君拗不过他,临走时不放心又叮嘱了两句,才离开。
走出老远,他掀开门帘,朝着身后望了一眼,陆同知指挥着匠人们搭棚子抬东西,忙得热火朝天。
“主君,这位陆大人可真是个好人。”李大河出声感叹道。
“是呐,若不是他一直跑前跑后地忙后,这盖学府,还不知何时能提上日程呢...”谢见君敛回眸光,心道这学府石碑上不能只记捐助的商户们,还得给陆同知留一处地儿,凡是之后入学的学子们,都得记着他的这份恩情。
“还是主君慧眼识人,才给了陆大人施展抱负的机会...”李大河一碗水端平,称赞陆同知的同时,还不忘夸夸自家的知府大人。
谢见君抿了抿嘴,掩住唇边的笑意,将门帘放下来,“大河叔,咱们回城去趟文诚书院,瞧这时辰,满崽该下课了。”
“哎好。”李大河扬鞭,马不停蹄地驱车赶往了书院。
马车赶到时,书院还没有散学,谢见君等在门口,听着书院中朗朗的读书声,“也不知道这读书声里,有没有满崽的一份..”,他笑眯眯地同身边的李大河说道。
“小公子一向刻苦,此时定然在学斋里念书呢。”李大河顺着他的话接了一句。
“也是,我近日瞧着他消瘦了些许,想来是念书辛苦,等下接到人,咱们绕路到春华楼,买他爱吃的酱烧鸭去。”谢见君合计道,左右现下时辰还早,耽搁些也无妨,等到了春华楼,再买上几记点心,带回去给云胡和大福,让一家人都乐呵乐呵。
“小公子若是知道主君这般记挂着他,肯定是得高兴坏了。”
二人闲聊着,书院外传来沉闷的梆子敲响的声音,该下课了。
谢见君背手而立,翘首以盼。
接二连三有学生们背着书袋从书院中走出来,见着他们的知府大人等在门外,便壮着胆子,上前同他作揖打招呼。
谢见君一一回应,还问起了膳堂的事儿,得知近日来膳堂婶婶的手抖已经治好了,每次打饭的分量都给得足足的,他低眸轻笑,“那便好…”
这等来等去,等到再没有学生出入书院,还没瞧见满崽的身影,谢见君有些纳闷,他让李大河在门口瞧着,自己入了学斋。
每日散学后,夫子们都要留下备课,谢见君直接找上负责满崽学斋的周夫子。
得知谢见君其来意,周夫子更是不解“知府大人,小半月前,谢书淮便以身子不适请假了啊?还有他家中哥哥一起呢”
身子不适?谢见君想起昨日还见满崽上蹿下跳的欢脱模样,哪能瞧出有半点不适?还有昌多是怎么回事?让他们俩一道儿来学院上课,怎么还兴一道儿逃课?
他压下心中的愠怒,面带歉笑道:“劳夫子上心了,近些时日,本官忙于政务,俩孩子都是内子在管教,许是怕我分心,没同我说罢了。”
“知府大人勤政爱民,自当是要忙碌些的…”周夫子没觉察出谢见君的不对劲,自顾自道,还从书案中抽出一打纸,“知府大人既是来了,我这有几日的课业,麻烦您带给谢书淮,他若身子好些了,就补一补功课,歇了这小半月,较旁个学子已经落下许多了。”
“夫子放心,我会让他明早,亲自将功课送到您手上!”说这话时,谢见君虽是笑着,牙根却咬得极紧。
周夫子张了张口,正想要说还是保重身体要紧,晚些交也无妨时,人已经不见了影儿。
“看不出来,这位知府大人还是个急性子呢...”他低声嘀咕了一句,垂眸继续批改着学生们的课业,
刚迈出学院门口,谢见君敛了笑意,面色登时就阴沉下去,他一把掀开门帘,只身闷进了车厢里,那力气之大,险些将马车的门帘给扯下。
少顷,隔着厚重的门帘,李大河听着车厢里闷闷的说话声,“大河叔,回家。”
李大河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没接到小公子是事实,他不敢问还去不去春华楼买酱烧鸭 ,忙不迭驱赶着马车往家里走。
一路上,谢见君都在劝服着自个儿,这小孩子嘛,还能没有个贪玩的时候?夫子的课枯燥乏味,他都是清楚的,偶尔贪懒,有那么一天两天不想去上课,也能理解,尤其是大冬日,被窝里那么暖和,硬生生爬起来,的确困难,更何况,从前见宁也常逃课,老师的电话打到家里来时,他还帮着瞒过,如此一来,谢书淮只半个月不去上课 ,并非不是什么不能原谅的大事儿。
这般想着,等到了府门口,他一连吐出好几口浊气,才整了整压皱的官袍进门。
刚推开门,满崽笑吟吟地扑上来,“阿兄,你回来啦!宋大哥说你和李大人去看学府了,怎的这么晚才归?”。
“路上拥堵,耽搁了点时间....”他眉梢微挑,勉强扯出一丝笑意,“你从书院回来了?”
“对、对呐,”满崽一怔,眸底掠过一抹不自然。
但就这点细微的不自然,也被深知自己一手带大的崽子是个什么性子的谢见君,麻利地捕捉到了,他不动声色地看向昌多,
“昌多你呢,也是从书院回来了?”
被唤道名字,昌多下意识地望了眼满崽,二人视线短暂一碰后,他小心翼翼地颔首。
“好,挺好…”谢见君脑袋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应声绷断,他上前捏住满崽的后襟,拎着往卧房走去。
满崽不明所以,但直觉告诉他,这里面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儿,果不然二人临到门口时,他家阿兄回身冲着昌多,语气不善道:“你也给我进来!”
昌多不敢多作耽搁,赶忙小跑着追上去。
卧房里,
谢见君抱臂踱步于站的绷直的二人之间,“都去书院念书去了?”
满崽不晓得是不是自个儿逃学的事情败露了,闷着头不搭话,只极其轻微地颔首。
昌多更是低垂着眼眸,死死盯着脚上的棉鞋,既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行..”谢见君简直气笑,将俩小只都丢去了墙边面壁,“什么时候想好了,什么时候再同我说。”
说罢,他从书柜里拿出一本满崽的画本,兀自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看起来。
不多时,云胡气喘吁吁地推开卧房门,
“发、发生什么事儿了?”
他听李大河说,谢见君去文诚书院没接到满崽散学,这会儿正生气呢,连忙将还没玩够,闹着不肯回家的大福,交给王婶子,自己一路疾驰回来。
谢见君倒了杯热茶,上前给他抚了抚后心,待小夫郎喘匀了气,便冷声道:“你让他们俩自己说,今个儿去哪儿了?亦或是交代交代,这小半个月去哪儿了?”
满崽一听这事儿要完,求救的目光,可怜巴巴地看向肩负着“救命稻草”重任的云胡,不成想刚到半中央,就被自家阿兄的眼神给冻了回来。
他默默地咽了下口水,破釜沉舟道:“我们去武馆跟着大师傅学功夫去了..”
谢见君薄唇微抿,愣是没想到这家伙逃学,居然是跑去武馆,心里那阵火倏地浇灭了大半,他暗暗松了口气,幸好不是去了劳什子不入流的地儿。
须臾,他顿了顿声,道:“这是谁的主意?”
“我我我,是我想去,怕你不同意,逼着昌多替我瞒着,这事儿跟他没关系!”满崽应声应得极快,生怕自己开口慢了,阿兄就会牵连到昌多身上。
谢见君怔忪了一瞬,一时不知道是该生气,亦或是如何,末了,只得干巴巴地夸奖了一句,“你倒是,还挺仗义的....”
“夫君,满崽他...”云胡见情势不对,立时就要开口求情,被谢见君捂住嘴。
“放心,他如今都已经这般年纪了,我只是同他聊聊而已,还能像小时候那样再揍他不成?”
云胡倒也不是担心这个,他晓得谢见君一向有分寸,但还是下意识地会护着满崽,“你跟他好好说,可别凶他
“好好好....”谢见君耐着性子回道,他见昌多张了张口,似是也想说什么,便直接打断:“去把夫子布置的课业做完,晚些我要检查。”
将“碍事”的俩人都赶出门外,他终是腾出空来,“谢书淮,你不想去学院上课,为什么不同我说?”
“阿兄一直想让我念书..”满崽双手搅弄着衣角,苦着脸说道,“我们我们学斋的幺哥儿前些日子不想念书,都被他爹揍了两巴掌,又送回了书斋里呢...”
他声如蚊蚋,一面说着,还一面偷瞄阿兄的神色。
谢见君哪里瞧不出自家弟弟的这些小动作,他缓了缓神色,将人拽到自己跟前来,正想要同往常那般,抬袖揉了揉他的脑袋。
满崽“腾”地一下,抱头躲去了墙角,“阿兄,我错了,我明日就去书院,保准不逃课了!”